神族上将安裏因為蓄意謀殺罪被起/訴, 雖然他人只剩下了一抔骨灰，但是其惡劣的行為卻嚴重影響了人神兩族的友好關系，衆人一致認為這件事務必嚴肅處理。
然而, 在消息傳回軍部之後，卻仿佛石沉大海, 再沒有了消息。
聯盟沒有追責的意思, 甚至連克萊明的死也被輕飄飄地用“因公犧牲”一筆帶過。
牛頓星系舉喪三日，卻并沒有人提起安裏的名字。
這些事情裴韞雖然不清楚, 但她早就預料到了，依然無波無瀾地過着每一天, 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只是身邊那個總是忍不住唠叨她的聲音卻永遠地消失了。
沒人知道裴上将是不是也難過過，也沒人敢揣度她的情緒，畢竟裴上将的冷心冷肺在全聯盟都是出了名的。
裴韞白天用軍務麻痹自己, 看起來比以往更沒有人情味, 只有夜深和衣躺在床上時，才會忍不住想——
只是再也沒有人摸着胡子叫她小韞了。
神族軍隊不能群龍無首, 神族派來了一名新的上将，名叫華岐, 是一名火系女性上将，不知道是不是只要是火系就多少有點目中無人的毛病, 華岐上将的高傲程度比安裏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好歹沒在原則問題上犯過錯，頂多平時相處時受點氣罷了。
然而華岐來之後的另一件事，卻讓裴韞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每場戰鬥中的勝利，似乎都來得有些太容易了。
從那以後, 只要有神族出馬，第一戰區就沒吃過一次敗仗，其他戰區也是如此，僅僅用了四個月，聯盟軍不僅順利收複了第一和第二流放星系，連第三流放星系幾乎也只用收個尾，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這未免顯得軍部在神族派兵支援的前兩個月裏表現得太廢柴了。
這倒不是裴韞陰謀論，只是這種過分的順利，反而顯出幾分詭異來，讓人不得不心有芥蒂。
只不過，這種“芥蒂”似乎只存在于裴韞一個人的心中，其他的人類士兵包括有軍銜甚至軍銜還不低的人，心裏眼裏似乎都只剩下了“戰争結束”這四個字，每天都盼望着回家的那天到來。
而大概過了今天，這一天就真的要到來了。
裴韞像往常一樣熟練地穿上戰鬥服，做到機甲的駕駛座上，冷眼看着華岐上将被衆人簇擁着走上她那架通體金黃的機甲，人群中數人類最多，當然也不乏一些神族，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粉絲見面會。
說起這個，華岐的臉長得确實很好，去當明星也不為過，三分冷七分媚，勾得人眼神直往她身上瞄。
神族的性別不分ABO，只分男性和女性，饒是這樣，許多人類女性看一看她那張臉，也恨不能當即跪倒在她腳下，哪怕能蹭一蹭美女的大腿也是好的。
裴韞看着那群狀若癫狂的士兵，自然知道他們當然不是光看臉那麽簡單的。
自從華岐前來支援之後，他們屢戰屢勝，俨然已經把她當成勝利女神了。
裴韞心中生出一種有些怪異的滋味，不是嫉妒，只是想起自己寫滿十分冷酷的臉，陡然變得不是滋味起來。
也不知道林懷榆會喜歡哪一種……
這念頭剛一出現，就被裴韞如臨大敵地壓了回去，這是什麽破心理，她竟然拿自己跟別人比，真是瘋了才會這樣！
說罷，她不再糾結，拿起一個黑色小方塊似的擴音器說道：“都立刻各歸各位，馬上就要上戰場了還這樣，成何體統！”
華岐的擁趸們聽見，不情不願地找到自己的機甲，乖乖坐上了駕駛座。
華岐眼中也閃過一絲不滿，不過很快便被很好地掩飾住了，滿不在乎似的上了機甲。
這一戰，依舊勢如破竹，華岐和神族的士兵們甫一出手，原本難以對付的蟲族們便節節敗退，仿佛真的“如有神助”一般。
裴韞手起刀落，手中光刀砍下最後一個蟲族的頭顱。
她身邊的蟲群已經被盡數消滅，而她甚至沒來得及用一次自己的時間暫停能力。
華岐金色的機甲從手中噴出一團火焰，仿佛遠古神話中的涅槃聖火，接觸到的蟲族頃刻間化為灰燼，沒接觸到的則立刻遇見天敵一般飛出幾千米遠。
華岐看着，卻沒追。
裴韞眉頭一跳，這個華岐上将在戰場上雖然平時像個愛臭美的花孔雀，但是在戰場上通常還挺靠譜的，唯一的缺點就是有點懶，不願意做任何不在自己分內的事，就像現在。
她趕跑那些幸存的蟲族之後并沒有繼續追趕，而是留在原地用招搖的金色機甲在原地美美地擺了個pose。
裴韞不知道該怎麽吐槽，只好自己駕駛機甲向前追去。
“裴上将，不用追了吧。”通訊頻道裏響起一道柔媚的女聲。
“什麽？”裴韞不解，下意識問道。
“那些髒蟲子已經跑出第三流放星系的星域了，我們沒必要再追了。”
“可是如果牠們哪天卷土重來怎麽辦？我們要斬草除根，不能放任一點潛在危險……”
“窮寇莫追。”華岐直接打斷了她，“裴，看你的樣子，祖先應該來自那個叫中國的古老國家吧——雖然現在已經沒有什麽國家的概念了，但我對那個國家很感興趣，我記得我從他們的古書中看到過這麽一句話——窮寇莫追，意思是，不追無路可走的敵人，一面敵人情急之下反咬一口，到時候哭都沒處哭。”
裴韞下意識地想反駁，然而話到嘴邊還沒說出口，通訊頻道上便又響起了一道聲音：“上将，我覺得華岐上将說得對，這一戰，我們大捷，沒必要窮追猛打吧。”
這是哈維森的聲音，這位伽馬軍部A3小隊的隊長一向膽子小，見好就收幾乎是他的本能，但是從前，只要裴韞發令，他即便在心中有些怨言，行動上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不照做的，現在卻敢對她的戰略提出異議。
那種奇怪的感覺再次從裴韞心中升騰起來。
“裴上将……要不我們撤吧。”是約書亞，那名曾經在她進入異能發生儀之後替她用生命死守第一戰區的中将。
裴韞從機甲的頭部窗口向外望去，幾百架機甲，沒有一架擁有和她一樣去追蟲群的意圖。
雖然同在一個戰場上，可是不知什麽時候起，裴韞已經是在孤軍奮戰了。
她眨了眨眼，說道：“好，撤退吧。”
士兵們早已将華岐的話奉為圭臬，軍心已經不在她的身上，除了撤退，裴韞沒有第二個選擇。
經過幾個躍遷之後，衆人回到了秦始皇軍事基地外的第一戰區，在防護帶裏面，有數萬人正在等着他們凱旋。
士兵們興奮得連機甲都開得比平時快，有幾個年紀小的，上蹿下跳着，差點撞到別人，換到平時，裴韞早就出聲呵斥了，可是今天，她卻有些心不在焉。
剛才回來時，她又看到了那顆出現過人影的小行星。
它沉靜地漂浮在太空中，靜靜地注視着他們歸來，仿佛也在列隊歡迎似的。
裴韞路過時用望遠鏡看了看，并沒有發現任何人類活動痕跡，但她心中的不安卻并沒有那麽容易消解。
她的直覺告訴她不對勁，她卻說不出來是哪裏不對勁。
落地之後，秦始皇軍事基地上的氣氛宛如過節，有些膽子大的甚至不顧軍令在大庭廣衆之下喝開了酒，裴韞自然依法處置了他們。
其中一人叫住她：“裴上将，都打完仗了，為什麽不讓我們喝酒？”
“就是啊，戰争都結束了還不讓人放松一下了？”
裴韞一個眼刀飛過去，那幾人立刻噤了聲，只敢小聲嘟囔道：“這也太不講理了……”
“就是，我看她自己沒為勝利貢獻什麽，毛病倒是不少。”
“是啊，我聽說她已經好幾天沒用異能了，不會是舍不得吧？”
“這麽小氣？可是她那異能又不是天生的，她自己提了異能計劃，用納稅人的錢堆出來一個機器，又自己以權謀私獲得了異能，怎麽真到了該用的時候，反倒舍不得了？”
“誰知道，你總不能指望每個人都像華岐上将一樣大公無私吧。”
“嘁，說得也是……”
裴韞沒和他們計較，攥緊了拳頭離開。
衆人收拾東西用了不長不短的一整天，有些來自不同星系的戰友含淚告了別。
而裴韞一直到坐上回航飛船的那一刻，都有些悶悶不樂，她倒不是不為人類的勝利而開心，也不是生氣華岐搶了她的功勞，更不是還為了那幾個喝酒士兵的話介懷，只是這場戰争從頭到尾都存有頗多疑點，讓她實在沒法沒心沒肺地和衆人狂歡。
她想起自己那天下戰場之後詢問克萊明戰争真相的事情。
裴韞用撐在扶手上的右手按了按太陽穴，可惜先是她等到克萊明的答案，後是克萊明沒來得及給她那個她想知道的答案。
而現在克萊明與世長辭，裴晉在醫療艙中沉睡，其他人她不信任也不被信任……
直到落地的前一刻，裴韞還在想神族的事情。
她面無表情地走下飛船，眼神掃過那些簇擁在兩側歡迎英雄凱旋的軍部留守者，提牛仔一個熟悉的身影上面。
那一瞬間，她幾乎只能看到那個人的身影。
——然後就什麽都顧不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