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 她仿佛做了一場脫胎換骨的大夢,……

裴韞的感官仿佛被泡在了防腐的液體中, 她自己則成了标本,四肢都沒有知覺,外界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仿佛蒙了層玻璃。

對了……她現在好像确實就是被蒙在了玻璃裏面,她現在是在……被改造異能來着。

裴韞的大腦漸漸活躍了起來, 仿佛冰雪漸融的平原, 在她完全清醒之後,她突然意識到, 自己從沒有什麽時候感到自己的大腦如此清明,只需要一眼就能将平原上的風光一眼望到底。

她試着動了動, 卻發現自己完全無法操控肢體,甚至仿佛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

眼皮仿佛重于千斤,視野中一片黑暗,讓裴韞有種自己已經死了的錯覺。

接着, 像是一團火, 裴韞感覺有什麽東西從自己心髒的位置一點一點向四周燒了起來,接着, 仿佛燎原的烈火,她整具身體從心髒到四肢的神經末梢, 沒有一個地方不疼,就像有人在她的血管裏灌了岩漿一樣, 如果不是裴韞現在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她或許會失控地大叫起來。

如果這種痛楚僅僅是一瞬間的,那還不算無法忍耐,然而,一分鐘、三十分鐘,一小時過去之後, 身體中的灼燒感不僅沒有減弱的趨勢,反而還在愈演愈烈。

有那麽一瞬間,裴韞覺得自己就快要痛昏過去了。

她現在才知道,原來痛楚達到頂峰時,腦海中真的會變得一片空白,就像雪後的世界,安靜、潔白、天堂一般的平和無垢。

在進來之前,查理斯囑咐過她,在這畢竟是對基因的改造,過程可能會很痛苦,但千萬要堅持住不能失去意識。

可是實在是太痛了,裴韞堅持不住,眼前雪白的平原模糊起來。

然而,就在被黑暗籠罩的前一秒,一個身影突然出現在了雪原與地平線相接的盡頭。

——裴晉。

熟悉的父親和上司在那個瞬間顯得有些陌生,因為他臉上的表情,是裴韞從未見過的生動:欣喜溢滿了整張臉龐,五官全部舒展到極致,眼角眉梢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暖意。

裴韞感到錯愕,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裴晉嗎?

然而,裴晉的身影僅僅出現了一瞬間,還沒來得及動,就好像信號不好一樣消失了。

他把裴韞的注意力奪走了一瞬,那種痛楚消解一秒之後重新出現,裴韞再次痛不欲生。

緊接着,雪原盡頭又出現了一個人影,是愛德華的一名老師,對裴韞很好,還在上學時,裴韞常常受到她的照顧。

“裴,你做得很好,雖然從世俗觀念上來講你還有進步空間,但是老師相信你的實力。”

這是他最常對裴韞說的話。

接着是威廉學長。

“當你明白如何實現自我的價值,不管什麽樣的困難,都會迎刃而解的!”

雖然說威廉學長自己似乎還并沒有做到這件事,但是這并不影響這句話對裴韞的意義之大。

再接着,軍部中的前輩、莉莉絲,葉白、查理斯……

幾乎所有影響或者曾經影響過裴韞的人都出現了,他們像一座座會說話的紀念碑,代替裴韞記錄着她長成如今這個模樣的過程。

可是與此同時,灼燒的痛感卻也在變得越發嚴重起來,即使裴韞不願承認,但是被其他人稱作“鐵血上将”的她,那種鋼鐵一般的意志力,似乎在熊熊烈火的炙烤下,終于不堪重負,化成了滾燙的鐵水。

她好像……真的有些累了。

然而,畫面再次一閃,林懷榆出現在了她的視野中。

裴韞愣了一下。

林懷榆的長相原本就更偏清秀,而此刻出現在一片雪景之前,更與其後的潔白相得益彰,皮膚白皙,瞳仁是偏淺的黑,卻很大,一笑,顯出一種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與前面的人不同,竟然直直朝着裴韞走了過來。

裴韞翻遍了自己的記憶,确定眼前的場景是自己從未經歷過的,但是卻真實到連林懷榆的頭發絲都分毫畢現,在他走近,停下,與裴韞離得很近,幾乎連呼吸都要噴在裴韞臉上。

裴韞下意識地想後退,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接着,林懷榆沖她微笑一下,“吧唧”一口,親在了裴韞臉上。

這下裴韞是真的愣住了,連身體的燒灼疼痛都顧不得了,腦海中仿佛炸開了一朵眼花,将她的腦漿攪得團團亂,什麽也無法思考。

接着,林懷榆開口,還是熟悉的聲音,也是熟悉的話,卻并非先前的語氣。

他說:“你可要平安出來,別忘了你的金主大人,還在等一個答複。”

語氣輕快俏皮,完全不像之前那樣欲說還休、依依不舍。

話音剛落,他渾身變得透明,變成星星點點的白色熒光,消散了。

裴韞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盡管知道這不是現實,可是看着林懷榆在她眼前消失,總歸難免讓人心裏不舒服。

那一刻,有什麽東西在她腦海中蘇醒了過來。

她忽然明白這些都是她生命裏重要的人在她心中留下的回憶,如同刀刻斧鑿,一刀一刀地,把她雕刻成了如今的模樣。

裴晉給她生命,老師教她做人,查理斯和葉白給她陪伴、教她與人相處,而林懷榆,教會她溫柔。

她仿佛做了一場脫胎換骨的大夢,而現在,夢醒了。

她知道自己的責任、使命,也知道自己還有想要守護的人,所以……她不能死!

無數死去的戰士連屍體都沒能留下,只能化為宇宙塵埃,永遠地游蕩在無垠的太空之中,紅色頭發的張揚少年用生命将人類勝利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她不能死!

終于,就在此刻,宇宙中千萬英靈彙聚在此,無數無名的行星默然閃爍,仿佛死不瞑目的靈魂,亘古不滅的光照在了臨時實驗室中裴韞的身上,指示燈由黃變綠,裴韞睜開了眼睛——

蘭斯洛特轉過頭來,看到正在争吵的莉莉絲和林懷榆,正好和林懷榆對上目光,卻沒認出來他,又不屑地轉過頭去,小聲嘀咕:“一堆蟲子。”

林懷榆依稀聽見他嘟囔了一句什麽,一頭霧水:“他沒認出來我?”

“誰啊,你以為自己是什麽大明星嗎,誰都要認識你?”莉莉絲不明所以。

蘭斯洛特前陣子操控輿論把伽馬乃至整個聯盟都弄得滿城風雨,而輿論的焦點無非裴韞和他,但他竟然不認識自己?

林懷榆覺得不對勁,起身,不理會莉莉絲不明所以的呼喊,朝他走了過去。

他坐到蘭斯洛特對面,這人穿着一身黑白的真絲長袍,淡金色的頭發又長又直,柔順地垂在胸前,如果不看臉,倒真有幾分悲天憫人的滋味。

然而那張蒼白的臉擡起來,卻露出一雙帶着醉意的迷茫眼睛。

原來是喝醉了。林懷榆想。

林懷榆仗着蘭斯洛特醉了,肆無忌憚地打量他。

“你哪位啊?”果然,蘭斯洛特掀起眼皮,不耐煩地看着他。

林懷榆:“林氏的總裁。”

蘭斯洛特:“我知道,我沒問你是誰,我的意思是,有何貴幹?”

林懷榆微笑道:“來酒吧喝酒,碰到老熟人,所以來打個招呼。”

“哦。”蘭斯洛特冷冷地垂下眼睛,“現在打完招呼,還有什麽事嗎?”

林懷榆沒回答,而是反問他道:“主教怎麽會到這種地方來?”

可別是順着阿韞的蹤跡跟來的。

蘭斯洛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怎麽會有人這麽自來熟:“我愛去哪兒去哪兒,跟你有什麽關系?”

林懷榆:“……”

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傲慢且無法交流。

不知怎麽的,林懷榆覺得,這個醉了的蘭斯洛特就像是神變教嚴密外殼邊緣上,裂開的一道小口子,他今天運氣不錯,說不定能在蘭斯洛特身上找到什麽破綻。

桌子上擺着一瓶伏特加,林懷榆叫老板拿來了一只杯子,很自來熟地往自己的杯子裏添了點酒:“今天在這遇見也算緣分,我敬主教一杯。”

蘭斯洛特依然沒答話,掀起眼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重新耷拉下去。

林懷榆:“……”

這是根本不屑和他說話啊。

他想了想:“最近局勢動蕩,之前我們以為憑人類現在的技術水平,打敗蟲族應該是游刃有餘的事情,現在看來,反倒是人類更占劣勢,不知道從神變教的角度看,主教先生有什麽不同的見解嗎?”

林懷榆說得像采訪,蘭斯洛特一聽,還真就來了勁。

他這人一向虛榮,最喜歡別人伏低做小地捧他,幾乎覺得別人和他站在對等的地位說話都是對他的一種侮辱,果然,林懷榆放低了姿态,擺出虛心求教的樣子,他就很吃這一套。

他冷哼一聲:“我的真神還要怕蟲族這種東西?蟲族在她看來,就像人類看蟲子一樣,這麽說,你明白了嗎?”

林懷榆明白了,又好像沒明白。

他們這群搞宗教的就不能好好說話嗎?林懷榆在心中無語怒吼。

但是細品之下,他口中的“真神”卻很耐人尋味。一般人說神、說自己的信仰,都會用一種分外虔誠的語氣,但是蘭斯洛特話中之意卻好像這位所謂的“真神”是在現實生活中真實存在的一般。

他客氣地往蘭斯洛特杯子裏添了點酒:“這位‘真神’,是神變教信仰的神嗎?”

“當然不是。”蘭斯洛特拿過酒杯一飲而盡,“她是我一個人的神,別人的膜拜,只會亵渎她。”

他似乎還想說什麽,還沒開口卻身子一倒,暈了過去。

林懷榆添酒的動作頓在半空:“……”

沒想到這位主教還是個三杯倒啊。

林懷榆打電話叫來了軍部的人,把這位酒醉的主教送回了皇宮,心裏則一直琢磨着蘭斯洛特的只言片語,越發咂摸出點不同尋常的味道來。

這位虔誠的主教在回憶他口中“真神”的時候,雖然虔誠不減,但是字裏行間卻似乎多出一絲意味不明的憧憬……

林懷榆不願細想,正發呆時,一旁看戲的莉莉絲突然湊了上來:“這就是那個老是造謠裴的神變教主教吧,看着就不是什麽好人。”

林懷榆失笑,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到她嘟囔一句:“你小子還是有點本事的嘛……”

林懷榆愣了一下,回過頭賤兮兮地問:“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我說!”莉莉絲沖着他的耳朵吼道,“幹得不錯!”

莉莉絲口中的裴韞剛剛從實驗艙中“醒來”,艙門打開,那些連接在她身上的管子紛紛自動脫落,裴韞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四肢——

手還是手,腳還是腳,似乎沒什麽變化。

查理斯期待地看着她:“有什麽感覺?”

裴韞疑惑地搖搖頭。

“就沒有感覺到自己身體中多了股可以任意運用的能量嗎?”

裴韞依舊搖搖頭。

實驗室內所有人的心都重重向下墜了一下,腦中不約而同地浮現出一個不好的想法:實驗失敗了。

裴韞卻完全沒有那種一切都完了的挫敗和絕望感,或者說,她心中現在已經被另一種名為空虛的感受占據了。

她不僅沒有感覺自己身體裏充滿了什麽,還覺得自己身上好像少了些什麽,而那樣東西,是自己極度渴望的,一刻不在身邊都沒有安全感。

查理斯觀察着她的反應,看到她臉上一片茫然,知道這次實驗大概率失敗了,畢竟只在實驗艙中躺十二個小時就醒來,是完全不符合科學常理的。

他剛想開口宣布實驗的失敗,卻驀地發現自己張不開嘴了——不僅是嘴,他渾身上下都動不了了,而觀察身邊的人也都是這樣。

只有裴韞,從胸口掏出了一塊懷表,而她的手指正放在懷表側邊的按鈕上,此刻見所有人都不動了,擡起頭,露出了一個茫然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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