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蟲洞第一次出現的時間, 是在舊星際時代，那時候，治管局的人用這東西關押最窮兇極惡的罪犯。在這裏, 由于被迫的時間回溯，他們将一遍一遍地看到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 不會衰老, 孤獨致死。”裴韞的聲音本就偏低，此刻在拟蟲洞中, 四處都是空曠的空間，一時間, 竟然顯得有些悠遠。
“不過這東西後來被聯盟中央判定為‘反人類’，所以已經禁用好久了，剛剛我看到你的車車體即将分離，所以猜測應該是受到引力的影響, 還好趕上了……”裴韞好像松了口氣一般, 林懷榆聽着，突然覺得, 兩人遇上這麽一樁意外，似乎也不是件壞事。
他不自覺地盯着裴韞的側臉, 心想：“她還挺在乎我的嘛。”
裴韞說完，便感覺到一束熾熱的目光, 一轉頭便看到林懷榆如有實物的注視，還以為他是哪裏不舒服，急忙問道：“怎麽了，還是很難受嗎？”
林懷榆生怕她又給自己來上一次剛剛的“愛的馬殺雞”，趕緊否認道：“沒有沒有，我差不多好了, 咱們現在該怎麽辦？”
裴韞面對他，好像總是很容易放下防備，很輕易地便順着他的話“被”轉移了話題：“唔……一般的拟蟲洞要耗費的電量足夠維持一架星艦在太空中漂泊一個月，用電量極大，而且需要時刻連接超高功率供電設備，這也是它後來被棄用的原因之一。不過據我所知……牛頓-3上應該沒有這種設備。”
“也就是說，拟蟲洞并沒有辦法像它最初的用途那樣，把我們一直困在這裏？”
裴韞點點頭：“而且，根據我的推測，時間應該不會很長，或許，只是播放一段回憶的時間。”
“回憶？”林懷榆一開始沒明白她的意思，還以為那是什麽文藝的計量單位，而在問出口的那一剎那卻突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這裏也會回溯我們的回憶？”
裴韞點點頭：“對，不過我們有兩個人在這裏，我猜，大概也只會展示一個人的回憶，而那個精神力較為薄弱的人，就會是那個被選中的人。”
“哈哈。”林懷榆幹笑了兩聲。
你不如直接念我身份證算了。
裴韞當然也知道那個精神力更薄弱的人是誰，她看着林懷榆突然就變得不自在起來的表情，好笑地問道：“怎麽了，就這麽不願意給我看你的回憶嗎？”
林懷榆雖然很想承認，但還是否認道：“不……不是，我只是有點擔心，我們該怎麽出去。”
裴韞聽到這個問題，也不免正色起來，想了想，可能是蹲累了，也盤着腿坐到林懷榆身邊：“設計讓我們進入拟蟲洞的人，大概是想讓我們死于進入時的引力拉扯，那樣，我們死後的屍體會留在蟲洞中，而死物是無法被再次傳送的，這也就意味着，就算軍部去調查，也會發現我們是在磁浮車道上突然消失的，這案子就會毫無疑問成為一樁懸案。”
裴韞邊說邊看林懷榆的表情，大概是覺得自己說得這麽嚴重會吓到他，又話鋒一轉：“不過沒關系，既然我們已經安全度過了引力拉扯階段，那麽接下來在拟蟲洞中，也不會有什麽危險，我們只需要跟随‘時間’的流動通過拟蟲洞，唯一的一點就是，在被傳送出去的時候，還要再經歷一次剛才的感覺。”
林懷榆臉色更差了。
裴韞拍了拍他的肩膀，開玩笑似的說道：“出去以後，你可得好好鍛煉身體了，不然小心哪天被你們公司的對手知道了弱點，人家再給你整這麽一出，那時候可沒我護着你。”
林懷榆努努嘴，小聲說道：“為什麽沒有……”
“你說什麽？”裴韞沒聽清，問道。
“沒什麽。”
就在林懷榆話音剛落的那一刻，四周的黑暗開始有了變化。
仿佛空間被什麽東西從中間吸出了一個漩渦，周圍濃稠的黑色就像亂流中的渦旋，形成了一個漩渦的形狀。
接着，渦旋的中心亮了起來，開始只是一小簇白光，接着，白光越來越亮，甚至變成了橙黃色，而仿佛當那個中心點已經無法再承受那束光亮之後，四周泛起了星星點點的藍色，就好像杯中盛不了的水開始往外溢出一般，藍色的光點越來越多，最後聚成了一片海藍色的星空。
但這還沒有結束，藍色之上，又星星點點地亮起了紅色，仿佛灑在寶藍色絨布上的石榴籽，從石榴籽上，又流出了石榴汁，順着絨布的紋理細細地蔓延出去一條。
遠遠看着，毫無美感細胞的裴韞第一反應是覺得那抹紅色有點像生肉中的絲絲血跡，可是當這副畫一般的景象在這樣的動态下活過來之後，裴韞卻破天荒地覺得，這好像是一首絢爛的、屬于星空和宇宙的挽歌。
“這是……獵戶座大星雲。”身旁的林懷榆也看呆了，愣愣地說。
“你怎麽知道？”裴韞問道，“沒想到你還了解這些天文知識。”
林懷榆回過頭來沖她一笑：“之前在伽馬出差的時候在太空中偶然看到的，從那以後我就覺得這些星雲很有意思，所以偶爾也會看一些關于太空美景的雜志。”
裴韞看着他的笑容，不由怔住了。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林懷榆這樣的笑容，從前的他，會露出那種燦爛到讓人不由自主地放下防備的笑容，也會露出那種商業場合禮貌性的笑容，還有腼腆的、尴尬的……卻從沒有一次，是這樣發自內心的、出于對某種事物的喜愛而笑。
他或許真的很喜歡這些星雲吧，裴韞想着，又有些愧疚，畢竟自己之前各個行星星系地到處飛，卻從來沒有注意過這些美得如此動人心魄的星雲。
接下來，拟蟲洞又為他們展示了各種類型、不同形狀和顏色的星雲，每一個都有自己獨特的美。
險峻又奇特的蟹狀星雲、夢幻唯美的礁湖星雲、仿佛一顆心髒一般的三葉星雲，還有像是一只眼睛在注視萬物的天琴座環狀星雲。
每種星雲林懷榆都能準确地叫出它們的名字和所處的位置，就連介紹的語氣中，也帶着藏不住的激動。
“有時候我會想，為什麽這些星雲會長得和人體的某些器官這麽像呢？”林懷榆眯眼看着那片瑰麗的星雲，用一種陶醉的語氣對裴韞說，“會不會冥冥之中，我們人類确實和宇宙有着某種不解之緣，就像我們生活的行星，人類對環境産生作用，而環境也會讓人體産生改變。”
裴韞認真思考了一下，可是她實在領悟不太了這種有些哲學意味的問題，只能模模糊糊地答道：“唔……你說得對。”
林懷榆或許是并沒有等到能與他的思想碰撞出火花的那句話，回過頭來抱歉地笑了一下：“抱歉，我又自說自話了。”
“沒關系。”裴韞真誠地說，“我很喜歡聽你說這些。”
兩人說着，那些星雲的光芒卻突然黯淡了下來，裴韞還沒來得及從林懷榆身上轉移視線，那人就好像看到了什麽一般，急忙擋在了她面前：“既……既然你喜歡聽，那我就多說點！”
裴韞不禁失笑，看他這反映，拟蟲洞為他們“播放”的回憶，百分之百屬于這位威名在外的林總。
“你放心，不管看到什麽我都不會笑話你的。”裴韞笑道，“誰小時候沒幹過幾件丢人的事，不用這麽怕別人知道。再說了，咱倆都是兩次同生共死的關系了，害怕我看點你的小秘密嗎？”
林懷榆心說這可不是什麽小秘密的問題了，要是讓裴韞知道了他那些心思，說不定以後兩人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裴韞看他緊張的樣子，愣了一下，說：“是不是有什麽商業機密，不能讓我看啊？”
林懷榆沒什麽更好的辦法，只好就坡下驢：“有……有一些。”
“那好吧。”裴韞也并不是喜歡為難人的性格，看他的拒絕不似作僞，也不是什麽欲拒還迎的害羞，便說道，“那我不看了，你放心。”
然而下一秒，原本只存在于一個方向的記憶回溯突然充滿了整條隧道，四面八方每個角落都在同時播放着林懷榆剛出生時呱呱墜地的模樣。
林懷榆：“……”
裴韞：“……”
這拟蟲洞還怪智能的。
裴韞無奈地看向林懷榆後者依然保持原狀擋在她身前，眼中寫滿了掙紮，兩人僵持片刻，最終還是林懷榆先敗下陣來。
他讓開了身體，垂頭喪氣地坐回原地：“你看完之後，別把我拉進黑名單，好嗎？”
裴韞輕笑：“哪有這麽嚴重。”
然而下一秒，林懷榆卻聽到身側傳來一陣布料撕裂的聲音，他驚訝地看過去，愕然。
裴韞從自己的軍裝襯衫上撕下來了一截布料，蒙在眼睛上，又用雙手捂住耳朵，轉過身來對他說：“你放心，拟蟲洞總不能直接把影像投射到我的視網膜上，我這樣就什麽也看不見、聽不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