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有沒有可能也只是一場游戲

圓形建築裏,穆晚在游戲倉裏睜開眼睛,緩上好一會兒才靜靜轉過頭。

隔着兩道透明倉體,淩寒雙眼緊閉,沒有蘇醒的跡象。

很快,身着黑色制服的技術人員來到近旁,打開游戲倉門将她扶起。

穿過一道透明的觀察屏,穆晚看清之前負責與她交易的兩個人,男人譚修凱,女人阮欣。

“任務失敗,不過恭喜你醒來,成為《臨淵》史上獲得獎勵最高的玩家。”譚修凱的聲音通過對講機傳進來,稍微有些失真。

穆晚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睜眼時目光恢複清明,“他怎麽樣?”

“好轉中,恭喜你,賭對了。”

随着阮欣的話音落下,穆晚長籲一口氣,臉上也浮現出放松的表情。

“我想去看看他。”說着,穆晚在技術人員的攙扶下離開游戲倉。

将精神源力全部抽離身體的做法會讓蘇醒時身體協調能力不濟,不過很快能緩過來。

“穆小姐,我們談談後續的合作。”譚修凱及時抛出橄榄枝。

“不了,合作到此為止。”穆晚扭頭對技術人員禮貌道,“不用攙扶了,謝謝。”

兩名工作人員規矩松開手,臉上罕見地有些激動。他們在這裏工作這麽久,第一次遇見連玩三局并且成功蘇醒的玩家,眼前的少女要麽運氣超好,要麽不簡單。

“你再考慮下,除了治療手段,我們能夠提供更多。”譚修凱其實有點着急,穆晚是這麽長時間以來,僅此讓淩寒有劇烈情緒波動,并且沒有在退出游戲後被屏蔽的玩家。

精神源力具有唯一嵌合性,他沒有把握再去找一個近似的玩家。或許再努力一次,淩寒就會蘇醒呢?

少女漆黑的眼珠落定在他臉上,仿佛看穿他的焦慮。

“我會考慮的。”這是穆晚離開前留給譚修凱的最後一句話。

“目的已經達到,我覺得她不會再冒風險了。”阮欣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鏡。穆晚說“合作到此為止”的時候眼神是堅定的,至于他們能夠提供的東西,或許對一個普通學生而言很重要,但對穆晚這種一路靠實力走上來的天賦型選手,再怎麽樣也重要不過性命。為了救那個人,已經是她少有的冒險。

“把備用人選的資料調出來,我們需要做兩手準備。”譚修凱的目光落在游戲倉裏淩寒的臉上,劍眉蹙在一起。

研究所內。穆晚坐在病床旁,握着男人蒼白的五指貼上臉頰,目光一動不動。

病床上的男人臉頰清瘦,五官十分優越,若不是因為病容明顯,整個人應該是光芒的焦點。

剛才醫生已經來過,表示病人身體好轉,只等醒來。恢複或許需要一點時間,醒來後也可能有不同程度的思維混亂或者失憶,無論怎樣,重要的是家人的支持。

只要人還在,什麽都好。

穆晚伸手撫上男人額頂,輕聲道,“哥,趕緊醒來,我們回家。”

《臨淵》這款游戲從一發行就受到全球的關注。這個時代,所有物資都可以通過交易獲取,唯有精神源力,這種生命本源的物質無法通過交換獲取。

更高的精神源力意味着更優的專注度與學習能力,成為如今謀生時劃分三六九等的主要衡量标準。不僅如此,有了足夠的精神源力,人類可以通過嵌入合成體一直存在下去,這對所有人都有致命吸引力。

雖然交換這條路暫時沒走通,然而《臨淵》通過門票與獎勵的方式,讓玩家在付出精神源力的同時,視副本通關難度獲得不同程度的精神源力獎勵,光只這一點,便讓《臨淵》一入世就風靡全球。

當生命本源可以通過一款游戲獲取,所有人都錯覺他們會是勝利者。

淩寒,身上有很多耀眼的标簽——頂級財閥成員,天才游戲開發者,《臨淵》的幕後創造者。靠着這款游戲,他迅速成為壟斷資本下最具實力的繼任者。

一年前,《臨淵》出現服務器不穩定的情況,他作為開發者親測游戲,卻一直沒有蘇醒。

精神源力之所以不可以交易,還有一個原因是它帶有強烈的個人印記。一個容器同時容納幾股精神源力,便跟多重人格無異。

《臨淵》吸收失敗玩家的精神源力,将這些精神源力存進主腦後分解重組,再以空白的方式獎勵給成功的玩家。只不過精神源力的剝離需要消耗大量時間。被吸收的絕大多數精神源力仍舊帶着強烈的個人色彩,還沒來得及分解,就被作為NPC直接投放到游戲裏。

作為設定方,《臨淵》不用擔心入不敷出,光只控制何時關閉副本這一點,就可以精準計算出淘汰的玩家,讓游戲保持平衡。種種細節均為《臨淵》絕密級商業機密。

可怕的是,這樣一款吸收了足夠精神源力的游戲,在運行過程中逐漸有了自主意識。

開發者“主神”降臨,《臨淵》綁定了淩寒的精神源力,讓他認為不能離開,必須永遠留在游戲裏。

與“神”同在,沒有任何人能改變它,它将一直存續下去。“神”也通過它,獲得乃至開發隐藏設定的能力。

随着淩寒昏迷,淩氏家族組建團隊拯救他們最商業價值的繼任者。

被許以厚利的玩家秘密進入游戲,全部無疾而終。

只有讓淩寒成功完成逃生,團隊才能在設備的協助下喚醒他,然而堅定的意志偏偏成為拯救的這位年輕繼任者最困難的地方。

《臨淵》僅接受開局組隊,在這種情況下玩家可以進入同一個副本。想從數量龐大如星辰的游戲中定位淩寒所在的副本,不止“門票”這麽簡單。玩家要押上全部精神源力,這樣才能精準定位。

全部精神源力作為代價的後果就是,一旦逃生失敗,所有精神源力被游戲沒收,玩家将永遠沉睡。

以命相搏,不過如此。

《臨淵》接受玩家用一部分精神源力為代價,變更游戲裏的姓名、外貌、甚至性別,然而追蹤淩寒的玩家沒法騰出精神源力做改變。他們出現在淩寒面前,便是現實中的模樣。

據個別蘇醒的玩家表示,游戲中的淩寒會抹殺他們,狼狽的他們不得不放棄帶淩寒逃生,趕緊先撤。這解釋了為什麽大量的高玩在游戲過程中失敗。淩寒沒給他們活下去的機會。

那些有幸蘇醒的玩家,即使在利誘下願意再度進入游戲,也會被淩寒屏蔽。淩氏家族只能不斷尋找新的玩家,前赴後繼地進入游戲。

穆晚是最接近成功的玩家,在此之前,她甚至沒有玩過這款游戲。要不是因為身為警察的親哥穆晨在執行任務時不慎中了新型神經毒素,昏迷不醒,只有淩氏家族旗下的生物制藥研究室可能有解決方案,她也不會與淩寒有交集。

父母早逝,由親哥拉扯大的少女就讀于頂級軍事學院,自由搏擊、信息技術、指揮、機械等多項成績優異,堪稱全能。她是哥哥的驕傲,而哥哥是她的命。所以當淩氏家族提出交易的時候,她答應下來。

只要她願意承受永遠醒不過來的風險進入游戲,就讓生物制藥研究室幫忙治療她的哥哥。

盡管知道哥哥醒來後一定會斥責她不夠愛惜自己,穆晚還是躺進了游戲倉。

第一個副本結束,穆晚好奇許信為什麽能劫持淩寒。她分明有給淩寒留手_槍,而淩寒的槍法不在她之下。成年人通常對孩子缺乏防備,這或許能讓淩寒抓住逃跑的機會。

第二個副本結束,她已經确定淩寒出于某種原因,不願跟她離開。

聯大校園裏驗屍的那個夜裏,她問淩寒“再抱一會兒是多久”,那聲輕到塵埃裏的“永遠”其實有聽到。

她故意說出模棱兩可的“想回去了”,淩寒下意識的反應是收攏手臂,她就知道已經落入貪婪的懷抱。

淩寒想通過“輪回”的方式将她永遠留下。或許他認為,只要滿足某些條件,她就會一次又一次回到他的身邊。所以當第三個副本再度提示“護送一名NPC成功逃生”時,她望着海洋的方向,決定不順着淩寒的思路走。

連續的游戲并不會影響記憶連貫性,她卻在淩寒面前“失憶”了,假裝忘記前兩個副本的一切。她确信無論她做什麽或者不做什麽,淩寒都會帶她成功逃生,而這次,她要趁淩寒不備,完成帶他成功逃生的任務。

人魚幾乎執拗地用一些小細節試圖喚醒他們的過去,然而穆晚只是平靜地看着,聽他講述塵封的記憶。

無論真相如何,她不會像易璇那樣有追逐數據的想法,也不會容許自己墜入虛妄的安全感裏。

然而怎樣呢?當淩寒近乎絕望地喃喃喚她名字,把不甘和無助暴露在她眼前,鬼使神差地,她清醒地咬下毒果。

一是遵循心意,二是讓淩寒心甘情願堕入她編織的網。

一次次的縱容是故意,在他的面前旁若無人換衣也是故意,她在鈎上串着餌,魚線放得又遠又輕。不易被察覺,偏偏又致命。

知道淩寒害怕什麽,這讓她想将這個在游戲裏“流浪”了很久的男人擁在懷裏。

親吻着結合在一起,身心被糾結與歡愉填滿,仿佛可以忘記時間,忘記任務,忘記一切。

一個人是完滿,兩個人融合成全新的自己。

她一直在等着淩寒告訴她不願離開的原因,等到了,卻是死局。

那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一碧如洗的天空裏白雲浮浪。聽完淩寒的解釋,她狀似無意地試探,“第二個副本的最後不該傻等的,應該找到你,打昏了帶出去。”

身後的淩寒低頭蹭過她的耳尖,輕聲耳語,“我的身體特殊,能夠自動感知危險,不會受傷或者昏迷。我若逃生,只有心甘情願一種可能。”

盡管心中卷起駭浪,她也只捏了捏淩寒環在她腰上的手背,“那你探查同族情況的時候怎麽受傷了?”

環在腰上的手臂用勁,将她往胸膛裏帶,“故意的,讓你心疼我。”

那一刻,穆晚思考後放棄用強硬的手段帶淩寒離開,假如繼續按照原定計劃,将暴露她隐藏起來的真實意圖。

讓淩寒“心甘情願”逃生,只能留待下一個副本努力。并且她也想弄明白,對淩寒而言,逃離游戲的後果究竟是什麽。

哪曾想,《臨淵》本不支持玩家連續攻略,三個副本三次機會,已經是技術團隊争取到的最長時限。被游戲強彈出局後,計劃全部落空。

人生沒有後視鏡,站在未知的分岔路口,人們永遠不知道做出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

難怪那麽多高玩都沒能将淩寒帶出游戲。在信息差之下,她終究失敗了。

那個某種程度上實現精神源力轉移的天才游戲開發者,被自己設計出來的游戲死死困住。

穆晚慶幸她能蘇醒回來見哥哥,而哥哥也的确在逐漸好轉。

譚修凱和阮欣親自到訪好幾次,請求她務必再嘗試一次。或許嘗試多一次,淩寒就能回來。然而穆晚拒絕了。

重來一次,她的記憶将再度被抹去,雖然可以與淩寒重逢,可是然後呢?任何一點偏差都有可能導致逃生失敗,導致永遠沉睡。

她比誰都清楚,但凡只要回去,三次以後又三次,淩寒将心存期望,永遠留在游戲停在原地,一遍又一遍等待她回歸,徹底斷送蘇醒的可能。

以淩家的實力,找到比她更合适的玩家人選并不難。

她對淩寒的感情,是“放”他一條生路,留下蘇醒的可能。

更何況,哥哥需要她。

一個副本從準備到運行,直至結束,在現實世界耗時二十四個小時。半個月過去,穆晨已經能夠起床活動,只是由于神經毒素後遺症的影響,神智偶爾混亂。

有時候,穆晨以為他和穆晚還小,會笑着拉妹妹過來額頂額,假裝鬥牛。有時候,穆晨又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甚至堅持要去警局報道。

醫生囑咐神經毒素的損傷可能是永久的,恢複需要長時間的陪伴和悉心照料,并且多提及過去的事。

穆晚很快就要畢業,課業不忙,索性請假專門照顧穆晨。

她會跟哥哥一起做飯,聊起小時候隔壁姐姐暗戀穆晨,讓她這個妹妹幫着送情書的事。

會帶着哥哥去警犬訓練基地,看看退役後寄養在他們家,壽終正寝的“大團”如今不知道第多少代後輩也在服役。

譚修凱和阮欣後來沒有再找過她,應該已經另覓合适的人選。

或許有那麽一個人真的能夠将淩寒帶回來吧,她刻意不去打聽有關他的事情。

夜深人靜的時候,穆晚偶爾會點開《臨淵》論壇,但從不玩游戲。

這個時候,對淩寒的思念會在情緒柔軟的時候化身細密的絲線,絞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甚至夢到過再度回到游戲,抛棄現實放下哥哥,貪戀一天相守是一天。然而醒後又會像什麽都沒發生,帶哥哥重溫記憶裏的點滴。

密密麻麻的論壇消息裏,有質疑游戲倫理性的,有尋人的,有傾訴對某個NPC念念不忘的,一如衆生百态。

《臨淵》是一款神奇的游戲,玩家被剝離記憶,赤淋淋面對未知的難題和機遇。逃生過程中,他們可能遇見各式各樣的人,看起來和他們一樣幹淨如白紙,實際帶着靈魂最本源的印記。

有的人被幫助,有的人被算計,回到現實世界,總想将未盡的牽扯繼續下去。

在這裏,騙身騙心騙感情有專門的板塊;大量玩家呼籲《臨淵》開放同一個副本重複體驗,裏面有他們心儀的NPC,鮮活生動的那種。

時間走過将近一季,穆晨身體恢複的情況很好,連醫生都表示超出預期,很快可以回歸崗位。

穆晚這段時間一直照顧穆晨沒出去找工作,沒想到卻收到母校送來的好幾封推薦信,乃至留校的邀請。然而她有自己的打算——和哥哥進同一家警局。

穆晨好看的臉快要紫成茄子,嚴肅表示,“家裏有一個出生入死就夠了。以你在校期間的表現,哪裏都能去,沒必要窩在哥哥的小警局。”

穆晚的理由也很簡單,漂亮的成績單只為提供充分的選擇自由,而她的選擇是和哥哥一起并肩作戰。

“有我在,不教你出生入死,我們兄妹倆平平安安。”

這是哥哥出事後,穆晚最大的心願。

從《臨淵》這個游戲裏贏來的精神源力以及優秀的履歷足夠讓穆晚有資格走上任何一條人生的分叉道路。或許包括老師和同學在內,也會認為她浪費了天賦,然而那些都不及“清楚自己要什麽,并且為自己的選擇感到驕傲”來得重要。

她無須活在別人的評價裏。

頂級軍事學院的學生可以直入警局,穆晚的生活正式邁入另外一條軌跡。

入警局報道的一周後,她就見到“熟人”。

從外地調過來的江穹警官留着寸頭,左側一點淺淺的酒窩,與游戲裏的江星海像了有七分。

顯然,在選擇形象的時候江警官做了一定程度的美化。

原來江穹一回到現實世界就主動尋找穆晚。同樣的姓名,沒有區別的樣貌,簡直不要太好找。

他想過直接聯系,又擔心有些唐突。在打聽到穆晚向穆晨所在的警局遞交了入職申請後,他當即着手調任的事。

中午約在外面吃飯,江穹坐在穆晚的對面,說起這段時間來調查的結果。除了穆晚,他還“順便”查到了顧清瑩、常歡以及向婵娟的情況。

“顧清瑩真實名字叫顧青儀,是名男性,從事風月工作,實際沒有游戲裏那麽年輕,這次得到精神源力獎勵,應該可以輕松一陣。”

穆晚夾起一片青菜細嚼慢咽,“沒去見個面?”

要不怎麽說“男人更懂男人”,顧青儀的風情跑贏百分之九十的女性。

江穹抿嘴笑得尴尬,“他結束游戲後就跟主顧外出旅游了,而且我實在沒想到,他的實際年齡比我爸還大,見面也不知道該聊什麽,還是算了。”

提起“比我爸年紀還大”的時候,江穹倒吸一口涼氣,表情不自在得厲害,穆晚有被樂到。

她彎起眼睛,“常歡和婵娟姐呢?”

“他倆好找,真名真顏,應該是沒有多餘的精神源力調整姓名和外貌。婵娟姐是常歡現實裏的母親。”

穆晚微怔,這屬實有些超出她的預料。

“常歡不想繼承蚝場,和家裏鬧翻後獨自離家,無論家人怎麽勸都不肯回去。得知兒子沉迷《臨淵》,婵娟姐聯系上他的室友,想辦法組隊進入游戲。”

“原來是這樣。”穆晚忽然明白這對實際生活中的母子,游戲裏的隊員,相處起來的點滴為什麽那麽……一面關心、一面嫌棄。

“我加了常歡的聯絡號,聽他說前段時間回了趟家,并且表示以後不會再玩《臨淵》了。”

“贏少輸多的原因吧?”穆晚想起經歷的三個副本,不禁失笑。要不是實力和運氣兼具,成功逃生的可能性極低,因此游戲的獎勵也異常可觀。高額的誘惑吸引大量玩家。

以少量的付出博取巨大收益,積沙成塔,淩寒設計這個游戲的時候可謂精準抓住玩家的心理。

想到淩寒,原來她離開這個游戲,已近四個月。

穆晨下午臨時被上級安排了出差任務,這會兒已經在機場候機。

江穹提出開車送她回家,穆晚沒有拒絕。

天空玫紅色與粉色交替,暖金與橘黃色的雲朵細密如魚鱗。

江穹的車在小區外停下,修長的五指有些緊張地在方向盤上敲擊,“不請我去你家坐坐?”

穆晚抿嘴微笑,“下次吧,我和哥哥一起請你。”

看着江穹的車消失,穆晚走在小區陰翳裏。

夏日天黑得晚,暑意久久不散。盎然的不止草木,還有不肯歇息的雲。

穆晚盯着黃昏下質感如同老膠片的影子。忽然,一雙筆直的腿不期而至,出現在她的視線裏。

穆晚擡起頭,天地澹靜,樹影橫斜,眼前的人個子極高,一身簡約私搭,冷白皮襯得五官更加精致淩厲。

如果目光裏沒那麽多複雜的失落、自嘲等情緒的話,穆晚幾乎要懷疑是不是夢。

“淩寒?”出口的聲音有些缥缈。

淩寒的唇瓣動了動,卻一句話沒說。

夢裏的淩寒從來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穆晚攥緊五指,手心隐隐刺疼。

不管了!她提氣朝對方奔過去。

淩寒本來沒想這麽快出現在穆晚面前。昏迷一年多,渾身的肌肉因為長期缺乏運動而一定程度萎縮,醒來後的大半個月來他都在複健。

有關蘇醒的事,淩寒讓譚修凱和阮欣瞞着穆晚。

一開始是怨的,明明可以進入游戲見他,偏偏真的從未出現。心得多狠?

游輪上分別後,他在接下來的每個副本尋找穆晚的身影。想着或許她其實有回來,只因為失憶所以從來沒有主動出現?

他在精神病院裏确認過每一個醫生和病患,在血族家宅裏搜過每一口棺材每一寸土地,在荒村瞧見玩家被吓得鬼哭狼嚎,在靈氣缭繞的天地瞥見玩家為了飛升搶個你死我活……卻再沒見過穆晚。

陸續有玩家像從前那樣,試圖利用強硬手段将他帶離游戲,其中不乏使出誘惑手段的年輕異性。然而他再清楚不過,愛情這個東西于他而言本身就是奇跡,除了穆晚,誰都不行。

漫長,沒有穆晚的時間每一秒都流逝得痛苦。一次次期待落空,從執着走到害怕,從痛苦走到怠惰,眼前的一切面目全非。

他魔怔般反複咀嚼穆晚說過的話,諸如“喜新厭舊是人類的本能,等我回到屬于自己的世界,大概率會和別人在一起”,或許穆晚真的已經在現實世界裏和別人在一起,擁着另外一具軀體,用親密傳遞愛意。

“除非能夠将我留在這個游戲裏,又或者你去到我的世界占據我的生命”,她不願意留下來,所以他要如何去到她的世界?

不知道走過多久,久到他覺得無論愛或怨,包括他自己,都已經凝成無所知覺的死器。

記憶不如新,只剩下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穆晚于他而言成為一種象征“活着”的銘記。

一百個副本走完,他主動跟随玩家翻過意味着逃生成功的圍牆。

他輸了,“不要逃離”的信念崩塌,繼續下去不過讓死器蒙塵。

“穆晚,我等不下去了……”

他将自己送向可怕的未知,迎來的卻是新生。

原來從一開始,他和穆晚就在同一個平行時空。多好,他的愛從來沒有遠離。

他想立刻靠近,卻又害怕當真靠近,一觸一碰,只是“死”後的一場夢境。

複健的每一天,他都關注着穆晚的行蹤,像個可恥又竊喜的偷窺者。他設計了無數種重逢的畫面,擔憂過無數次穆晚對他的蘇醒态度平淡。

見面的時間不斷被拉長、延後,到後來甚至賭氣、自虐般地變成“等她主動問起,只要她主動問起我就去見她”。

哪裏想到穆晚壓根就沒過問。

得知江穹調任穆晚所在的警局,他像個惶惶不可終日的瘋子,偷偷跟在餐廳,跟到小區。

穆晚為什麽要對“江星海”笑,他要是不回來,穆晚是不是會和這個小子在一起?想到這些,淩寒幾乎要被那頭叫嫉妒的怪獸撕裂。

他再也忍受不下去,沖動地出現在穆晚面前。

心上人看清他的剎那怔了有多久?淩寒感覺不出來,時間于他而言變得陌生。

少女喚他名字時語調顫抖,漂亮的眼睛裏蓄滿淚光,他從沒見過她這樣。

如幻想過許多次的情景,他的愛紮進他的懷裏。

淩寒張開手臂接住穆晚。身形輕顫,雙臂用力抱緊。

所有的不安與恐懼全部融化在這個擁抱裏,他再也不會放手。

同一片天空下,段雪松認真教着女兒拳擊。

懷波在酒吧裏和美女觥籌交錯。

易璇離了婚,入職一家前景十分可期的公司。中午食堂用餐的時候,看到一個長着狗狗眼,和游鴻像極了的同事。

郭元哲仍舊做着他的“混混”,日子不好也不壞。

方庾默遵母親令,和對面漂亮的女生相親。直覺告訴他對面的女生跟他一樣,是女版“海王”,或許婚後兩人可以各玩各的。

林恩鹿換了城市換了工作。受過情傷,不知道前路在哪裏,只能咬牙重新出發重新開始。

海邊小洋房裏,向婵娟往桌上擺上各種各樣的海産,熱氣将鏡片熏出一片白霧。常歡伸出筷子,臉上挂着笑。

顧青儀的老主顧挑的旅游點是以美景著稱的海島,帶笑營業,有點累。

江穹半夜躺在床上,猶豫着是給穆晚發消息,還是明天見面再聊,今天的表現有沒有顯得很殷勤?

穆晚的房間裏,淩寒的臉色很難看。他剛才的表現跟游戲裏差了十萬八千裏,一定是因為複健沒有結束的原因。

纖細的雙手從後腰移到臉頰,穆晚捧着他的臉,目光柔得讓人發酥。

“淩寒,我們接下來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鼻息加重,淩寒俯身吻上穆晚的唇,舌尖探入,糾纏。

是她說的,還有很長時間……

攀上巅峰,感知空白的時候,穆晚莫名想到什麽是真實,什麽是虛幻?誰又知道眼下的一切,有沒有可能也只是一場游戲。

或許此刻的她和淩寒同樣是某個游戲裏的精神源力,所能做的,只有認真扮演好屬于自己的劇本,如此而已。

索性她有他,他也有她,餘生共依戀,相扶持,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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