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寂靜,穆晚能夠感覺到淩寒說話時，下巴在她發頂蹭了蹭，有點酥癢。
明明此刻是深夜,竟然會覺得月光刺眼。
穆晚不禁閉上眼睛，深吸數口氣。等到呼吸沉穩,她睜眼柔聲道,“我想回去了。”
身後的人手臂逐漸用力，在她被圈得厲害,吃痛發出“嘶”的一聲時遽然松開。
修長的身影即便只在背後,依然有着不容忽視的存在感。穆晚回轉身擡眸去瞧他,淩寒反而挪開視線，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
已經沒什麽可以查，兩人離開兇案大樓,一路避開監控。
宿舍大堂裏的人臉識別系統自動記錄學生進出情況,他們從早上離開宿舍樓,直到這會兒仍舊在外面。
雖然屠翔飛被殺時兩人有不在場證明，但明知學校出現惡性殺人事件,這麽晚仍舊在宿舍外面游蕩,同樣可疑。
兩人從校內公園繞到林蔭大道,穆晚忽然停下腳步擡起頭,“要統一口徑嗎？”
淩寒俯身,免得她仰着頭脖子不舒服。他不大明白“統一口徑”指的什麽。
無論事件如何發展,于他而言都沒有影響。他從來不需要操心所作所為是否會遭到質疑或阻礙，反正結局都一樣。但對穆晚來說不同。在任務達成前，沒必要的妨礙能避免則避免。
她歪頭湊到淩寒耳畔，輕聲說了幾句什麽。
臉頰幾近相貼，耳邊淩寒的呼吸短暫滞住,逐漸轉為沉重。
校內公園是聯大情侶鐘情的幽會之地，他們從公園出來，大可以解釋深夜未歸在約會。至于怎樣約會盡可以發揮想象。
穆晚錯開交頸的姿勢與淩寒對視，确定他明白“統一口徑”的內容，正要邁開腳步，不妨後腰和肩膀被手臂托住。
秋風吹過，卷起穆晚輕盈的發尾。
淩寒的唇和他本人一樣，初接觸時冰冷，然而一旦點燃，卻燙得仿佛能将人灼傷。
路燈将兩人影子深深淺淺地拉長，明暗嵌入彼此。
穆晚像是溺水的魚，軟成一團熱流融于大洋。可是魚又怎麽會溺水？
渾身滾燙，呼吸變得艱難。穆晚從來不是個嬌弱的人，然而一旦理智暫時告退，大腦空白一片，天旋地轉之際，她脫力地跌入淩寒懷裏，被發狠擁緊。
兩人胸膛起伏，如同剛經歷過一場耗盡氣力的對戰。
“做戲做全套，在監控下親吻更有說服力。”淩寒說話時胸腔的震動貼着穆晚的臉頰。他們的姿勢如這世上再尋常的不過的年輕情侶，互相支撐互相取暖，然而終究不尋常，更不是真正情侶。
穆晚仰起頭，好氣又好笑，“可真是懂得舉一反三。”
剛才那種程度的親吻，無論如何都“過于飽和”了。
眼前的少女面色有氣喘不及的潮紅，雙唇有厮磨的濡濕與輕微紅腫。
淩寒仔細端詳眼前的風景，雙眸濃重如化不開的墨，照不亮的夜，語氣格外認真，“別這樣看着我，否則可能會發生更有說服力的事。”
穆晚趕緊将目光挪開，“好氣又好笑”只剩下“好氣”，急促地低聲脫口而出，“無恥”。
頭頂傳來淩寒的低笑，手心被大掌牽住，兩道長影沿着路燈和監控回到宿舍大樓。
這一夜，許多人因為學校裏死了人而做惡夢。
穆晚黑入聯大監控，按照加害者和受害人名單，比對屠翔飛”落網“後每個人的行動軌跡。
名單太長，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完，她給方庾默留了條明日定時發送的消息，讓他號召和組織玩家監視屠翔飛名單上的加害者和受害人，這才準備休息。
雲端之上，繁星寂寥，大概環境安靜得不像話也很容易失眠。
同一棟宿舍樓，不同樓層不同房間，穆晚和淩寒各自于軟床上側卧，黑暗中睜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第二日，方庾默早早分配好監視人手。
課程照舊，只是學生們明顯興致不高。他們在等着聯大“解封”。
校方也希望司法部門盡快接手，然而派去報案的老師們回來後卻一臉煞白，惶然不定地說出學校外的情況。
兩位授命報案的老師趕早出的校門，奇怪的是，明明校園內能見度挺高，可是一出校門，街道上濃霧深重，不僅沒有任何交通工具，而且無論怎樣都抵達不了街道的另一端或盡頭。
“我們感覺自己在道路上走了很久，可惜無論怎樣嘗試，都好像鬼打牆一樣，次次回到學校門口，而且光腦也莫名其妙失靈。最後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先回學校。”
雪發半白的校長聽完兩位老師的敘述，法令紋繃得更緊，“應該是幻境。”校園內真實存在，校園外已置身虛空。
“幻境？異能？怎麽會？讓全校師生陷入幻境得需要多大的能量？”
“難怪昨天聯系供應商，他們表示最近缺貨，讓學校再等等，原來學校實際已經跟外界隔絕，光腦對外聯系接收到的都是幻覺。”說話的是後勤部負責人。
學校常備的日常物資，如營養液、抑制劑、防溢貼等每隔一個月采買一次，一次采買一個月的供給作為儲備。
異能是不可控的存在，至今沒人弄清它觸發的原因，能力上限在哪裏。除非制造幻境的人主動解開，又或者死亡，否則已經成型的幻境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聯大如今裏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聯系不上，也就是說，他們必須在物資用完之前把異能者找出來，否則全校師生都會因為沒有營養液而活活餓死。
氣氛異常凝重，所有成員都在等着校長發話。
“日常物資正常分配，接下來一周調查出誰是異能者。一周內沒有調查結果的話，向全校公布實際情況，并壓縮物資分配。”
“校長！一周時間會不會太短？”
“是啊！而且萬一沒有查出來，向全校公布肯定會引起恐慌！到時候局勢不容易控制！”
校長擡臂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一周時間是為了不打草驚蛇，方便調查。眼下這種情況，最多也只能拖延一周，超過時間，學生照樣會恐慌。他們現在必須将精力集中在調查上，同時也該想想萬一一周時間內找不出異能者，該怎樣安撫學生。
穆晚與淩寒這會兒正在上指揮課，兩人落座較遠，方便視線“照顧”到整間教室。
指揮課這種适合Alpha、Beta、Omega三性的課程選擇的學生最多，可以同時觀察好幾個可疑目标。
這會兒學生沒幾個有心思在學習上，授課的老師同樣心不在焉。自他來到聯大就職，校長極少在固定的大會外召集過全員老師。剛才他光腦上收到校長消息，全體教師午間去校長辦公室集合，直覺告訴他哪裏不對。
課程結束，穆晚剛起身，旁邊多了道熟悉的身影。
紀明逸垂着頭，語調清淡溫雅，“可以單獨和你說幾句話嗎？”明明聲音不大，卻瞬間吸引半個教室學生的目光。
這，是要當着男神的面撬牆角嗎？才出了舞會的事，紀明逸一個Omega怎麽敢？打不過的呀。
穆晚擡眸望向紀明逸那雙清澈無辜的眼睛，對方身姿挺拔，渾身上下透着股溫和得體。
遠處淩寒雙眸微眯，向她這邊投來視線，穆晚回視兩秒朝他點點頭，轉頭應下，“走吧，外面說。”
紀明逸也順着她剛才的目光朝淩寒略微颔首，順從地離開教室。
學生們好奇的目光落在穆晚和紀明逸身上，又不忘瞥一眼淩寒。嚯，這種時候“正房”應該怎麽處理？直接沖上去撕逼，還是留出私人空間？
待穆晚和紀明逸離開教室一會兒，淩寒面無表情，在密集的視線裏不緊不慢起身，同樣出了教室。
他人一離開，好事的迅速七嘴八舌。
“我打賭男神絕對不會讓紀明逸和晚妹單獨相處，一個Omega，一個Alpha，天配，有點什麽火花太正常了。”
“也太看不起我們男神，這個時候就該拿出Alpha的氣勢，小三貼上來就當沒看見。又或者只要紀明逸願意，借腹生子，還省了AA戀沒有孩子的遺憾呢。”
“咦……真狗血，不過我喜歡！”
“說什麽呢？生殖任務落在誰身上就是原罪呗？紀明逸為什麽要給顧烨和交換生生孩子？他就不能找個自己喜歡的，非得趕着把孩子讓出去？霄國早平權了，少說些不過腦子的話。”一男性Omega氣得當場就要甩凳子。
“抱歉抱歉，我滿腦子狗血廢料，別生氣！別生氣！”
離開教學樓，走在體育場跑道上，紀明逸主動開口，“我為前天晚上的唐突向你道歉。”
舞會當晚告白那件事？穆晚眉眼舒展，“當時已經道過歉，而且你分寸把握得很好，我并沒有覺得被冒犯。”
她的表情不算多，卻也正因為這樣，總惹得人不自禁去留意她情緒的細微變化。就如此時。
紀明逸望着她的目光，如泛着粼粼波光的流水，潺潺淌過。
雖然表情不多，然而穆晚的話卻句句透着熨帖。強大且溫柔，這樣的她該是每個男性Omega夢寐以求的伴侶。
他低頭微笑，嗓音幹淨，“第一次追求異性，表現得不成熟，只敢隔着文字傳達心意。明明想俏皮一點，偏偏顯得不倫不類。擔心你會介意，所以還是想問問”，他頓了頓，“以後可以繼續喜歡你嗎？”
此刻是午間休息時間，偶爾有學生經過，忍不住眼神好奇。因為屠翔飛的帖子，兩人算小半個風雲人物，單獨說話十分引人遐想。
可以繼續喜歡你嗎？這樣一句原本在感情裏顯得有些沉重和無奈的話，紀明逸說出來卻不帶半點卑微，尋常自然得就像在商量明天穿什麽。
他的态度不是在祈求垂憐，只是不希望對方感到困擾。
“你的自由，不用征得我的同意。”穆晚回答完他的問題，視線一錯，輕松落在體育場外淩寒的身上。
身形修長的男人單手插兜，沒朝這邊望過來，卻又分明在等她。
穆晚收回目光直視紀明逸，“但是答案依然是……”她堅定而緩慢地搖頭。
單戀是紀明逸一個人的事，她不會幹涉，但會告知結果。
體育場跑道明豔的顏色照得人有些恍惚，紀明逸順着她剛才的視線，轉身望見到遠處的淩寒。
短暫的沉默後，他微微扯起嘴角，語調平和，“不打擾了，他在等你。”
淩寒原本可以在別的地方等穆晚，然而他還是遵從內心來到體育場附近。
能夠看到對方以及被看到，最重要。
察覺到穆晚靠近，他朝行政大樓的方向揚起下巴，“外出報案的老師已經回來，看來幻境的事隐瞞不了太久。”
穆晚心下有數，“接下來得調取老師的聊天數據。”
沉默，沉默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淩寒的眼神飄向別處，“你們剛才在聊什麽？”果然還是該死地好奇，忍不住問出口。
“紀明逸為了告白的事向我道歉。”穆晚打開光腦兼顧走路，準備黑入教師群組。
淩寒長腿一頓，不動聲色，“你之前拒絕了他？”
“唔。”穆晚眼神在光腦不同界面停留，熟練操作。
心底湧上竊喜，淩寒再次試探，“那你喜歡什麽樣的？”
穆晚聞言腳步慢下來，關閉光腦界面扭頭望向他。
周圍途經的學生仿佛化為虛影，聲音亦變得遙遠。在這場探究與被探究的對視裏，彼此的眼神成了模糊裏唯一的明晰。
瞬息之間，穆晚率先唇角微掀，抿笑不語移開視線。
明明她什麽都沒說，淩寒卻覺得心腔仿佛被掏空。
他不明白穆晚為什麽對他笑，也不明白是不是他想的那種意思。
那笑容或許是覺得他的問題太過無趣，又或許，答案本來就是他自己……
然而淩寒不會追問。他不再像前一個副本那樣激進地想要一個确切的答案，不妨讓朦胧停留，争取更高的确定性。
接下來穆晚和淩寒上的每一節課都有紀明逸和雪如的身影，這麽明顯的多角戀已經無法讓學生們生出八卦之心。
學校未解封，又無法與外界正常取得正常聯系，恐慌每一天都在蔓延。
校方很快一次性叫走好幾名交換生進行調查，原來幾人腦子活泛，在別的交換生還在忙着熟悉環境和尋覓戀愛對象的時候，他們已經開始為自己找尋後路。
标準吃住由聯大提供，玩家沒有初始金錢，幾人就想辦法圈了一筆錢囤積物資。只是怎麽都沒想到，這會成為學校懷疑他們是異能者的把柄。否則怎麽知道提前準備營養液？
小聰明有餘，大智慧不足，購買寄宿費以外的物資都有記錄，大批量購買自然沒能逃出校方的調查。幾個玩家不經問，一番胡言亂語将“逃生游戲”，“聯大師生都是NPC”的事一股腦吐出來。
“串供”串得這麽離譜，簡直把人當傻子。校方極其震怒，偏偏又沒辦法和寰大聯系上，只能暫時收繳了幾人囤積的營養液、抑制劑等。
一周時間過去，當聯大陷入幻境的消息正式公開，學生們的恐懼再也壓制不住，當即有人組成回家小隊，結伴離開學校。
和之前報案的老師們遇到的情況一樣，離開學校的學生無論朝哪個方向走，都會回到學校門口。
沒有盡頭的道路就像是一張蛛絲網，最終将他們導向蛛網的中心——聯大。
第二周起開始限制日常物資供給，所有學生只能拿到平時一半的營養液。
穆晚給玩家群組的光腦交流設置了防入侵，這會兒群組裏剛彙總完一整天的監視情況——依然沒有線索。
“不行了，渾身沒有力氣，只想躺着。”
“營養液只夠兩個月不到，我現在嚴重懷疑能不能撐到100天，這個游戲怕不是有BUG吧？”
“而且就算校方也在調查，但師生數量這麽多，怎麽篩選得出來？”
“只怪曾經太天真，度什麽假，根本就是忍饑挨餓來了。”
玩家們你一言我一語，都對前途透露出擔憂。
“游戲沒有BUG，只要死一部分人，別說100天，200天，甚至300天都可以撐下去。”
其中一個玩家發出的消息讓群組聊天短暫安靜。雖然聽起來殘忍，但是其實他們不少人也有想到這一點。
當供給不足的時候，就想辦法減少需求。
穆晚目光凝在屠翔飛屍體的照片上，她核實了所有加害者和受害人的不在場證明，都沒有問題，難道調查方向不對？
見群組裏的話題跑偏，她輸入一行信息。
“我知道個別玩家在想什麽，把全部NPC殺掉就可以成功逃生。可是聯大師生數量遠多于我們，這條路成功的概率不高，反而有可能導致玩家全軍覆沒。而且現階段我們和聯大師生共同的敵人都是異能者，不應該把盟友推開。”
她一發言，方庾默迅速附和，其餘玩家也紛紛醒轉過來，剛才那個用“死一點人”換飽腹的方法并不可取。但也不是完全不可取。
至少是最後一步的選擇。
玩家這邊如常，聯大學生那邊自發組成調查小組。
校長在學生們一波波孤闖校外頹然而歸，逐漸認清并接受現實後，召開了一場全校級別的全息會議。
也只有這個時候，學生們才能冷靜下來。只是沒想到，原本旨在找出異能者的會議，卻成為割裂聯大師生和交換生的導火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