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教不敢當,不過是有些劍招想讨教一二。”孟平神色自若,還未等她回話,竟就這樣直接越過她,掀起另一邊的帳簾便進了她的小帳。
元烏靈沒想到她竟就這樣大剌剌地走進去,略怔忡了片刻,随即抿了抿唇,心下一橫,還是跟着她的腳步進入帳中。
不就是聊聊天嘛,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她還能直接把自己抓走不成?
這小帳從外看上去僅有半人高的樣子,似是僅能容一人安睡,可其中被施了空間之法,進去之後倒是寬闊得很,床榻桌椅俱全。
元烏靈只見孟平坐在小桌旁,面色淡然地伸手指了指旁邊的矮凳,“方師妹,坐。”那自然的語氣仿佛她才是這小帳的主人一般。
“孟師姐劍術過人,我哪裏有資格與師姐探讨劍招呢。”元烏靈看似謙虛一笑,隔着小桌坐在了她對面的位置。
孟平擡起食指輕敲了敲桌面,面色看不出太大的波動,似是在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實,“嗯,但論起急中生智的本事,還是方師妹技高一籌。”
元烏靈心裏頓時咯噔一聲,這話看似在說她們比試之時她突然領悟所謂“劍意”的事,但總像是另有所指一般。
她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面上依舊淡笑道:“孟師姐這是哪兒的話,那些虛頭巴腦的花招不過是湊巧罷了,哪裏比得上師姐紮實的劍招。”
孟平對此不置可否,轉而問道:“方師妹出自秭谷方氏?還是城州方氏?”
這個問題元烏靈倒是有了些底氣,有些羞慚地笑笑,“讓孟師姐見笑了,家中并非修行世家,不才出自凡界小國而已。”
“哦,那方師妹倒是天資過人。”孟平唇角勾起一個細小的弧度,但很快又被壓下,回歸了那副萬事不關己的淡然模樣。
“師姐謬贊了。”元烏靈只搖了搖頭,垂下眼簾不去看她,倒是一副不勝誇獎謙虛敬慎的模樣。
讓她沒想到的是,孟平卻突然話鋒一轉,“你是來這兒報仇的?”
元烏靈聞言頓時氣血上湧,體內靈力一陣波動,但還是做出一副懵懂的模樣,擡眼回道:“孟師姐這是何意?我怎麽有些聽不懂。”
孟平并未回話,沉默了半晌後,倏地起身向她的方向俯身而來,伸手直直抓向她的咽喉。
元烏靈早就料到她有可能動手,因而就在她微動的一瞬,便輕巧地躍起。可孟平的身手極快,速度絕不是普通築基修士所有,元烏靈向後仰身幾乎與地面平行,才堪堪躲過她的攻擊。
她翻身落在一側的矮榻上,兔起鹘落間抽出腰中軟劍作出防禦自姿态,面色也冷了幾分,“孟師姐忘了規矩,就算想要與我切磋,可還未發試劍簽呢。”
孟平卻就此坐回桌旁,仿佛剛才那一招狠厲的殺招與她無關,甚至還端起茶壺給自己悠悠倒了杯茶,眼簾低垂間,語氣淡淡卻透露出篤定,“你不是方绮。”
“孟師姐又說笑了,我不是方绮還能是誰?”元烏靈收回軟劍,也坐回之前的矮凳之上,接過孟平手中的茶壺,有樣學樣地給自己斟了杯茶。
“我不願與人打啞謎,”孟平的食指在茶盞上一圈又一圈地轉着,“憑你的才智,應當也猜出我是誰了吧。”
元烏靈微怔,聽她這意思,是要和自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她對這位孟大人知之甚少,并不知她的脾性究竟如何,也并不知她究竟是何等修為,更不知她來此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從剛才二人交手那一招看來,自己即便全力以赴,勝算也不過三成,因而也不敢貿貿然認下自己的身份。
“不才愚鈍,孟師姐不如再說得明白些?”
孟平似是有些困倦,捂着嘴打了個哈欠,托腮看向她,目光中多了幾分懶散,“我不是來阻止你的,你沒必要這麽謹慎。”
元烏靈心下惴惴,既然她不是來阻止自己的,那又為何一路從酆都追到了人界,甚至還僞裝成小劍修進了極道宗,這是怎樣一種锲而不舍又無聊透頂的精神啊!
不過既然她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自己再裝傻反而顯得矯情,人家身為鬼域元老倒也沒必要和自己虛與委蛇,便小心翼翼試探地問了句,“孟大人?”
孟平淡淡“嗯”了聲,眼簾微微垂下,目光卻并未聚焦在一處,“你倒是膽子挺大。”
“孟大人謬贊了,”元烏靈不知怎麽的,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在這位孟大人面前竟莫名有些心虛,“還是帝君他老人家出的主意,我不過是個跑腿兒的。”
元烏靈暗暗為方以掬了一把淚,對不起了小方,這個鍋還是讓你先背着吧。
孟平淡淡一笑,“也是,一個有膽子想,一個有膽子做,你們倒是難得湊在一處。”
元烏靈緩緩呼出一口氣,微笑問道:“不知…孟大人此行究竟為何?”
“不為何。”孟平托腮發呆,看似沒有半點兒要解釋的意思。
元烏靈:“……”你這樣真的很難聊下去哎你知道嗎!
她有些破罐兒破摔,收起了語氣中的小心,直截了當地問道:“那孟大人既然并不想阻止我,又為何屢屢試探于我?”
“嗯…”孟平歪着頭思忖了半晌,“大概是覺得有點兒意思吧。”
有點兒意思?
對于這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孟大姐,元烏靈徹底沒了脾氣,“孟大人,您…您對我有什麽意見就直說吧。我知道之前與帝君所為可能觸怒了您,但我欲行之事,即便舍得一身剮也要将其做成。”
“我此前并非故意冒犯于您,實在是此事牽連甚廣,您是超脫于三界外的高人,可能并不在乎人族與魔族之間的糾葛,但此事對我來确實說至關重要。”
孟平換了個托腮的手,面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依舊淡道:“我知道。”
“什麽?”元烏靈有些懵,實在是因為這人說話跳躍性太強了,根本不知道她接的究竟是哪一茬。
孟平微微嘆了口氣,目光斜斜掃向她,“我知道,人族和魔族之間究竟是怎麽回事。”
元烏靈聞言先是一愣,後有些恍然,心道也是,這位孟大人不知道在鬼域呆了多久,好像自從鬼域存在之時她便也存在了。
而鬼域這地方,應當是天地初開之時便與人界相伴而生的,那估計要追溯到上古,不不不,說不定是太古時期。
既然她現在能随意出現在修行界,那便說明她并不會被束縛在鬼域那一方天地之間。若是這樣說來,孟大人說不定是當年人族與魔族分化事件的親歷者,堪稱是一本兒活史書啊。
元烏靈對她的敬意又陡然多了三四分,“那…能不能勞煩您為晚輩解解惑?”
孟平垂着眼簾搖了搖頭,“太長,懶得說。”
元烏靈:“……”打不過打不過我不能跟她動手。
還沒等她組織好語言,卻聽得孟平繼續道:“不過我一直等着有人将此事揭開,等了這麽久,總算是等到了。”
元烏靈瞬間眼前一亮,“這麽說來,您也是支持我這樣做的了?”
“不,”孟平對着她搖了搖食指,“我只是覺得無聊,需要來點有趣的事兒調劑一下。”
哦,敢情您大老遠跑來就是為了前排看戲的。
元烏靈頓時有些洩氣,這位可能與天地同歲的孟大人明明知道魔族遭受了不公平的對待,也有着能改變這一切的能力,卻一直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反而還把這事兒當做消遣的樂子。
不過想想也是,無論外界如何變遷,無論人妖魔三族究竟變成什麽樣的格局,對她這個鬼域的實際掌控者來說好像也沒太大的影響,總之歸于塵土之後都要去找她報道的。
就像對自己而言,若是身旁有兩只未開靈智小獸的打鬧,即便打得再兇自己也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想通了這一點,元烏靈倒是覺得好受了許多,面色微緩,向孟平點了點頭,“嗯,那孟大人只管瞧着便是。”
孟平并未回話,元烏靈卻又突然間想起了什麽,“孟大人,我有一個小小的問題,還要煩請您幫忙解惑。”
“先說說看吧。”孟平懶洋洋道。
元烏靈清了清嗓,“是這樣的,帝君此前曾說過,他已破解了奈何橋之上的結界,因而我們轉生之後會保存着之前的記憶,可我那位…朋友卻不知為何,竟在轉生成人後将記憶損去大半,您可知究竟是何緣故?”
她之前雖說有所猜測,但畢竟只是自己的推斷,薛礿一日未結丹便一日不能證明真僞,既然這位孟大人主管奈何橋,對這件事應當有所了解的。
孟平微微掀起眼簾,平平無奇的眸子中卻透出一絲奇異的光芒,“你說的是那個入過魔的小子吧。”
元烏靈連連點頭,“孟大人明鑒,正是。”
孟平的面色終于有了一絲波動,她眉梢微微挑起,唇角也蕩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想起了什麽有趣的往事,
“他…倒是有些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