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彥已經不記得自己在議政室與研究室,這兩點之間沒日沒夜的熬了多少天。也只有一直跟在他身邊的林助理默默替他算着日子,為他隐隐擔心着。
林助理看着剛剛從議政室回來,便又在實驗臺前忙碌的背影心疼地說:“博士,自從眠雪小姐一病不起,足有半月之久您都沒有合過眼了。眼下霖大人又……在這樣下去您身子會垮的。”
碩彥的聲音帶着難以掩飾的疲憊,“我只是累,可阿雪會随時沒命。當初是我提議要建立這個基地,現在為了這個基地,她連命都搭上了,我有什麽理由停下來。”
很顯然碩彥是在自責,如果不是他要建立這個基地,眠雪今天也不會一病不起。
林助理實在不忍再多說什麽。說多了怕自己會打擾到他,不說看着心裏難受。最終,她選擇了在一旁靜靜候着,陪着他不眠不休。
月色漸淺,淩晨将至,這一夜誰都好夢難成。
霖一宿沒有合眼,等淩晨一到,他便悄悄潛出屋,無聲無息的下了閣樓,隐藏在樓下難以被人察覺的暗角。只有挑選了如此時刻,躲在無人發現的角落,他才能避開所有人的眼睛,安心開展行動。
在陰暗中約莫蹲守了一兩個小時,天色還沒有大亮。在霖的紅瞳中,這座閣樓已經進入蘇醒狀态。
閣樓之上的人幾乎全部醒來,他多留意了幾眼煜晟,不知她是何時起床的,此刻煜晟坐在凳子上,手中反複把玩着一把銀槍。在她身邊的圓桌上,還放着一模一樣的另一把。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高卓的東西。
耳邊忽然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身,霖瞬時将目光從煜晟身上移開四下搜索,不多時便瞧見在閣樓背後,一間離他不遠的小房子裏,一個吸血鬼端着一菜一湯一碗白米飯,在空無一物的屋中來回走着奇怪的步子。
不明白的人,乍一看只會以為那只吸血鬼抽瘋了,但霖一眼就看明白那是九宮八卦陣。以此陣法來隐藏暗室,這種做法在霖腦中記憶猶新。曾經,眠雪少時帶他去伯父書房裏的密室,就是用這八卦陣的步法開門的。偶然的,憶起當時年少,三千年的時光也只是彈指之間。
暗自神傷片刻,霖心中不禁暗笑:又是濕婆神又是八卦陣,這個船主的信仰可真夠廣泛的。他沒有多想,眼睛鈎鈎盯着那吸血鬼的步法,一步步将其記在腦子裏。
走了一會,吸血鬼停下來,悶聲的“喀拉”一聲從地底傳來,似乎有什麽東西被打開。只看見吸血鬼腳跟前的地板慢慢退開,露出一個僅供一人通行的地洞,地洞中隐藏在黑暗裏的石階,如春筍般鑽出來。過了一會兒,似乎石階準備完畢,吸血鬼端着飯菜踏着階梯往洞中深入,霖的目光,穿透石牆,穿透地面,跟随着吸血鬼一路向下。
走了有一會,拐過兩個彎,吸血鬼的面前便是一片玻璃棺。存放玻璃棺的地方不高卻寬敞,有點墓室地宮的味道。
一具具玻璃棺緊緊挨着,連螞蟻爬過的縫隙都沒有。上百具睜着無神的紅瞳,面色枯槁形同死人的實驗體,直勾勾地看着吸血鬼。他們的目光像是在死死地盯着從地洞中走出來的人,又像是穿過了來人的身體看向了地洞外面的世界。即便是經常出入這裏的吸血鬼,看到這樣陰森詭異的一幕,身體也不禁打了個寒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吸血鬼往左邊的石壁摸去,一會便在石壁中的縫隙裏摸到了一個雕刻成花型的機關。他把機關朝左轉了兩圈,用力按下,身後即刻傳來一陣重物摩擦的聲音,上百具玻璃棺同時不規則的移動着,眼看着一條通往石屋的路漸漸被挪出來。
吸血鬼朝石屋走去,靠近石屋,他将五個手指朝牆上五個不起眼的凹洞中戳去,就在機關旁邊,七八塊方形的石塊快速移動,七拼八湊,眼花缭亂,過了片刻,一道石門拼成。石門自動打開,戚墨就被困在石屋中的鐵籠裏。
地宮中陰暗無比,石屋裏更沒有絲毫光亮,透過鐵籠,戚墨只看見一雙紅瞳在眼前晃動。這幾天,他唯一的光亮就是這一雙紅瞳,越看他便越是憎恨,憎恨每一個擁有這種顏色的眼睛的人。
“吃飯了。”送飯的吸血鬼喊了一聲,然後把飯菜一一挨着鐵籠擺着。他不敢放太遠要是餓壞了戚墨,怕煜晟大人會責怪;但他也不敢送進籠裏,對方是可金色獵魔人要是被對方逮着,他這條小命可經不起折騰。
如往常一樣,送飯的吸血鬼心驚膽戰将飯送完、就逃命似的離開。
鐵籠中戚墨嘴角微微一掀,端着籠外的飯菜開始吃起來。縱然他心中也極度排斥吸血鬼施舍的飯菜,但為了報仇,他必須讓自己活着從這裏走出去。
吸血鬼從地洞中走出來,地洞立即合上,房間又恢複了平常模樣。
注視着吸血鬼從房間出來,過了好一陣确定不會再有人進屋,霖才偷偷摸摸潛入屋中。
一進屋他便模仿起吸血鬼之前的步伐走了一會,地洞果然開了。擔心随時會有人發現他的蹤跡,霖快速腦中回放着之前看到的畫面,加快速度到達地宮,連審視那些實驗體的時間都沒有,他迅速摸向石壁,玻璃棺立即移動起來,一條小路從眼前直達石屋。他三步并作兩步沖向石屋按下機關,石門開了。
再次聽到開門的聲音,背對着門口的戚墨放下手中的碗筷冷道:“怎麽,今天還有加餐?”
“是我,霖!”
這一聲音,令戚墨心裏震了一下。他問:“你來這裏幹什麽?來嘲笑我的嗎?來看我像一只野獸一樣被你們吸血鬼玩弄着?”
霖否定道:“不是的,我是來求你的。”
“求我?”戚墨冷嘲着說:“你可是神通廣大的吸血鬼,我一個籠中困獸,有什麽值得你大駕光臨來這污穢之地。”
霖的聲音冷靜如常,“我只是想告訴你,殺你父母的真正兇手。”
戚墨一個轉身狠狠地說:“不需要,我已經知道了,只要我活着這個我就一定會報,不論他是誰。”他說話的這刻,周身蓬勃着濃烈的殺意,眼底燃燒着将仇人撕碎的恨意。
這樣的戚墨,霖看在眼裏心底竟生起了一絲絲恐懼。他面色平靜地說:“那你要殺的人就是我。”
戚墨的聲音冷如寒風,令本就陰濕的石屋氣氛都快要凍結,“到如今你想要挽救什麽?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想替她贖罪嗎?如果不是她,我父母不會死,小岚興許就不會變成吸血鬼,我也不會活的這麽辛苦。”
“你誤會了。”霖再一次否定了他所說的一切,“你的父母其實是我派人殺的”
可是這種話在戚墨聽來,只覺得霖是想替自己的妹妹洗白,目的在明顯不過,利用他與眠雪之間在虛僞之上累積起來的一點點情分,幫助他們一戰。
戚墨毫不猶豫道:“呵,你不用費盡心機了,我不會與你們為伍。”
霖不在意他的話,吸了一口氣又沉沉吐出,連埋藏在心底的心事都随着這口氣抽了出來,“十二年前你父母殺了丫頭與小彥的養子曉靖,當時我不忍見丫頭痛不欲生的模樣,所以背着他們兩人,暗中派出肅清者在你們一家四口回家的途中進行了突襲,正當肅清者将你父母殺死準備對你們兄妹出手時,高卓突然出現救下了你們。為了不引起同三十年前一樣的恐慌,我便命令隐藏在新聞機構內的吸血鬼,将此次事故報道成車禍。”
戚墨的呼吸陡的一顫,盯着霖許久,他懷疑道:“你說的……都是真的?”戚墨不敢輕信,畢竟父母之死師父高卓已經給出了一個真相。
可是高卓卻不清楚,十二年前到底是誰派出了肅清者殺害了自己的師兄妹。他只知道師兄妹殺了眠雪的孩子,那麽這種時期最想至師兄妹于死地的只有眠雪。
霖冷淡的語氣之中帶着令人不得不信的力量,“千真萬确。并非是我想拉攏你入伍才這樣說,我知道這件事情瞞不過丫頭與小彥,所以事發之後我立即向他們坦白了這件事,這麽多年來也只有我們三個才知道你父母死因的真相。”
十二年前,霖先斬後奏談不上高明卻是果斷又利落的手法。
戚墨恍然大悟,心中想再确認:那麽那個孩子并不是他們親生的?但他還是沒有問出口。他說:“你對我說這些到底想做什麽?難道以為我就會因為這些和你們站在一條線上。”
霖誠懇答來,“我知道,這個消息對你來說意義并不大,不管仇人是誰始終與丫頭脫不了幹系。我只想告訴你一件事。我假裝歸順潛入他們這邊,就想來救你出去,求你去幫幫丫頭。”
“幫她?如你所說不管仇人是誰,我父母的死始終與她有關,我為什麽要幫她!”戚墨嘴上雖這麽說,心底卻在動搖。他甚至在想,不是她,幸好不是她。
瞬時,霖的臉色陰的厲害。黑暗裏,戚墨只能從他突然變沉重的聲音中、察覺出他的情緒變化,“她快不行了。”
這個消息終于令戚墨的表情有了一點點變化,語氣有了一點點關切,“她怎麽呢?”
霖的聲音帶着難以察覺的悔恨與自責,“她中了毒,又再三使用了異能力,現在毒走全身,已經無藥可醫。”
霖說起這些,戚墨腦中已經浮出當初眠雪來懸崖邊找他時的樣子,她那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像一只受傷的羊羔。還有高卓死的那天,她任勞任怨的跟着他。這時,戚墨才猛然想起,當初銀槍是眠雪交給他的,她一個吸血鬼一定吃了銀槍的不少苦頭,可那時她卻一直默不吭聲的跟着他。
她這麽做為了什麽?到底為了什麽?這真的只是因為愛?還是死性不改,處心積慮的接近他、拉攏他,只是想令他成為她的武器?
戚墨的內心苦苦掙紮着。在霖的紅瞳之中,他的面龐由陰冷到緊張最後變得凝重。
霖在心中暗忖:丫頭,或許你還是有希望的。
戚墨沉寂了半晌,最終給了霖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卻也附加了霖意想不到的一個條件。
霖說:“明天的這個時候,我會将你的銀槍拿來,到時候就幫助你離開。”
戚墨沒有異議,盡管對于與吸血鬼合作一事心中還攔着一道檻,又總覺得對不起已故的師父,但能拿到銀槍還能獲得自由,心裏再有疙瘩也能視若無睹了。
離開地宮,從屋子裏出來,霖偏偏與正朝這裏走來的白冥撞了個正着。
真是冤家路窄。霖心裏嘀咕着,就看見白冥正以極度懷疑的眼光審視着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