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栎?
趙嫮的哥哥?
就是那個相框裏的男孩吧。
偌大的房間裏, 沒有一絲特別的私人物品,唯有那滿櫃的獎杯及那個合影的相框,令人印象深刻。
當時,石顏就在想,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以為是他的好哥們,好兄弟,以為在過後的日子裏有可能會見到, 提到, 卻沒想到, 他從未提及, 原來,竟是因為這個原因。
該有多痛苦, 多難受呢?
又該有多自責?
難怪, 他徹底變了一個人, 重逢後的周琛,與石顏印象中的那個意氣風發,牛氣哄哄的周琛簡直是判若兩人。
石顏實在是難以想象, 在這些年裏, 他究竟背負了多少, 究竟是怎樣一步步走來的。
當兵,是趙栎的理想。
成了他的理想。
內斂深沉是對方的氣質。
卻成為了他現如今的模樣。
他生生将自己活成了對方的樣子。
看着眼前這張平靜深沉的臉,他明明高大颀長,威嚴赫赫,他像是一座山, 可以将她完全籠罩,可是,這樣的形象高大的周琛,在這一刻,卻成為了石顏想要保護的對象。
石顏用力的攥緊了周琛的手,想要安慰,想要說些什麽,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任何言語,任何動作,在一條生命面前,都是渺小到不值一提的。
“我們原本打算畢業後結婚,只是,在參軍一事上起了争執。”
就在石顏神色複雜之際,忽然見周琛緩緩擡起了頭,直直盯着石顏看着,冷不丁繼續開口道。
這其中的話題沒有任何預熱,任何拖拉,直接一百八十度大轉折,直晃晃的轉換了一個新的話題。
周琛的神色依舊十分平靜。
可是,他話一落,他手心下,她的指尖卻輕輕一顫。
石顏擡起臉,看向周琛。
周琛微微握了握她的手,忽然輕輕皺起了眉頭,低聲繼續道:“她性情灑脫,凡事一向好商好量,卻唯獨在參軍這件事堅決反對,我曾一度低估了她的決心,沒想到會鬧到···以婚事相逼的地步。”
周琛以一種驟然又平靜的方式慢慢進入了主題,向石顏娓娓道來,終于講述到了他跟趙嫮的過往。
婚事?
原來,他跟她,曾經走到了這一步。
有那麽一瞬間,石顏的心髒微微緊縮了起來。
不過,看到手背上那只大掌緊緊握着她的手,最終,又緩緩舒緩了。
“因為這件事,數次鬧得不歡而散,最後,在入伍的前一晚,我們喝醉了,我——”周琛微微抿着嘴,似乎有些難以開口,沉吟良久,看着石顏,終是緩緩道:“孩子應該就是那晚來的。”
說這話時,周琛直直盯着石顏的眼睛,并沒有任何避諱。
石顏微微咬着唇,沒有說話,良久,她動了動指尖,微微使了使力氣,想要将手從那只大掌裏抽出來,只是,她的手被禁锢住了似的,一時抽不住出來,石顏見狀,嗖地一下擡頭,對上了周琛的目光,只見周琛正一動不動的盯着她看着,沒有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
她應該露出怎樣的表情?
任何一個女人,聽到這樣的細節,都會無動于衷吧,還是親口從對方嘴裏一一講述的。
每個人都有過去。
她跟周寅也有過去,可是,如果,她将她跟周寅的過往,一一轉述給他聽,他不發瘋才怪。
想知道是一回事,可是知道得這樣細致徹底——
石顏頓時咬了咬牙,加大了幾分力道,終于,一把将手從他的手心裏抽了出來。
一擡眼,卻依稀看到周琛狹長的眼尾輕輕揚了揚,深邃犀利的眼睛裏,仿佛有一抹淺笑一閃而過。
石顏愣了愣,再定睛一看,他卻早已經恢複如常了。
石顏一度以為自己看錯了。
兩人無言對視了一陣,終于,石顏抿嘴低低說了一句:“怎麽老是喝醉酒。”
語氣裏有輕微諷刺的語氣,不過,多數是埋怨和斥責的味道。
當初,他和她···也是一朝醉酒,醒來直接變天了。
這都什麽臭習慣,臭毛病?
石顏微微譏諷着。
周琛倒是沒有生氣,只伸手揉了揉眉心,良久,竟然輕輕地點了點頭,附和道:“以後···都不喝了。”
他的語氣很輕,有股···順從聽話的味道。
石顏聞言,心中一時又酸又澀,又夾雜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脹熱感。
說完這句話後,石顏一直微微垂着眼,低頭無言。
周琛也一直沒說話,只低頭盯着她的手看着,她的手握着桌面上的水杯,一下抓緊,一下松開,一松一緊間,輕易就洩露了她的情緒。
周圍一時徹底安靜了下來。
兩人都沒有說話,不知各自在思量什麽。
靜谧的時間,仿佛徹底凝固住了。
整個時空裏,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在蔓延。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周琛忽然提起了茶壺。
甘甜的茶水慢慢倒入杯中。
周琛給石顏添了茶,頓了頓,忽然夾了個油焖大蝦放入了自己的碗裏,然後親自動手,一點一點剝開了蝦殼,邊剝,邊冷靜開口道:“那孩子,我會管到底的。”
石顏聞言,只将目光投向了他的碗裏,沒有說話。
周琛向來說一不二,說完這句話,也沒再說話了,只自顧自剝着蝦。
他将剝好的蝦肉用個小碟子齊齊裝好,末了,又用勺子澆了一層油焖大蝦的辣椒油潑了上去,瞬間,一碟香噴噴的蝦肉出爐了。
石顏看着那一碟蝦肉,微微抿了抿唇,良久,終于忍不住輕聲問了一句:“那···那孩子的娘呢?”
話音剛一落,只見對面周琛忽然嗖地一下擡眼,犀利深邃的眼神瞬間将她包圍住了。
那眼神,太過赤,裸,太過炙熱,太過直白,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着。
石顏用力的握緊了手中的杯子,強忍着沒有躲閃。
兩人直晃晃的對視着。
仿佛有千言萬語,最終,周琛只長臂一伸,随即,微微勾唇道:“吃吧。”
話音一落,那一碟齊刷刷冒着油光的蝦肉就已經送到了石顏的跟前。
看着眼前油亮油亮的蝦肉,石顏的肚子裏的腸胃忽然輕輕蠕動了一下。
這一天,實在發生了太多事情。
這是今天中午的第三頓,可是,因事情煩擾,她食欲不佳,幾乎沒吃多少,眼下,确實是有些餓了。
又或許是,終于,解開了心中的繩索的緣故吧。
無論最終結局如何,到底,他坐在她對面,心平氣和的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的全盤托出了。
心裏壓着的一塊巨石終于落下了。
也真是有些奇怪。
別人遇到這樣的境遇,通常要麽是大動幹戈,鬧得心肝巨顫,要麽是上山下河,一地雞毛,可是他們兩個,卻奇跡般的,從頭到尾都一片平靜祥和,就連眼下明明處在攤牌的牌桌上,卻只覺得正在往一股奇怪的方向進行着——
石顏看着眼前的這疊佳肴,聯想着他這一系列行雲流水般的舉動,心裏忍不住一時犯惱了起來。
怎麽,就連攤牌,都攤出了一股···怪怪的味道。
好像,就跟平時在老宅子用餐時,讨論着飯菜合不合口,下一頓想吃什麽這樣稀疏平常的話題?
不該這樣的啊。
可是,就是這樣了。
他牢牢掌控着全局。
她除了生生悶氣,低頭無言,竟毫無還手的餘地,哪怕,一句質問的重話都沒有,一切的一切,早已消磨在他軟硬兼施、霸道卻強勢的溫柔圈裏。
她可能真的完了。
就在石顏內心天人交戰着,猶豫着吃還是不吃時,暗自琢磨着該不該霸氣一點,奪一奪這從來沒有得到過的主動權之際,只見對面的人緩緩開口了,他淡淡回複道:“還有件事情沒有弄清楚,确認了這件事情以後,我再給你答複,嗯?”
說到這裏,周琛忽然直勾勾地掃向石顏,低低邀請道:“要一起麽?”
話音一落,周琛忽然擡手漫不經心的敲了敲桌面。
那一聲一聲低脆的聲響,一下一下敲擊着石顏的耳膜。
只覺得那聲響,帶着某種奇怪的篤定味道。
石顏心中忽然一動。
“好。”
腦子還沒有完全捋順,嘴裏,已經喃喃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