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一切之後, 蘇棠放松了精神, 慢悠悠給方元寶喂了一頓晚飯, 便去沐浴更衣。半個時辰後,她從浴房裏回來,因為在水裏泡久了人有些渴, 一進卧房,看也沒看屋子裏的狀況, 便懶懶開口:“小婵, 我要喝水。”
“好。”身後人低低應了一聲, 低眉順眼地給她倒了杯溫茶,蘇棠垂着眼接過, 咕嚕嚕喝了好幾口,再顫悠悠擡頭一看……
這一看,杯子就呈自由落體運動直直往下掉。
掉地上的前一瞬,方重衣輕巧地接住了, 不帶任何驚險或費力的架勢,仿佛就是随手一接。
“棠棠,還渴不渴?”昏黃燈光下,他眸色錯雜難辨, 唇角是時似而非的笑。
“你、你是怎麽進來的?”蘇棠結巴了。
他目光深邃, 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你應當知道,別院是有密道的, 這裏與我的卧房完全相通。”
這麽一說她幡然醒悟,曾幾何時自己被趕來後院, 在別人面前說他壞話被逮個正着,當時的他神情倨傲,說的是“這裏有密道,這麽多天你都沒發現?”。
如今,那副盛氣淩人的神色早以不見,取而代之卻是幽深的眸子,蠱惑而危險的聲音。
她心頭一涼。這裏正巧還就是昨晚她坐的地方,方重衣輕悄悄走來親她,把燈滅了,把門也鎖了,似曾相識的情景讓她有了不祥的預感,倏地站起身來,一邊緊盯着他,一邊慢慢往大門口挪。
還沒走幾步,目光沉沉的方重衣便悠然開口:“棠棠,想去哪兒?”
“我……”
蘇棠慌了神,一點點往門邊退,方重衣幾步跟上,也不阻她,反倒直接把人往門上一堵,不由分說親了上去。
蘇棠這次沒有躲,假意去迎合着他,兩人唇舌交纏,吻勢比平常任何一次都深入,她餘光見方重衣眼中閃過迷蒙而炙熱的情緒,喘息聲也變重了,分明動了情,手便偷偷摸摸躲到背後,去找門上的銅鎖,平日裏,鑰匙都是随意挂在上面的。
誰知還沒碰着,那人的手便無聲無息扣住她手腕,強迫着她的手扭了一圈鑰匙,把門徹底鎖上了,随後無情地将鑰匙奪走。
“你!”
蘇棠氣得腦子裏嗡嗡作響,伸手要去搶,方重衣立刻把鑰匙舉起來。在身高這件事上,他有絕對地優勢,蘇棠蹦了好幾下都沒夠着。
方重衣笑了笑,趁她專心往自己身上湊去抓鑰匙,輕巧地攬過她的腰,順便将鑰匙扔出窗外。
她眼睜睜看鑰匙飛進幽深夜色中,火大了,使勁去碾他腳,那人卻毫無察覺似的,半點都不躲,只是一味地加深這個擁抱。
沒有多餘的動作,僅僅是擁抱,比往日任何時候都要安靜,又像一汪看不見底的平湖,內裏藏着連她都無法估量的、極深邃的感情。
“棠棠。”
耳邊響起低柔的呼喚,微微沙啞,說是嘆息也許更合适,仿佛太過濃沉的茶水,餘味盡是苦澀。
那一瞬,蘇棠心頭漫上幾分酸楚,再也不忍推開他。
“你還是在我身邊的,真好。”仿佛有某種不安在作祟,他再一次收緊雙臂,确認這件仿佛再尋常不過的事。
蘇棠不知他經歷了什麽,會有這般強烈的、患得患失的後怕,愣怔之間,已經被打橫抱起往床幔深處走去。
一沾上柔軟的被褥,她就貓着身子躲到床角落裏,抓起軟枕抱緊了,低頭思量片刻後,又慢慢擡頭。
“那你不能像那天那麽兇……”
她的眸子清靈動人,水汪汪的,還有幾分可憐兮兮,微微仰着臉望他。方重衣心口軟得不成樣子,俯身在她額頭溫柔地親了一下:“不兇你,對你好。”
蘇棠難為情地別開臉去,餘光看見他一只手不疾不徐解了外衫,随意仍在地上,簡單的動作有幾分潇灑風流。
床頭燈火被熄滅,卧房裏只剩一點昏暗的餘光,床帏間輕紗錯落,淡淡幽影在昏黃中搖曳,無聲中盡是暧昧的氣息。
十指交纏,耳垂被輕輕咬住,柔柔地吻了一陣。蘇棠受不住,身子不由地一顫,慌亂之下摟住了他脖頸。
“乖……”
方重衣似乎很滿意她對自己的依戀,緩緩擡起頭,在她唇上安慰似的親了親。
子夜過半,銀白的月色漸漸灑滿一地,蘇棠休息了半晌,仍然有些疲累,窩在被子裏閉目養神。大概是執念積蓄得太久太深,那人的強勢近乎瘋狂,許久才勉強罷休。她有些吃不消,頭上的薄汗将發梢都濡濕了。
方重衣悄無聲息貼近她後背,小心翼翼把人撈進懷裏,蘇棠沒什麽力氣,只能由着他。
他擡手給蘇棠抹去額角汗水,見那雙唇微微抿着,又忍不住俯身,輕輕覆上。
蘇棠迷迷糊糊感受到他的手不太。安分,覺得事态要往不好的方向發展,為了能好好睡上一覺,于是使勁踹了他一腳,背過身去。
“打地鋪去!我不跟你一起睡。”
“想抱着你睡。”聲音帶着滿腔溫柔,還很服軟。
蘇棠的內心毫無波動,對他的假意溫柔統統視而不見,狠得時候又鎖門又扔鑰匙,過後開始裝可憐?
她支起酸軟的身子,準備穿衣裳下床,錦被從雪肩上滑落,吸引了方重衣的視線。
“棠棠?”
蘇棠不理他,拿寝衣披上便徑直下床,方重衣的目光跟着走,見她從紫檀頂箱櫃裏拖出一床被子來,氣呼呼扔在地上。
“你睡這裏。”
門鎖了,鑰匙也給他扔了,蘇棠可不想因為“半夜門被反鎖鑰匙也沒了”這種荒謬事驚動旁人,索性讓他睡地板。
“哎……”此時的方重衣總是格外老實,披衣起了身,慢慢将被子鋪展開來。他滿臉籠罩着愁雲慘霧,一舉一動皆是凄涼無比,不住地搖頭。
蘇棠扔了被子就不管了,鑽進被窩裏,把自己裹成一顆粽子。
第二天,耀眼的陽光照得滿屋子敞亮,蘇棠才堪堪醒來。大抵是因為屋子鎖了,又沒他們的傳喚,下人們都不敢來打擾,卧室裏靜得出奇。
她精力恢複了大半,唯腰肢仍然有些酸疼,從床上探出腦袋往地上一瞧,方重衣仍然好端端躺着,但眼睛是睜着的,直直望着天花板。
昨夜,她只是随手拿了一床被子,這人竟然也沒多要,一半鋪地,一半蓋,就這麽抱被平躺,像裝在一個袋子裏,姿勢極端正,還有點詭異的乖巧……
“棠棠醒了?”方重衣聽到動靜,扭頭看她。
蘇棠沒好氣,把床上的枕頭往他身上砸。
“連枕頭都不要啊。”
“我怕吵醒你。”
蘇棠板着臉下床,去梳妝臺邊整理頭發,餘光看見他正在換衣,肩背和手臂線條優美,恰如其分的好看,簡直比人體教科書上的範例還要完美。
他緩緩系好衣帶,轉身向她這邊走來,蘇棠默不作聲收回眼神,專心梳頭發。本來是柔順的青絲,因為昨晚在床上折騰胡來,竟打了不少結。她心不在焉,手上也沒個輕重,遇到有打結的地方就使勁扯,時不時“嘶”的發出抽氣聲,自讨苦吃。
梳着梳着,手中木梳就被他收去了。
墨發如瀑,方重衣垂眸一瞬不瞬望着,目光迷蒙出神,良久,像對待珍寶一般緩緩撫上去,耐心地幫她一點點梳順。
那一瞬間,彼此都靜默無言,蘇棠忽然生出恍惚,有一種想和他到地老天荒的沖動。
“棠棠,我眼睛不行。”
“嗯?”
“你看看鑰匙扔哪兒去了?”
“……”
她又默默收起這種想法。
她起身把支摘窗開到最大,伸長脖子往花圃裏張望,愣是看到眼睛發酸也沒找到鑰匙在哪個疙瘩角落裏。
但卻一眼瞥見小婵在游廊等候。
沒法陪在公主身旁,弱小的背影看上去垂頭喪氣的。
“小婵!”
回廊裏的身影聽見聲音,驀地回頭,頭上的呆毛都精神了。
蘇棠清清嗓子嚴肅道:“鑰匙不小心丢了,你找找看在哪兒?”
“哦!”小婵幹勁十足鑽進花壇裏。
蘇棠慶幸自己的貼身侍女是個天真單純的傻姑娘。
“公主,找到啦!”
小婵蹦蹦跶跶跑到窗前,交給她。
“嗯,進屋來吧,我要梳洗了。”
小婵點頭,又提着裙子搖搖晃晃走出花圃,邁着歡樂的小碎步往回廊跑去。
蘇棠不經意回頭,見方重衣還是一身寬松衣袍,襟口微敞,雖無心卻是十足的風流俊逸。這不論哪個姑娘……看上一眼,小心肝怕就要淪陷。她想到待會兒一堆人要進來,左右還是看不過去,匆匆去櫃子裏挑了件外氅。
她默默走到他面前,繃着一張臉,道:“手張開。”
“棠棠,要我抱嗎?”方重衣認真地問。
蘇棠踩他腳:“穿衣裳啦!”
他一聽,立刻乖乖将手臂伸展開。
衣帶系得随意又難看,蘇棠給他解下來,重新系好,又把衣領整嚴實了,這才把外氅給他披上。
方重衣垂眸凝望她:“以後每天早上你都為我更衣,好不好?”
“不好,除非你的手不幸沒了……”蘇棠面無表情道。
她忽然一怔,心道不好,以他的性子,搞不好真的會做什麽自殘的事,又趕緊補充:“手沒了也不給換,我頂多……頂多幫你挑衣裳,搭配顏色。”
他又認真地點了點頭:“無妨的,我幫你換就是了。”
這話聽上去極其自然,但是又毫無邏輯。
蘇棠愣神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咬牙道:“我會穿衣裳,不需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