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青梅糖

他又回頭道:“待會跟緊了,否則出了什麽事,本世子不會管你的死活。”

蘇棠滿心的不屑,心想還有比你更危險的嗎?

在岸邊等候沒多久,便有一艘花船來迎。

方重衣交了請帖,渡河人看完,恭謹地行了一禮,道:“秦公子久等了。”

蘇棠聽見這個陌生的稱呼,微微挑眉,方重衣行走在外還不止一個身份?

兩人一先一後上船。蘇棠腳一踏上甲板,船身便開始晃悠,吓得她整顆心都提了起來。方重衣不動聲色地回望,見她站穩了,才收回眼神。

島上依稀聞得人聲鼎沸,時有喝彩,只見曲徑通幽的園林深處搭了戲班子,臺下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正中太師椅上的人雙鬓半百,卻矍铄精幹,正是袁起鴻。有下人上前低聲和他禀報,袁起鴻聽罷倏地回頭,起身向湖邊迎去,坐在旁邊的晚輩見狀,也忙不疊跟了上去。

一晃眼,看戲的場子空出了大半,頗顯寥落。其餘賓客雖不知情,也隐隐意識到有貴客來了,紛紛向碼頭回望。

“想不到啊,秦公子竟肯賞臉。”袁起鴻笑臉迎來,聲若洪鐘,面上雖一味是喜色,內裏卻真的是意外。他與這位“秦公子”在生意場上打交道已一年有餘,卻仍然摸不清對方的底細,甚至連“秦公子”這個名頭是真是假都存疑。只知他掌握了數條産業的命脈,在京城幾乎是一手遮天的財勢。

水煙缥缈,緩風徐徐,方重衣立身于船頭,衣擺随風,清雅至極的身影仿若入了畫,端的是翩翩濁世佳公子。

袁起鴻的小女兒袁若看得一怔,挪不開眼了。

衆人注意到,秦公子身側的姑娘也同樣惹眼,兩人都穿着天青藍的衣裳,與眼前這湖光山色融為一體,仿佛渾然天成的美景。

方重衣一步下了船,沉靜的目光将在場衆人掃過。

蘇棠沉眸斂神,緊随其後,心中卻後悔不疊,早知道要面對這麽多形形色色的人物,她說什麽也要換其他顏色的衣裳。

除蘇棠之外,方重衣只帶了一名侍衛,其餘人都留在北望湖邊的碼頭。那侍衛從後方走出一步,雙手呈上一方錦盒,花紋精致隆重又不失大氣,但看外盒也知裏邊會是何等價值連城的珍寶。

袁起鴻笑着接過,打開錦盒那一瞬,目光中閃過一絲詫異,連忙道:“真是讓公子破費了……”

聲音誠懇謙遜,又不卑不亢,自身泰然氣度仍然不減分毫,讓人一聽便知是見慣了風雨的。

袁起鴻将賀禮交予旁人,親自迎着他們一行人往園林走。

路上,蘇棠好奇,低聲問方重衣:“之前洪幫的人不是喊你七公子嗎,怎麽又變了個名字?”

“那只是道上的稱呼,與商賈交道是另外的名頭,還有別的,你想聽嗎?”這次話說得有頭有尾,輕言細語,聽得出來他此時心情不錯。他的嗓音本就好聽,語氣一旦溫和下來,便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蘇棠又側目瞥了眼那錦盒,不覺問出口:“世子送的是什麽?我看人家是真吓着了。”

“天底下最無聊的便是賀禮。”溫潤的嗓音自帶幾分慵懶,令人想到盛夏微醺的午後,“無外乎那些貴而不實用的,這你也好奇?”

她撇嘴,決心不再自讨沒趣主動開腔。

方重衣習慣了她平日那些回嘴,陡然沒了回應有些不甘心,又自顧自補充:“你若實在想知道,下次再遇上了便由你來挑,正好,省得本公子費腦筋——”

見他把話硬接下去,蘇棠心裏覺得好笑,面上只低垂着眼,淡淡地回應:“世子說笑了,我身份低微,怎麽敢做這種越俎代庖的事。”

方重衣:“……”

噎死你。蘇棠把腦袋壓得更低,樂得眉毛都要飛起來。

袁若走在後面,見他們倆肩并肩走着,還時不時在一起交頭接耳,心中酸澀難言,出雙入對般的天青色衣衫更是刺眼。人人都說秦公子舉世無雙,風華無二,只是身邊還沒有可意的人。袁若見過好幾次,他的确只是帶着寥寥幾個護衛,完全不像其他公子哥兒那般,到了年紀,便找貼身伺候的丫鬟早早開了葷。

可見是一心一意的人。

袁若不知他身邊這位姑娘是怎樣的說法,若是丫鬟,這容貌也過于出衆了,再說哪有公然和主人穿成對兒衣裳?若說哪家小姐,又完全不見秦公子有什麽表示,不應該的。

她心底不甘,不輕不重喊了一聲:“秦哥哥?”

餘音綿綿,暗含小女兒家柔情婉轉、欲說還休的情愫,還有幾分親近之意,袁老爺、侍衛、若幹下人等聞聲紛紛回望。

唯獨方重衣沒回頭。

聽到這聲“秦哥哥”,蘇棠恍神了一陣,見方重衣完全沒意識到在喊他,暗暗扯他袖擺,低聲道:“公子,喊你呢。”

在外,方重衣通常都會隐瞞身份,蘇棠也從善如流喊他公子。

他這才轉頭望去,但跟之前是一個表情,沒任何表示。

空氣一度十分安靜。

蘇棠腦子裏火花一撞忽然想明白,世子大人五米之外雌雄莫辨鬼神不分,人嬌滴滴的小姑娘在他眼裏可能只是一團霧狀……

袁若見秦公子回頭,羞赧地低頭,還特意整了整裙擺。

“應當是袁老爺的家人……”蘇棠在他身側輕聲提醒。

方重衣淡然點了頭,面上是溫文有禮的微笑:“好久不見。”

袁起鴻見他總算應了,忙上前活絡氣氛:“若兒也是見過秦公子幾次的,譬如去年在暢合園……哎,還記得當時,公子一曲秋水驚豔四座,若兒從小習琴,大抵是想借此次機會,向公子讨教一二。”

袁若羞赧地抿唇,正好父親替她找了個好由頭,便默認了。

“袁老爺過獎。許久不彈,早已生疏了。”方重衣模棱兩可道了句,說罷繼續往園林走。

袁起鴻一怔,自己打了個圓場,把話頭掐斷。女兒這一出他也沒料到,說起來他也有這份心思,若兒更是不必說,但也得人家有意才成。

一行人繼續前行,袁若嘴角的笑意消失,眉眼低垂,失落地跟在後面。

戲臺上了一幕新故事,正演繹得行雲流水風生水起,臺下時不時爆發一陣喝彩。袁起鴻知道秦公子行蹤低調,特意引他到南邊一座亭榭內落腳,這裏背臨奇峰古樹,四方清泉環繞,觀戲的視角也極好,亭檐下有竹簾半懸,外人看不進來,身在其中卻能将臺上臺下一覽無餘。

素面茶爐上緩火煎着湯水,丫鬟老練地滌器洗茶,青釉杯盞倒入滾水,沖泡的乃是天目山上剛采摘的新茶,醇厚茶香在亭榭之間氤氲溢散。

“讓袁老爺費心了。”七公子拂衣落座,笑容謙和,氣度高華。

他身上的貴氣是與生俱來的,一舉一動皆可入畫,生生讓滿園風光都黯然失色。蘇棠默然跟在後面,想到他還有那般陰鸷狠厲,飛揚跋扈的一面,目光不由生出幾分恍惚。

戲臺是臨時搭建在園林中,場地內各色繁花草木錯落,賓客的座位也是各自分散。袁家大公子袁昭一直在旁作陪,方重衣無心聽戲,先是若無其事問起了今兒來的人,袁公子便一一介紹。

他靜靜聽着,韻致天成的桃花眼掃過賓客,目光一頓,平靜開了口:“陳致?可是坐在梅樹底下的那位?”他看不清,只能邊聽袁昭的講解邊推測。

見秦公子發問,袁昭特地往亭外瞧了瞧,笑着答:“是,他是做藥材生意的,近兩年才從玢城那邊過來,秦公子不熟悉也是正常的。”

蘇棠一聽他們說到“玢城”,頓時警覺,這不就是方重衣讓她重點關注的人嗎?

梅樹離得有些遠,若要看五官細節,還是得走近些。

她與他對了眼神,彼此會意,方才走出一步,福身道:“公子,風大了,小的去拿披風來。”

方重衣點頭,讓她離去,疏淡的視線随着那抹嬌俏身影飄遠。

蘇棠這般低眉順眼的模樣,他還是頭一次見。

雖然方重衣很清楚她是逢場作戲的,心頭仍不免生出些隐晦又陌生的情緒,視線一直停留在遠去的背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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