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糯米糖

“五月鮮兒來——好吃不貴!”

“燙面餃——熱乎着咧!”

風風火火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棠棠,你後天真的要走噢?”張婆婆是南方過來的,還帶着家鄉那邊吳侬軟語的腔調。

蘇棠低頭整理銅板,悶悶不樂道:“嗯……其實我也不想走的,這幾天多謝婆婆的照顧了。”

不得不承認,紙醉金迷的京城自然有它的好,短短三天,已經勝過她在初華鎮擺一個月的攤,若不是被那道契約綁着,真不想走。

她男裝扮相幹淨清爽,個性又親和,因此極讨人喜歡,特別是讨年長婦人的喜歡。鄰裏有些婦人一臉羞澀想給自家姑娘牽線搭橋,被蘇棠裝聾作啞含糊過去了。張婆婆飽經世故,眼光毒辣,相處幾天下來看出了她其實是女兒家,但并不說破,畢竟以男子的身份示人要安全得多。

這幾天,大家輪流借攤位給她,張婆婆的兒子媳婦在外經商,幾個月才回來一次,她一個人在家裏悶得慌,便熱情地邀請蘇棠小住。蘇棠暗想,其實古人真的不像電視劇裏面那樣好糊弄,自己再多待幾天,保準會有更多的人認出她是女扮男裝。

除了某個脾氣古怪眼神也不好的白衣公子。

這三天她除了買酥油餅,幾乎沒花什麽錢,自己掙的,加上韓蘊那天給的,林林總總差不多有三十五兩,就算契約到期了沒湊夠,只需再借一點點,就可以把賣身契贖回來。

她想好了,明日去東市買些便宜好用的紙張和顏料,後天便啓程返回。

“這牡丹畫得真好。”面前來了個明眸善睐的姑娘,粉頭繩绾了個俏皮靈動的雙丫髻,身穿鵝黃底牡丹纏枝紋襦裙。

她一根手指支着下巴,目不轉睛打量桌上的歲朝圖,自言自語道:“富貴端莊,又氣勢十足,閣下看上去年歲不大,想不到下筆竟如此有力。”

蘇棠啞然失笑,世上竟有這麽巧的事?這話,和初華鎮神仙公子說得幾乎如出一轍,合拍得不行,只是更直爽一些。

待兩人視線相對,姑娘更是怔了怔,随即展顏一笑:“沒想到是女子。”

輪到蘇棠震驚了,張婆婆那麽厲害,也是第三天才發現,她怎麽看一眼就……

“你怎麽……”

“問我怎麽發現的呀?”鵝黃衫姑娘不大好意思似的,幹咳一聲,又朝她心神領會地眨了眨眼,“畢竟我也是扮過的人……自然知道。”

“……”

她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又恢複爽朗模樣:“再說了,你這麽好看,怎麽可能是男人呢?”

蘇棠覺得她很可愛,撲哧一笑開玩笑說:“那這副畫兒便送給姑娘了,還望姑娘能口下留情,替我保守秘密。”

“那怎麽成。”她連連擺手,神情嚴肅,“畫畫是很辛苦的事,我不能占你便宜——”往自己口袋裏掏銀子的時候,她卻僵住了。

蘇棠眼看着她把荷包翻了個底兒朝天,然後,翻了個破洞出來。

碎銀子大概就這麽一路嘩啦啦掉光了。

姑娘尴尬一笑,笑得比哭還難看。

蘇棠忍住臉上的表情,真誠道:“你看,老天爺都是要我送給你的。你也別難過,破財免災嘛,這次荷包補好了,以後便沒問題了,一些更重要的東西就不會再掉了。”

不得不說,這些安慰很受用。姑娘面色舒展,眼珠轉了轉,又拿出一包軟綿綿的物事遞到她面前,笑道:“姑娘豪爽,那我也就不客氣啦,不過這個送給你。我小姐妹家最近新做了一種顏料,拿給我玩玩,聽上去可厲害了,原本是霁青色的,遇冷便會轉成嫣紅,所以取寒銷冬去的意思,命名為卻冬。我是個外行,拿來只能瞎糟蹋,現在看來給你用正正好。”

蘇棠倒真覺得挺新鮮,看人家一臉真誠,便道謝收下了。她打開油紙包琢磨,顏料是粘稠狀的,手指蘸上一點細細撚過,很順滑,一點粗粒感都沒有。

成色非常好。

正要開口,忽然聽見街道遠處傳來嘈雜聲,排山倒海的勢頭向她們逼近。

“小心!”

蘇棠下意識把她拉過來,随即,一輛馬車匆匆掠過,在原本就不寬闊的街道上帶起一陣騷動。車檐下金玉垂縷,環佩琳琅,比平常見到的車輿要華貴許多。

馬車裏,方重衣似乎聽見熟悉的驚呼聲,淡漠的眸子微動,撩開了轎簾。

于氏忍不住輕咳一聲,問:“怎麽了?”

她剛回京城,還不大适應這裏的氣候,所以方重衣便命車夫加急往回趕。于氏知道,他是很少會去“看”什麽的,眼睛不好,看了也無濟于事,更多的是聽、和思考。

因此落在旁人眼裏的印象,往往是乖張和傲慢。

方重衣靜靜遙望來路,有片刻恍惚,集市只是一片灰暗的、流動的影子,他也不知剛剛怎麽有這種無謂的想法,會回頭去“看”。

他放下垂簾,平靜道:“無事,母親繼續休息吧。”于氏雖然不是他的生母,但溫良賢德,待他如己出,方重衣也同樣稱母親。

景臨候方徹淡淡看他一眼,似十分随意地開了口:“一回來便聽說洪幫完了,可是你做的?”

“只怪他們不懂規矩。”他的瞳孔裏沒什麽色彩,漠然的視線落在虛無中。

方徹心頭掠過些許憂慮,末了也只能輕嘆:“胡鬧。”

皇上早就有收拾洪幫的心思,已暗中籌謀許久。這次方重衣本是在錦川暗查貪墨案,回京途中恰巧撞見洪幫的人為非作歹,因為牽扯到侯府,他氣上頭,竟單刀直入把他們一窩端了。他輕裝簡行,身邊只帶了韓蘊一人,雖然最後結果是好的,但做法太冒險了點兒,一不小心便要把命都搭進去。

方徹目光複雜看了他一眼,這倆兄弟雖是雙生子,個性卻一點都不像。皇上平和穩重,靜水深流。這位一旦發起瘋,十匹馬都拉不住,倒是和無法無天的老八有些相像,無怪乎兩人更投緣。

馬車匆匆而過,有的攤位被帶歪,有人不小心蹭了滿身糖漿,細碎的抱怨聲此起彼伏。

“誰家這麽亂來啊,撞傷了人怎麽辦,你看你看,那人還敢回頭!”蘇棠皺眉盯着遠去的馬車。

京城不同于其他地方,這幾天見到不少官家和貴族的車仗來往,但都不如這家氣派,也沒這麽嚣張。剛剛鵝黃衣的姑娘離街心近,蘇棠生怕她給撞着了,擔憂問:“你還好吧?”

“沒事兒。”鵝黃衣姑娘感激地看她一眼,又轉頭回望漸行漸遠的馬車,眼中漸生出幾分疑惑, “好像是景臨侯府的車仗,那位侯爺據說人挺好的,平日也不會仗勢欺人,怎麽忽然這麽莽撞?”

“誰知道呢……那些王公貴族何時在意過百姓疾苦。”蘇棠無奈地攤手。

她把畫兒卷好,收拾妥帖遞過去,兩人說笑着告別。

“哎喲,我這麻花也糊塊兒了。”張婆婆剛剛被臺風尾掃到,下手沒穩,鍋裏的麻花結成面疙瘩,沒了賣相。她撈出來,自己掰了小半塊,把剩下的遞了過去:“棠棠——”

“诶,我吃。”蘇棠捧着碎麻花吃了幾口,總覺不對勁,有個鬼鬼祟祟的眼神陰魂不散地飄來飄去,像牛皮糖一樣黏在她身上。

她憑着直覺往遠處一望,粥鋪旁,幾個醬菜壇子背後藏着一雙眯縫眼,待自己目光掃過去,那人嗖的一下就不見了。

莫名其妙的。她一想起那雙眼睛就心頭發堵,總覺得在哪裏見過。

肯定不是什麽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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