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7 章 ☆、不着一字盡風流(上)

人界,垝津城。

通往北海府涼安城的傳送陣亮起蒙蒙輝光 ,旋即孤零零兩道身影從中邁步而出,倒教那些準備着迎接的人吃了一驚——尋常時候,傳送陣都須得集齊一定人數才開啓,單獨傳送的消耗實在太過巨大。

“是九長老和霍執事長大人!”

立即有九淵府的執事辨認出了二人身份,衆人的疑惑這才消失——畢竟,涼安城的人敢教那些普通靈修等待,可決不敢讓一位堂堂仙君等待!

“拜見九長老、執事長大人!”

蕭衍漠然的目光掃過恭敬行禮的衆人,仿佛這些人不過只是草木頑石——又或者說,仿佛所有人都只是草木頑石,再沒有任何人能牽動他的心緒。他收回目光,甚至沒有說一個字,便朝着殿外而去。

霍君承倒是沒蕭衍那般冷漠,笑嘻嘻地打了個招呼,讓衆人各行其是,爾後才跟上了蕭衍,拍了拍他肩膀,“怎麽,還在想一月前的那件事?”

在說出這句話時,霍君承明顯感覺到身旁之人氣息一凜,刻骨的仇恨與冷厲的殺意教他不禁心頭一跳,開始思索自己與迦越的交易對蕭衍而言究竟對是不對。

“……總有一天,我會親手殺了他!”蕭衍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

他每說一個字霍君承的心就更沉上一分——委實失策!

若是計劃成功,迦越得到元恕,哪怕蕭衍對迦越有再多不快,也不可能想殺了他,因為元恕在他手裏,這也是霍君承認為如此可化解迦越與蕭衍二人仇怨的原因。

可現如今,一切都朝着最壞的結果發展,說能想到迦越不僅沒能捉住元恕,反倒逼死了她!沒了這層桎梏,蕭衍任何時候都可能沖到魔界大開殺戒,仇怨只會越來越深!

“魔族真是一群蠢貨!天時地利人和都占全了,竟還是輸了!”霍君承不由在心中暗罵一聲,“算了,如今之計,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總歸定不能讓蕭衍擅自行事!”

不多時,他們來到垝津城城主府,乘坐傳送陣直接回了九淵府。

剛從傳送陣中走出,一名執事長便迎面而來,朝蕭衍行了一禮,道:“在下已等候多時了。院長有令,一旦九長老與霍執事長回返九淵,第一時間前往清古宮玄聖殿,院長大人有事召見你們。”

蕭衍平靜地點了點頭,立即便朝傳送殿一角走去,顯然是打算直接傳送去清古宮。

霍君承嘴角微微一抽,顯然,因為這次意外失蹤,父親大人定不會給自己好果子吃,指不定打算派自己去什麽地方苦修呢!

二人都不是第一次去清古宮中霍岐真的居所了,自是輕車熟路,很快便到了那間種滿青竹的院落之外。

蕭衍努力使自己看起來與以往無異,他不希望師尊因為自己的事情而苦惱;霍君承則是頗為忐忑不安,畢竟父親大人最為嚴厲,饒是他天不怕地不怕,在霍岐真面前也是個任其揉圓搓扁的面團而已。

“既然來了,何必徘徊不入!”

霍岐真平靜淡然的聲音在二人耳邊響起,兩人對視一眼,不敢再猶豫,立即推門而入。

不過一月多功夫,院落裏卻已經早變了模樣,密密麻麻的青竹被全數砍去,只留下一片不到一寸的低矮竹竿。

二人皆是垂着頭,朝着感應中霍岐真所在而去,恭恭敬敬地跪下,“拜見師尊/父親大人。”

長久沒有回應,可二人也不敢有任何不規矩之處,老老實實跪着,等待着霍岐真發話。

“呵……”

一道譏诮的嗤笑聲響起,卻教二人皆是一怔——誰也不會想到,素來直來直往的霍岐真有朝一日竟也會有這等笑聲。

那笑聲太過複雜,明明包含譏诮,卻似乎又含着失望與悲哀;明明漫不經心,卻又像是心死成灰後的絕情。

“起來吧。”

二人滿腹不安,聞言才站起身來,擡眼望向霍岐真。

“師尊……您怎麽……”蕭衍怔怔望着前方那個滿頭霜雪的背影,良久才問出聲來。

“我怎麽了?”霍岐真微微偏了偏頭,卻依舊沒有轉過身來的意思,平靜地說道,“我能怎樣?我唯一的兒子,已經成長到能與魔族少主坦然自若地交易;我唯一的徒弟,也已經能夠挑戰一位天生玄靈——我能怎樣?老懷安慰,老懷安慰……自然不能再裝成婧兒喜歡的少年模樣了。”

此言一出,二人皆是神色驟變,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這件事情竟被霍岐真知曉了!

交易?

和迦越交易?

即便是現在九天劈落一道天雷,将他打入暗無天日的深淵,蕭衍也不會如此震怖與驚愕!

他本就聰慧,霍岐真一言便讓他驟然明白過來——一切都不過只是交易,交易而已!

霍君承沒有被迦越抓走,他與迦越共同設了一局,一個讓自己沒得選擇,讓自己後悔終生的局!

那他當日的艱難抉擇算什麽?他當日的痛苦掙紮算什麽?

這一切,不過都只是來自于摯友的欺騙……僅此而已。

不知為何,霍君承竟有些心虛,他不自覺地別過眼去,不敢直視蕭衍的目光,嗫嚅道:“……我,我打算以後告訴你……我沒想過讓她死,我只是……不想她耽誤你……”

霍岐真依舊什麽都沒說,只是揚手打開了一件靈儀,頓時虛空之中浮現而出一幕幕浮影——完完全全記錄下了霍君承與迦越整個交易過程的浮影!

霍君承徹底愣在原地,幾息之後才回過神來——迦越,這便是你的懲罰麽?你知道蕭衍不夠決絕,所以将這件事情告訴了父親?呵呵……枉我自負聰明絕世,最終不過只是你的一顆棋子!

蕭衍慘然一笑,雙眸赤紅如血,盯着那虛空中的浮影,骨節分明的手緊緊握成拳,發白的指節與一點一點滴落的血何等觸目驚心!

“我沒想到……我沒想到……”巨大的打擊讓他幾乎喪失了思考的能力,“怎麽會?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怎麽能如此……你知道我愛她,你知道!”

“我……你們不可能在一起的,不可能的……”平日裏的能言善辯,交易時的巧舌如簧全數不見了,霍君承此時只能一遍遍重複着他唯一的理由,到最後幾乎是崩潰般地吼道:“她不愛你,你們沒有結果,沒有結果!她愛的是他的師兄,她寧死也要為元玖守節,你為什麽要愛她?這只會耽誤你!”

似乎被霍君承的吼聲震得回過神來,蕭衍渙散的目光重新有了焦點,他狀若瘋狂般嗤笑兩聲,重重跪下,雙手撐地,巨大的苦痛折磨着他那顆備受摧殘的心,“是我不好,是我不對……我不配愛她!我從來不管她是否願不願意,總以各種萬不得已強求于她,我最愛的是我自己,我比迦越還不如!她怎麽會愛我?她是對的,她永遠都是對的,是我錯了……”

“如果我當時告訴了她迦越的圖謀,她怎麽會死?是我害了她……”

蕭衍慢慢直起身來,光芒一閃,時空之劍已然出現在手中,下一瞬他毫不猶豫地一劍朝霍君承斬去!

霍君承不曾料到蕭衍竟會如此,又或者即便料到他也明知自己不能躲避,因而硬生生地接下這一劍。

霍岐真半點反應沒有,沒有攔住蕭衍出手,沒有為霍君承悄悄加上一層防禦,好像霍君承不是他的獨子一般。

淩厲鋒銳的劍氣将霍君承全身上下劃得傷痕累累,除去那幾條至關重要的經脈,其他所有經脈都被時空劍氣斬得七零八落,即便霍君承是元嬰巅峰的靈修,沒有一兩百年也絕對養不好這身的傷!

“當日我掠奪她一萬七千九百年本源,這一百七十九劍是還她的。”蕭衍的聲音像是從陰慘慘的黃泉中飄蕩而出的一般,帶着刻骨的涼意,“你我之間,恩斷義絕。”

言畢,他收了時空之劍,手中出現一柄泛着森森寒光的匕首,在霍君承驚懼的目光中徑直将自己雙目剜下,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仿佛剜的不是自己的眼睛,“既不能識人,那要它何用?我不配與她有一樣的眼睛!這是我欠她的……我欠她太多……”

蕭衍扯下一截衣袖,将它纏在空洞洞的雙眸處,爾後恭恭敬敬朝霍岐真磕了九個頭,聲音中飽含愧疚,“蕭衍忘恩負義,又傷了師尊血親,不配為師尊弟子,請自逐師門。”

霍岐真慢慢轉過身來,驟然蒼老的容顏落到二人眼中令他們不禁更為悲痛,他輕輕搖頭,雖不曾開口,卻教蕭衍明白他不同意。

“一千年了……上次千年之戰,我沒能保護好婧兒,讓她在魔族手裏受了重傷。回到人界後,我遍尋良藥,然而終究是天命難違,沒能救回她……她走了,苦撐了一百餘年,為我留下了你……君承,我沒想到,你有朝一日竟會與仇敵合作。元恕殿下對我九淵府有恩,你竟也能……”霍岐真長長嘆了一口氣,“是我沒教好你,從今天起,我不會再見你——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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