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恕心中突然升起一種想法,難道,其實天道與天命不是一體的?而另一個家夥就是天道了?
啊,是這樣的,沒錯!
天道無情有常,天命無常有情,本該如此!
這一瞬間,元恕突然想起每次推衍天機時,天道意志會親自降臨,而天命卻只會偶爾從遙遠的九萬裏罡風上投來目光;每次推衍天機的懲罰,天劫是天道降下的懲罰,氣運之劫是天命降下的懲罰,壽元之劫是用來達成交易的東西——那麽,天機靈修,至少不單單歸天命管,而是天道天命共同管轄?
——那麽,對我而言,天命并非絕不可違背!
一陣昂昂鬥志從元恕心底陡然升起,既然天命與天道不是一體的,那違背天命不等于違背天道,如此天命也就失去了必然性與絕對性,也就可以改變!
天道是規則所在,天行有常,違者必遭天譴——但既然是規則,就不可能擁有感情,沒有感情的規則,并不可怕。
而天命,換個角度來說,應該是超乎尋常的強大靈修,憑借着天道賦予的【知】而規定衆生的命運,其實準确點說,天命應該是一個強大到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天機靈修!
就像最初她在玄右城內的僞裝身份——無所不知的青尋閣閣主!
黑發少年見她呆怔着不說話,也猜測到了她心中的幾分盤算,不由有些不悅,故意又靠近了幾分,幾乎要碰上元恕鮮紅的唇,“喂,你這算是默認了?只是因為不能動,所以讓我吻你一下?”
元恕驟然驚醒過來,眉頭一皺,厲色道:“你這是幹什麽!”
黑發少年輕哼一聲,不屑道:“不過是個吻,有什麽了不得的?反正這又不是你的本體,這臉也不是你的臉,吻我一下怎麽了?大不了吻完我給你找個人來奪舍,換掉這具靈軀不就得了!”
“……才不是這樣。”
元恕冷冷瞪了他一眼,“如果我答應了你,那不是我這具靈軀答應了你,也不是這張臉答應了你,而是我的神魂、真靈答應了你——靈軀可以換,臉可以換,但神魂和真靈代表了我——我元恕的存在,如何能換?我的本心只忠于自己!”
黑發少年詫異地一挑眉,沉默片刻,才道:“即便明知道天命難違,你也要選擇這條道路麽?”
“是的。”元恕的回答極為堅定,“你會希望你一生的愛恨悲歡,你引以為豪的成就,你大為沮喪的失敗,都只不過是一個旁觀者所設定的命中注定麽?如果真的聽從了你的安排,那我這輩子也就只是你的一枚棋子而已——棋子,随意可更換的棋子!我是獨一無二的,不可替代的!”
“那麽,就祝你好運吧!”
黑發少年輕輕一聳肩,伸出右手捧起她的右手,輕輕俯首,在她的指背留下一個象征性的輕吻,旋即擡起頭來,對着元恕驚訝的目光,笑道:“這也是另一個世界的禮儀,好像叫什麽吻手禮吧!嗯,你是個值得尊重的人,雖然我并不會因此而改變你的命運。”
元恕瞥了眼被他捧着的右手,微微搖頭,“不,我只是個想要活得自我的人。”
黑發少年會心一笑,放下她的手,散去對她的壓制,朝她輕輕擺擺手,“按我的規定,我該說‘後會無期’;不過如果你能給我一個驚……好吧,勉強說是驚喜吧,如果你能給我一個驚喜,那麽也許還有再見之機。”
言畢,黑發少年轉身離去,幾步便到了拐角處,又微微偏過頭來,朝元恕意味深長地一笑,旋即走入另一條道路,消失不見。
元恕靜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良久才道:“一定會的!”
旋即,看了眼已經偏西的太陽,她也不再逗留,直接走向出城的方向,踏上了前往洪荒的道路!
靈族,九霄開明宮。
薄暮冥冥,西方天際的漫漫煙霞描出一片暧昧旖旎,猶不肯收斂裙擺,而天幕的其他地方,卻已出現了幾點疏星,昭示着又一個夜晚的到來。
元妙琅玹古樹下,靈帝一人自斟自飲,眉宇間積壓多年的郁氣稍稍散了些,微帶了幾分醉意的眉眼與元恕竟有幾分神似,都是一樣的神采飛揚與跋扈高傲,倒也難怪将元恕養成個這等性子。
“封絕古域裏的事情終于暫時結束了,那個廢物掀不起什麽浪來,”他一人自言自語,“既然如此,我便得着手準備與魔族的戰争了……”
“不過,算算時辰,九嶷已經關閉好些時日了,以玖兒的遁速,想必也要回來了。”
想起自己的得意弟子,靈帝也忍不住露出幾分歡顏,不過旋即他的臉色又變得有些不大好,似乎想到什麽讓他堂堂靈帝也極為頭痛的事情。
“恕兒這小丫頭越來越不聽話了,前些年事務繁雜沒顧得上,等她回來一定要好好管教!”雖然他板着一張臉露出嚴厲的神情,可那含着幾分寵溺的目光分明将他的內心給出賣了,“唔……不過,她就要進階合虛,即将成年,倒是不好再把她當作個稚子管教……”
“成年……”靈帝若有所思下,“這麽一來,封絕古域裏那個廢物的神血勉強還能派得上其他用場……想必恕兒會喜歡的。”
這是靈帝難得的閑暇時刻,他的思緒似乎也随着日暮時分的習習涼風飄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
“陛下!”
一道空洞而宏大的聲音打破了琅玹殿內的靜谧安寧,靈帝猛地睜開眼來,神色從方才的惬意陡然變作肅穆,“封絕,有何要事?”
“禀陛下,前往九嶷的少君一行已經抵達天霜城,幾位玄靈将同少君一道來靈邈山觐見陛下……”
聽出封絕似乎言猶未盡,靈帝長眉一挑,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裏的酒杯,“怎麽了?”
“禀……禀陛下,”封絕那空洞的聲音第二次帶上了顯而易見的驚懼——上一次還是在漱芫回歸時,“臣不曾發現……不曾發現,元恕殿下……”
靈帝的神色陡然陰厲起來,手中的酒杯已經無聲無息地化作齑粉,随風散去,“怎麽回事?元玖怎麽說的?”
“少君,少君說等他回來親自向陛下請罪……”
“豎子!”饒是以靈帝的定力涵養,也忍不住怒斥一句,只是不知道他斥責的是元玖還是元恕,“讓他現在就給孤滾回來!”
此時此刻,他突然想明白了當日在決定讓元玖随行前感覺到的那絲不對勁是什麽緣由,元玖喜歡元恕不是一天兩天了,那個小丫頭可賊得很!
“是是是……”
封絕不敢逗留,立即将消息傳給了剛剛進入天霜城的元玖。
得到靈帝這另類的“口谕”授權,元玖自然不必如其他幾位玄靈一般傳送到元郡邊緣再慢慢飛遁,而是直接乘坐傳送殿傳送到了靈邈山內!
一刻鐘後,琅玹殿內。
背對着恭恭敬敬跪着一句話也不說的元玖,靈帝負手而立,連眼神也不丢去一個。
短暫的死寂之後,靈帝終于緩緩開口,聲音中的怒火絲毫不加掩飾,“少君,元恕呢?”
聞言,元玖深深吸了口氣,挺直脊背,恭聲道:“禀陛下,由于九嶷異變,死氣爆發,元恕殿下與臣失散了。”
“失散了?”靈帝冷笑一聲,“少君,失散了你不會去找麽?不要以為孤不知道你在恕兒身上留的那些小東西!”
“元恕殿下師承陛下,素來聰慧,臣的一些微末伎倆,自然是瞞不過她的。”元玖很是平靜,甚至連聲線都沒有絲毫起伏,仿佛根本沒察覺到靈帝的怒火,“臣無能,未能找到元恕殿下。”
“對,你是無能!”
靈帝霍然轉過身來,聲音陡然提高,“孤讓你跟着她是為了什麽?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你讓孤怎麽放心把靈族交給你?!”
“陛下息怒,臣願受罰。”
“受罰?”
靈帝幾乎要被元玖這态度反應給氣笑了,“元玖!你就是這樣完成師尊安排的任務的麽?這已經不是一時疏忽,也不是消極怠工,而是違抗師命!真當師尊老糊塗了?元恕那小混蛋許了你什麽好處,讓你放跑她的?”
“回師尊,恕兒跑得太快,徒兒沒能抓住……”元玖的語氣也稍稍放緩了些,聲音裏似乎還夾雜着一絲郁悶,“請師尊責罰。”
靈帝冷冷瞪着他,又想想自己另一個徒弟,心中便是氣不打一處來——好麽,現在兩個徒弟都不聽話了,這樣的徒弟不要也罷!
正當此時,漱芫行色匆匆地進了琅玹殿,見此情景,不由微微一怔,神色中滿是憂慮,“陛下,我聽說恕兒她……”
靈帝譏诮地諷刺道:“我有這麽兩個同心同德的好徒弟,也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旋即,他也懶得再跟元玖鬥氣,直接下令道:“從今天起……不,從現在起,免去你的監國之權,巫九前些年受了重傷,你去封絕古域接他的位置,無事不得外出!”
“謝陛下寬宥。”
一旁的漱芫眼底飛快掠過一絲不滿,竟然只是免了監國之權,靈帝對元玖倒真是偏袒!
“另外……”靈帝頓了頓,似乎這個決定對他而言亦極為艱難,不過他到底是殺伐果斷的靈族之主,因此很快又繼續道:“褫奪元恕玄靈封號,令元瑛接任。讓……讓葉寰派他的人前往其他幾族追查,務必要将這個逆徒抓回來!”
封絕恭敬道:“謹遵陛下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