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墓陵之地。
妖族的陵墓與靈族風格迥異——以靈族的性子,必是要無一處不美,無一處不妙;而妖族卻沒這個講究,風格粗犷,不乏許多古古怪怪的陵墓。
一座平平無奇的陵墓之中,主墓室裏的夜明珠仍勤勤懇懇地履行它被賦予的職責,即便它的主人已經被磨滅在了歲月的風沙之中。
而此時,本應空無一人的主墓室裏正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鳳修銘依舊一身孝服,神色冷冷淡淡,看起來倒像是在向這非親非故的陵墓主人致哀——不過也只是他本人看起來像罷了,因為他面前的空地上,被他擺上了一張木桌,一朵藍紫色的花橫放在桌上,散發出幾不可聞的清香,白色的霧氣從桌上的茶壺壺口彌漫而出,朦胧氤氲,端的是風雅惬意。
他便就這麽坐在椅上,一言不發。在他對面亦擺着一張椅子,看來是在等待着什麽人。
——如果他旁邊不是好大一口石棺的話,這倒是頗為賞心悅目。
不多時,墓道中傳來絲毫不加掩飾的腳步聲,這聲音越來越近,每一下都比上一下稍稍重上一分。就這樣,當腳步聲戛然而止之時,它的主人也來到了主墓室之中。
迦越漫不經心地掃了眼四周,伸手直接拉開椅子,徑直坐了下去,半點不拘禮。
聖翼青魄蛇這次同樣攀在他肩頭,那頭頂碧綠的鱗片散發着微弱的亳光。它那雙碧綠瞳孔中掠過一絲人性化的好奇,因為它在對面那個人身上感覺到了一絲讓它不太喜歡的氣息,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感覺到聖翼的異樣,迦越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腦袋,一指鳳修銘,“他有個附靈,以前是鳳凰。”
聖翼這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之色,難怪如此。
無數年前,聖翼青魄蛇曾與真龍争奪過神獸之位,而鳳凰顯然與真龍交好,聖翼青魄蛇讨厭鳳凰也是正常。
“你這靈族倒是奇怪,對着這麽大一口棺材也能有心情吃吃喝喝。”
鳳修銘淡淡一笑,伸手為自己和迦越的茶杯都斟上了茶水,這才不緊不慢地回答:“不過是口棺材,算得上什麽?活人我尚不懼,何況一個不知道死了幾萬年的無名之輩?請吧——”
迦越也不含糊,直接一口就将那還冒着騰騰熱氣的茶全數吞下肚,臉上露出一絲意猶未盡之色,“這些個玩意兒也就你們靈族最是喜歡,也做得最好,如人族那般卻不過是附庸風雅。聖族惟愛酒而已,茶卻是少見。”
“酒令人沉醉,茶使人清醒。”鳳修銘慢條斯理地飲了一口,“不過這茫茫濁世,醉了倒比醒着好。”
迦越最是不耐這些言語機鋒,懶得多說什麽,單刀直入,“我倒是沒想到次聖說的靈族同黨竟是你。”
“同黨?”鳳修銘重複一句,旋即搖搖頭,解釋道,“我只是在這件事情上與你們的立場一致,僅限于此。這次合作之後,再見亦是仇敵。”
“随你。不過既然我們是暫時的合作夥伴,不如說說你的打算?”
鳳修銘微微眯起眼,臉上帶着一絲教人難以捉摸的微笑。他随手将桌上放着的那朵花拿了起來,低頭輕輕嗅了嗅,随即将它遞給迦越,“喏,這就是我的打算。”
迦越長眉一挑,将花接了過來,皺着眉頭端詳了片刻,神色由最初的不明就裏變成若有所思,“這是什麽花?”
“天下獨一無二,只此一家的花,尋常人可不得而見。”鳳修銘笑笑,“不過折下來後,遠不如它長着的時候好,不知道少主以為如何?”
迦越爽快一笑,同樣意有所指,“它長着的時候不屬于我,折下來才屬于我,這實在是太簡單不過的選擇了。”
鳳修銘颔首,同時遞來一枚玉簡,“既然如此,我自會做好我該做的,少主可也不要忘記你應做的。”
“這是自然!”迦越翻手将花收了起來,又接過玉簡,“定不會教你失望的!”
鳳修銘看起來并沒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神色裏有着幾分顯而易見的疏離漠然,“希望如此。”
“不過我很好奇,你這麽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呢?”迦越的目光中帶着顯而易見的好奇,他總是如此直截了當,“似乎次聖并沒有對你做出什麽許諾。”
鳳修銘這時又露出了那個他慣常帶着的神秘微笑,挺直的脊背也松懈了下去,旋即只見他嘴唇翕動,“這世上,別人許諾好的東西,不一定能得到;但憑自己的聰明謀劃來的東西,卻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的。”
“看起來除此之外你還有其他計劃啊,”迦越難得在為自己斟茶的同時也給鳳修銘斟了一杯,“不過沒關系,我也一樣。”
“說不定,我們還能有一個共同目标呢。”
“是麽?那倒不錯。”
迦越不是很有誠意地與鳳修銘聊了一兩句,最後伸了個懶腰,告辭一句,直接便沿着來路離去,這空空蕩蕩的墓室裏又只剩下了鳳修銘一人。
人族墓陵之地。
不久前的死氣爆發,這裏是第一站,因此,即便其他幾族墓陵之地的死氣已經開始漸漸被天道束縛消散而去,這裏卻依舊飄蕩着鬼影般的精純死氣——而且濃度依舊保持在一條足以引起警戒的線上。
因為這一原因,人族靈修這次九嶷之旅遇上了些麻煩,因為死氣一旦入體,後果難料,因此他們不得不多維持一分靈力的消耗——不幸的是,因為兩界通道開啓,天地元力狂暴,他們暫時不能從外界汲取到足夠的靈力,因而這種消耗變成一個令人困惱的難題。
當然啦,在死氣爆發之初,還是有那麽幾個倒黴靈修不小心丢了性命的——他們的親友不必費心為他們尋找風水寶地了。
在這種沉重而冰冷的一片死寂之中,常靈心獨自一人走在通往一座陵墓的路上。
這勉強也算得上是一種試煉,因此她身邊沒有任何青要宮門人的保護,生死全靠自己——本來,常羲天尊對一個徒弟的性命也不是很在乎的。
雖然對師姐常天心有着諸多不滿——或者說是由于嫉妒而造成的厭惡,但常靈心能成為常羲天尊的徒弟,自然也稍微有些過人之處,孤身闖蕩,也獨有倚仗。
與靈、妖二族不太一樣,人族魂靈喜歡把陵墓按照“堡壘”的要求來建造——意思就是說,很可能墓室裏有着無數隐蔽而致命的機關陷阱之類的。如果魂靈主人還活着并對擅闖者頗有好感,這一切自然無關緊要;但如果它不在了,或者說活着但對擅闖者沒有好感,那便是考校擅闖者本事的時候了。
第一步踏入幽深的墓道,常靈心神識一掃便發現了不遠處散落着的一些灰燼——毫無疑問,這是道符燃燒後留下的痕跡。
常靈心撇撇嘴,眉眼間露出一絲厭惡之色,“又是一個愚蠢的家夥,死了執念不消就是為了玩弄後輩吧?哼,可惡!”
不知道這種風氣是何時開始的,也不知道究竟出于何種目的——也許是為了在自己某個仇家的後人誤闖上門的時候有機會将他弄死?又或者,根本是憤世嫉俗,反人族心理作祟……總之,到後來,死于非命的人族魂靈們(其實九嶷裏的魂靈大多如此)許多都采取了這種方法,其中可能有些人本意并非如此,但總不能白白讓後輩拿了好處,這便是限制他們讓他們為己所用的一些小手段而已。
常靈心并不在乎這些人有何目的,她只知道這些魂靈給她造成了麻煩。
一路行去,墓道中留下的各種痕跡愈發多了,除了道符的灰燼啊,某些摻雜了有毒香氣的牆壁啊,甚至還有着一些靈器碎裂的殘骸——這就讓常靈心漸漸有些訝異了,看來前一個擅闖者本事不差嗎!
如此想着,她漸漸松懈下來,反正前路的危險恐怕都被除掉了,她也許不必那麽小心。
轉過拐角,她習慣性地放出神識探索,突然一僵,厭煩之色凝固在臉上——她不能動了!
一種難言的恐懼突然襲上心頭,這一瞬間她突然想到自己剛才神識探索時發現的——前方主墓室裏有人!
前一個擅闖者還沒離開!
這讓常靈心幾乎克制不住想要暗罵一句,“墓陵之地如此廣大,而且許多人都奔着深處的先神遺留寶物而去,少有人此時還在外圍逗留!怎麽偏偏竟教我碰上一個了?”
她當然不會以為那個擅闖者對她懷有好意,瞧瞧那人一發現自己神識就做了什麽!
腳步聲傳來,通道裏沒有光源,常靈心的神魂被壓制住了,沒法放出神識查探,只能聽着那聲音漸漸走近!
“不不不……”她盡力克制着內心的畏懼,“我還有後手,我是青要宮的人,他不可能殺了我的,他不敢!”
終于,腳步聲悄然停下,來人已經到了她的眼前,然而常靈心根本看不見!
“有趣,”沙啞的嗓音傳出,還帶着幾分不自然的怪異,“倒是省得我再忙活了。”
常靈心清晰聽見了來人的話,她想開口,可她做不到!
——她的記憶停留在一根冰冷的手指觸碰在自己額頭之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