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要宮三人面面相觑,唯恐此事不成而受責罰,又因蒙面女修發怒而更為惶恐,皆一個個垂首不語,不敢逾矩半分。
蒙面女修冷淡的目光一掃三人,冷聲道:“還不快追!”
言畢化作遁光追着玄魔而去。
三人唯唯,哪敢再猶疑什麽,立即追了上去。
虛空之中,一道血色遁光疾速馳過天空。
“哼哼,什麽殿主,不過如此!”遁光之中,玄魔怪笑兩聲,“我不過略施手段,一個個便輕易被騙過了,堂堂青要宮,也不過爾爾!”
“先跑遠點,等遇上個落單靈修,奪舍了去,爾後再躲去洪荒之地,青要宮便是有通天之能,也必是尋不到我的!”
原來先前他為了逃出青要宮的圍剿,令那些個血魔全數自爆,而他也知曉自己必是逃不過自爆的沖擊,于是施展一秘術,舍了肉身,神魂暫時寄居于血刀之中。等自爆揚起茫茫煙塵,引發元力混亂,他又将自己珍藏許久的其他幾枚血陰魔珠捏得粉碎,放出大量魂靈混淆視聽,借機逃之夭夭。
雖然結果不盡如人意,但他既是一個大名鼎鼎的邪修,自然在保命上有不少手段,青要宮幾人恐怕追之不及。
正當他為逃出生天而喜悅之時,前方虛空之中,一道黑色身影攔住了去路。
——虛空浩浩,并無阻礙,單單一人,若不用上其他手段,是萬萬攔不住其他人的。然而那道身影僅僅只是站在那裏,沒有半分動作,那自然而然散發而出的滔天氣勢卻教人不禁為止一滞,似是看見無盡屍山血海,滿目皆乃赤紅。
玄魔不由一愣,心中漸漸有些膽怯。
他不過是個心術不正的邪修,最是欺軟怕硬,即便手底下亡魂無數,卻也沒為其增添半分膽色。
此時見了這威勢驚人的靈修,他自然不敢招惹,悄悄繞遠了些,就要越過那靈修繼續逃遁。
與此同時,他心中也不免犯了嘀咕:“這是哪裏冒出來的煞神?我玄魔血祭過的靈修凡人無數,卻也沒能練出他這一身煞氣來!恐怕是哪個更可怕的邪修……哼哼,青要宮的那些可惡家夥必是要吃大虧了!”
他心中掠過這些念頭,卻是半點警惕也不敢放下——畢竟邪修之間可沒什麽江湖道義,更沒什麽同道之誼;相反,為了争奪祭品,還常常生死大戰。
“哼!”
一道森寒的冷哼聲在玄魔耳邊響起,那哼聲似乎還蘊含着強大的神魂震懾之效,只一剎那便教玄魔藏身的血刀嗡鳴起來,連帶着他那早已結嬰的穩固神魂也一陣震顫。
“沒有引動天地元力,沒有動用神魂之力,竟能有如此強大的震懾之效?這,這是什麽手段?”
玄魔恐懼地望着那漸漸轉過身來的黑色人影,在目光觸到那雙血色豎瞳之時,更是又驚又怒,還想說些什麽,可只不過是短短一瞬間便眼前一黑,什麽也不知道了。
不過片刻,青要宮四人追着血色遁光匆忙而來,同樣為這黑衣人氣勢所阻。
“殿主!”三人中那女修一望見黑衣人,感應到他散發而出的濃濃煞氣,立即便将其當作一名邪修,登時躬身對蒙面女修道,“此人詭秘,煞氣深重,玄魔又是在這裏失去蹤影的,想必他便是那玄魔的同夥!還請殿主出手,将其一同擊殺,以彰顯我青要宮之威嚴!”
她自以為話說得巧妙,蒙面女修必是不會拒絕,如此一來,等回到青要宮時必然也少不了她的一份功勞,不禁露出幾分笑意。
可遲遲沒有得到回應。
她不由疑惑擡起頭來,卻見那素來冷漠的蒙面女修眸中波光粼粼,似有水光流轉——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那雙眸中含着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威嚴。
“……殿主?”
她茫然不知所措地輕聲喊道。
——可此時的蒙面女修哪裏聽得見她半句話?
“是……是你嗎?”蒙面女修的聲音劇烈顫抖着,似乎這簡簡單單幾個字便已讓她不堪重負,“……是你嗎?”
她忍不住往前,全然無視身後四人驚愕的目光,全然無視那可怕兇戾的氣勢,一步步朝着那黑衣人靠近。
她的步子很慢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這幾百年來的煎熬思念,這幾百年來的委屈苦痛,都在将她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勇氣一點點抽掉。
黑衣人沉默。
“……是你麽?你為什麽不說話!”
黑衣人的沉默令蒙面女修憤怒而心痛,往昔歷歷在目,當年所有哪怕只含着那麽一點點溫情的記憶,在過去數百年中曾是她最好的安慰,此時卻成了最大的傷害。
她終于停下腳步,不再往前,強行壓抑着眸中的盈盈秋水,倔強地別開眼去,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些,“二百三十五年了,你在靈界……過得可還好?”
她和所有苦苦等待的癡情女子一般,自以為裝作若無其事便證明自己在愛情這場沒有硝煙的戰争中掌握了主動權,可其實她的每一個字,都只不過讓自己的思念變得更加欲說還休,讓自己的埋怨變得哀婉動人。
——不是對他念念不忘,不是一年一年地數着,她又如何能記得如此深刻?
“……我已經離開靈界很久了。”良久,黑衣人才慢慢開口了,他的聲音滄桑而孤獨,與昔日年少時的飛揚跋扈大不相同,“這些年漂泊不定,東躲西藏,必然不如常殿主在青要宮之中那般随性惬意。對了,我還沒有恭喜你成了青要宮的殿主。”
“殿主姓常?”後方青要宮三人皆是一驚,“難道她與宮主……”
蒙面女修震驚地凝望着他,即便已經隐隐有了些準備,卻依舊不敢相信他話裏透出來的意思。
眸中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她的聲音帶着濃濃的哭腔,“……你,你……夜明,你混蛋!你憑什麽這麽說?!你怎能如此,對我這幾百年來的等待視而不見,甚至還猶有閑心,諷刺我揶揄我?”
——這蒙面女修,自然是常天心了。只是數百年過去,不知她經歷了什麽,性子也不比以往那般活潑可愛。
見常天心泫然淚下,夜明似乎也有些動容,只是他全身籠罩在寬大的黑袍之中,誰也看不見他的神色。
“我只是在闡述事實……相比于我這沒有族群依靠,只有無盡追殺的孤魂野鬼,你難道不是惬意得很嗎?”
他的意思雖然沒有改變,可語氣裏濃濃的自我厭棄卻将他的本意暴露出來——他只不過是在向着自己習慣的人表達自己的埋怨,訴說自己的不堪重負。
“……元诩……不,元恕不是答應了,讓你待在靈界,絕不會受到任何迫害嗎?”到底是心疼心上人,常天心不由連聲追問道,“她是靈帝陛下的徒弟,又是堂堂玄靈,難道還有人能違背了她的意思?”
“元恕美意,我是知曉的,她素來說到做到,這次自然也一樣……”說到此處,夜明頓了頓,聲音中的傲氣不減當年,“只是,我如何甘心,一輩子活在他人的庇佑之下?即便那人是我的好友,也不可能!哪怕離開靈界,面臨的将是無盡坎坷,可我夜明,也絕不會認輸!絕對不會!”
“是啊……這才是你!”常天心喃喃道。
不等夜明再說什麽,她神色一冷,恢複了先前那威嚴模樣,轉過身對青要宮三人冷聲道:“你們先行回去,我有要事!”
三人相視一眼,其中一名男修支吾着道:“殿……殿主,那,那玄魔……”
“這世上已經沒有玄魔了。”夜明冷漠道。
那男修“哦”了一聲,不敢再說什麽,恭敬行了一禮,與二人一同離去。
望着三人遠去的遁光,常天心忽地破泣為笑,沖夜明狡黠地眨了眨眼,“你看我方才像不像元恕?”
夜明:“……”
“你還可以更蠢一點嗎?”夜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走上前去,伸手将常天心的面紗解下,“元恕你是學不來的,你也不必學她,因為——你本就是獨一無二的。”
常天心不甘示弱地将夜明的黑袍扯了下來,望着那張滄桑許多的熟悉臉龐,她設想過無數次的許多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她伸出手,纖纖玉指在夜明臉龐上拂過,聲音中不知是酸楚還是悲哀,“你怎麽老了這麽多?”
夜明只是淡淡一笑,“你卻依舊是當年的模樣。”
常天心心中一軟,伸手抱緊了夜明。
她曾暗暗發誓下次見面必要讓夜明見識見識自己的手段,因為如此漫長的時間他都不曾給自己傳來一星半點的音訊,可此時她卻只想緊緊抱住他,永遠,永遠也不要再分開。
猶豫片刻,夜明也慢慢伸出手來,抱住了懷中的可人兒,只是動作卻顯得那麽僵硬,顯然從未與旁人有過這等親密接觸。
“夜明,我終于見到你了!”
常天心的小腦袋貼在夜明胸膛之上 ,輕聲細語,不知道這句話究竟是說給夜明聽的,還只是為自己多年的等待畫上一個句號。
夜明沉默不語,望着遙遙遠空,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着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