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界,九霄開明宮,青華殿。
自聖靈漱芫回返靈族後,靈帝特在琅玹殿附近辟出一方宮室,殿內格局裝飾無不華麗,無不貴重,名之曰“青華”,以為漱芫居所。
殿內一片寂靜,聖靈漱芫坐在殿內的案牍前,以手支頤,神色寧靜平和,看不出半分異樣。
忽然,她伸出蔥白的玉指在案上的一排青綠玉簡上輕輕拂過,朱唇輕啓,語氣中意味不明,“潛華?你我也有幾萬年不見了吧!”
“四萬七千九百二十一年了。”
除漱芫外,殿內還有一人,那便是本代陸氏玄靈陸慎!只是素來輕佻桀骜的他今日卻是畢恭畢敬,端端正正地站在殿下,連散漫的長發都梳得一絲不茍。聽見漱芫問話,他的語氣雖然平靜,卻不難發現其中深藏着的激動。
“四萬餘年了……”漱芫輕撫着玉簡的手忽然一頓,她長長嘆息一聲,似乎同樣為此而感慨不已,“沉睡無日月,不知不覺,竟已過去這麽久了!”
“青華……你回來已經兩百餘年了,為何現在才召見我?”陸慎不禁有些郁悶,“我一直等待着你回來!”
“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麽要緊的?”漱芫輕聲一笑,從一排玉簡中抽出一枚,“若不是你這次又惹了□□煩,我卻是根本不會召見你的。”
“為……為何?”
陸慎萬萬沒想到漱芫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頓時又驚又氣,連上前幾步,不滿道:“青華!我們互為伴生玄靈,化形前漫長歲月一直待在一起,即便是化形後,你也從不曾對我疾言厲色……怎麽今日如此……如此不顧念當年的半點情分?!難道,難道你其實真的喜歡他?”
“潛華,慎言!”漱芫的語氣重了一分,雖然依舊顯得溫和婉冶,但卻無端教人察覺到其中銳利鋒芒,“我與陛下的事情,不是你可以過問的!況且,今天召你來,不是談論我的事情!”
聞言,本就滿心委屈的陸慎氣惱地別過頭去,根本不看漱芫,賭氣道:“那我的事情你也不要過問!”
漱芫的神色陡然一冷,她輕輕哼出一聲嗤笑,坐直了身體,将手中玉簡扔向陸慎,“你以為我想要過問嗎?!看看這是什麽!”
陸慎本以為漱芫必會如以前一般好言安慰自己,卻冷不防被玉簡砸了個滿懷,聽見漱芫的話心中越發郁悶,當即分出一縷神念沉入玉簡之中。
須臾,他的神色變得難看至極,似乎玉簡裏的東西令他極為不悅。他憤怒地将玉簡砸在地上,怒聲道:“他元滄什麽意思?!我同樣是從上古活到現在的聖靈!這幾萬年來,我在封絕古域裏勞心勞力,為靈族付出了多少?!甚至,甚至連我的本體都被毀了,只剩神魂!若不是陸氏本代玄靈在化形時身死,我抓住機會奪舍了他,你恐怕就得去九嶷找我了!現在,竟然因為這點小事就要懲治于我?讓我去淩華玉澗開采礦脈?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暴怒的吼聲在寂靜的青華殿內回蕩,但卻沒有引起漱芫神色的半分變化,仿佛在漱芫眼中,他根本就是只會張牙舞爪的小貓,半點殺傷力也沒有。
“青華!他元滄如此折辱我,難道你就半點不放在心上嗎?”陸慎幾步沖到案牍前,俊美的容顏因為憤怒而顯得猙獰,“你究竟是怎麽想的?難道因為他,你可以完完全全地放棄我嗎?”
“好了,你說夠了嗎?”終于,漱芫開口說話了,她的神色雲淡風輕,“不必跟我說你有多委屈,有多憤怒——如果我放棄你了,你以為現在會是我召見你嗎?”
“——你是說……”
“陛下的确很是不悅,也的确想要下達這一旨意,但被我攔了下來。”漱芫輕描淡寫地提及事情始末,“陛下猶不解氣,但看在我的面子上,便将這件事交給我處理。”
陸慎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只是嘴上猶不饒人,“哼!他厲害,他是靈帝,看誰不爽就折騰誰!”
“你也不看看你究竟做了什麽!”陸慎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敬之語令漱芫眉頭微蹙,當即她便冷聲喝道,“意圖謀害陛下如珠如寶的小徒弟,對少君不敬,每百年陸氏元老上奏給陛下的玉簡中責備你的不計其數,這幾百年來還屢次搜刮周饒國……哪一樣不是一等一的罪過?!只罰你去淩華玉澗開采礦脈,已經算是輕的了!放在上古,你便是聖靈也只有身死魂滅一個結果!”
“哼,那周饒國不過是我靈族末流附庸族群,本無大用,不過是看在他們有一身煉器的好本事才留了下來,我搜刮幾次又怎麽了?那鳳修銘還兼并了整個紫蒲國呢!況且我搜刮寶物,還不都是為了送給你嗎?”陸慎撇撇嘴,低聲反駁道,“陸氏那些老不死的,早幾千年他們敢責備我?我可是堂堂聖靈!元玖一個小輩,我便是不敬又如何了?至于元恕那小丫頭,哼,想到我就來氣!”
“話不能這麽說!”漱芫也看出陸慎此時只是在死撐着不認錯,因而溫言道:“你當年是聖靈,可現在只是個玄靈!旁人不知你的來歷,也只會将你當作玄靈!實力決定地位,沒了實力,怎麽能得來高人一等的地位?你現在修為跌落,又還以聖靈自居,桀骜不馴,陸氏那些元老責備你也是正常。少君乃是未來靈族之主,你如何不應尊重?周饒國畢竟是我族附庸,不宜壓迫過甚,況且那些寶物放在我這裏現在也是浪費而已,你就不必費心了。至于元恕……她怎麽招惹你了?”
“我修為跌落還不是為了靈族?現在卻落到這境地,真教人心寒!你也是,為靈族付出何其多!現在連天機之術都沒了,本源也大受損傷——我們是伴生玄靈,我當然能感覺到!不足一萬年了吧?”陸慎恨恨道,“落到如此境地,如此境地!那元恕算什麽天機玄靈?算什麽天命之子?這天下只該有一個天命之子,那便是你啊!我們以為你死了的時候,早早便定下計劃,要用元恕複生你,可事到臨頭,元滄竟一拖再拖!也不知道那個古怪的小丫頭有什麽用!現在倒好,她才是天機玄靈,她竟取代了你在靈族的地位!教我怎能咽得下這口氣!”
聞言,漱芫平靜的神色首次起了一絲波瀾,仿佛被陸慎此言踩到了痛腳,姣美的臉上浮現一絲哀傷,一絲失落,連聲音都顫抖起來:“不,不要說了!”
“事實就是如此!元滄他何等自私!若不是我技不如人,豈會讓元恕那小丫頭有半點活路!”陸慎卻沒有依言停下,依舊喋喋不休,仿佛偏要一次性發洩他這幾千年來的壓抑與憤怒,“她該死!”
“我叫你不要說了!”
漱芫同樣提高了聲音,狠狠一拍案牍,精致美好的容顏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眼眶中盈起了一泓秋水。
因她這突如其來的劇烈反應驚愕不已,陸慎怔怔站在原地,半晌沒有說話。
眼前的漱芫何等熟悉,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都是當年的模樣。可當年的漱芫總是雲淡風輕,總是溫婉柔和,從不會如此,從不會如此!
“都是因為元滄,都是因為魔族,都是因為元恕!”
無名之火從心頭湧起,陸慎愈發記恨起幾人來,暗暗在心中發誓必要讓三者付出代價!
良久,漱芫漸漸平靜下來,怒色消退,只有那依舊有些發紅的眼眶證明着方才她罕見的憤怒。
“抱歉,我失禮了。”她的語氣平和得好像方才的失态只不過是陸慎想象出來的一場幻影,“這件事不必再提了!”
陸慎見自己的話惹得漱芫不快,心中記恨的同時也暗暗責備自己,明知漱芫心中不好受還說這些,因而此時從善如流地答應了下來——雖然他心中并不是這麽想的。
“言歸正傳,”漱芫又一次伸手一一拂過玉簡,旋即抽出一枚,扔向陸慎,“陛下讓我處理你的事情,我雖不願重責,可至少也不能違逆了陛下的意思。我聽聞即便已過去了一百餘年,鳳郡紫蒲族仍不能很好地融入我族——這麻煩的差事就交給你了。”
“……好吧。”陸慎最是不喜歡這些麻煩事,但他素來不會違背漱芫的意思,也相信漱芫此舉必有深意,因此同意了。
“此去鳳郡,切記,不要招惹了鳳修銘,否則出了事情,別指望我再袒護與你!”
“知道了。”
等陸慎領命離去,漱芫靜靜坐在案牍前,不言不語。除了兩枚玉簡,殿內一切都與先前一般模樣,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不知過去多久,漱芫忽地慢慢笑了起來,唇角微微翹起,眸光深沉晦澀,說不出的驚豔。
“活了幾萬年,一點長進都沒有,真是愚不可及!”她輕聲自語,笑意悠遠,“不過,這真是一個美好的午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