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三十年來時光舊(四)

薛謙與薛昕都是難掩驚愕之色,他們早知道父親有個珍藏着的荷包——為此母親還總是氣苦不已,認為父親定是在外面與其他女子有了糾葛——他們也一直以為這荷包有着不甚光彩的來歷,可沒想到今天父親卻鄭重其事地将它拿了出來,還說出這樣古怪的話。

“父親,這是……?”薛謙卻沒有接過荷包,而是疑惑詢問道。

薛韞見他沒有接過的意思,又将手收了回來,斟酌了片刻,才道:“你母親總以為這是那些風塵女子送的,其實不然……這荷包是我請沐南城中最好的繡娘繡的,算不得珍貴,但裏面裝着的東西可就不一樣了……”

薛韞的目光缥缈起來,明明是看着不遠處的篝火堆,卻無端教薛謙與薛昕二人覺得他似乎看見了別的東西。

“裏面是一朵鳶尾花,這還是皇後娘娘送給我的……”

薛謙與薛昕大吃一驚,難免想到一些不太好的東西,互相對視了一眼,覺得這委實有些驚人。

薛韞從久遠的記憶中回過神來,見二人神色不大好,微微一怔,不由失笑道:“你們這兩個小家夥,想什麽呢?我話還沒說完呢!”

接着他又繼續說了起來,“可實際上,也不算是皇後娘娘送的,因為這朵花是別人送給她的,當時我也在場,那人走後,皇後娘娘将它轉贈給了我。”

不遠處篝火堆傳來噼裏啪啦的輕響,風雪也越來越大了,薛韞将荷包打開,從中取出一朵已經幹枯的鳶尾花,給二人看了一眼,又立即塞了回去,唯恐這漫天風雪會凍着那花。

“那人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生得極其美麗,驚為天人。她就那麽安靜地站在沐南城的馳道旁,手裏持着這朵藍紫色鳶尾,不言不語,唇邊帶着一絲清淺笑容,可卻絕不教人覺得她容易親近。直到今日,我仍能記起,她的目光清冷淡漠入骨,看我們一行人,就仿佛在看着草木山石一般,無動于衷。”

“原來還是個豔遇故事!”薛謙與薛韞同時在心中想着,不免為他們娘親感到有些不平。薛謙還好些,薛昕卻已是怒形于色。

薛韞卻是越說越激動,咳嗽了兩聲,又繼續道:“當時皇後娘娘走過去詢問她的名字,我也跟了過去,便聽見她說她叫元诩——我知道她自始至終也根本沒有注意到我,即便我也像皇後娘娘一般告知了她名字。你們都不是小孩子,自然也懂得情愛之事,那樣一個驚人的女子,我難免會傾心不已。皇後娘娘看出我的心思,便笑着将那女子送給她的花轉贈給了我。可後來,皇後娘娘仿佛猜到了什麽事情,勸我不要想着那女子。我當時年輕氣盛,豈會聽從?可任憑我苦苦尋覓,也再找不到她的蹤跡。她就仿佛是一個虛幻的夢,轉眼間無影無蹤,也唯有這朵花能證明她存在過。三年後,我娶了你們母親,之後也再沒見過她。”

“若是說到這裏,你們大概會認為這只是你們父親年少時的一段風流韻事,可其實并非如此!”他的神色陡然變得極為嚴肅,“下面的話,你們絕不可以透露給任何人,記住,是任何人!後來,我再一次見到皇後娘娘,忍不住問了這件事情。她很驚訝我竟然還沒有打消尋找那女子的念頭,為免我再陷下去,就告訴了我那女子的來歷。”

“你們可相信,這世間存在仙人鬼怪?”

薛謙與薛韞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詢問震住了,隐隐猜到什麽,齊齊露出震驚之色。

“你們也猜到了吧,那女子就是仙人!我第一次聽說,不敢置信,可皇後娘娘卻說,這世間仙人有不少,她就曾經見過一位……我這才恍然,唐家歷經千年,長盛不衰,原來是有仙人作背書。既然知道那女子是仙人,仙凡有別,我當然不會再心心念念于她,只是這朵花畢竟是仙人送的,我也就好好保存了下來。”

風雪似乎越來越大了,篝火堆上的火焰搖搖曳曳,柴火将要燒盡了,衆人也都陸續回了營帳。

薛韞漸漸平靜下來,恢複了一貫的沉着穩重,又一次将荷包遞給薛謙,“我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薛家以後就要靠你了,這朵花你要留着,說不定……說不定日後能派上用場。”

這次薛謙看向那荷包的眼神都與上次大不相同了,仙人啊,那可是只在傳說中存在的!雖然只是一朵花,可畢竟是仙人送的!

正當薛謙要伸手接過,忽然薛昕一把搶過那荷包,神色憤然,手狠狠一揮就将那荷包扔到即将熄滅的篝火之中。

“你!”

薛韞大吃一驚,不敢相信,頓時什麽風度都顧不上了,連忙跑了過去,但卻只看見滿地灰燼與最後一點微明的火光。

“逆子!”薛韞氣極。

“二弟你這是幹什麽!”薛謙也大為不滿。

“什麽仙人!都是借口!”薛昕同樣很是惱怒,他從小便看見娘惆悵的模樣,早就對父親的那個荷包和送荷包的人恨得不行,哪會相信這等荒誕之言?父親雖然極愛母親,可卻總是放不下別的女人,這也令他極為不滿。

當最後一點火星熄滅,天地又重歸昏暗,風聲呼嘯而過,雪越來越大,再聽不見其他聲響。

“為什麽要燒掉我的花?”

一道冷淡的聲音從密林深處傳來,那音量不小,父子三人不由齊齊一驚,死死盯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可周圍其他人卻好似全然未覺。

一個十六七歲的青衣女子從密林中漫步走出,正是元诩無疑。她本是感應到了那朵花的位置,這才特意過來一趟,可沒想到在即将到達時看見這一幕。

薛韞震驚地看着元诩,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你,你是元诩?”

“是你啊!”元诩仔細看了眼薛韞,頓時想起他是誰,“我道唐攬月怎麽沒有留着我的花,原來是送給你了,可差點誤了事。”

剛剛扔掉那荷包的薛昕更是目瞪口呆,萬萬不敢相信。

“是你燒掉我的花的?”元诩故作不悅——她當然不會與一個小小凡人計較,而且就在她端詳薛韞時,她已看清了薛韞的命數,也猜到了薛昕這樣做的理由。

“我……我……是我!怎……怎樣!”薛昕想到父親剛剛說的話,再看看眼前這三十多年都幾乎沒變化的人,頓時膽子再大也難免惶恐,可即使如此他還是結結巴巴地回了話,還故作大膽地反問了一句。

“哼,好大的膽子!”元诩劍眉微微豎起,卻是沒繼續責備他了,而是看向薛韞,“三十多年不見,你倒是比攬月老了不少!”

薛韞忍不住看了看自己蒼老的雙手,再看看元诩那熟悉的容顏,這一刻他終于再清楚不過地意識到了什麽叫仙凡有別。

“元诩……不,元仙子,你見過皇後娘娘了?她的病……”薛韞畢竟是薛家家主,早不是三十年前那個少年了,回過神來便第一時間詢問起了此時對薛家至關重要的消息。

“已經沒事了。若不是她将這花送給了你,我早早便知道她出事了,又豈會耽擱到今日?”元诩似乎又想起自己的花已經化成灰燼了,“還被你這混賬兒子給燒了——你們家那些情情愛愛的事情,與我有何關聯?憑什麽燒了我的花?真真奇怪!”

薛昕渾身一抖,悄悄湊到薛謙身旁,似乎又變成了小孩子,做錯事情害怕責罰,躲到自己兄長身邊求庇護。

“仙子恕罪,昕兒年少不懂事,還望仙子不要與他計較,我一定會重重責罰他的!”薛韞聽出了她話裏的不滿,此時又如何會記得當年自己曾何等傾心于眼前之人?

過去畢竟已是遙不可及,現在,對他而言重要的是薛家,是他的妻子兒女。

元诩又如何不知道薛韞的意思,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薛昕,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不過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我便饒了他。你們可以回沐南城了。”

薛韞三人這才松了口氣,就要齊聲謝過元诩。

正當此時,一道遁光從天而降,接着從中走出一華服男子,他頭戴竹冠,神色冷淡,雙眸在三位凡人身上一掃,冷厲的目光似乎能看穿他們的所有心思,接着才看向從他出現開始便一臉無奈之色的元诩:“這是凡人的地方,不要久留,走吧。”

元诩嫌棄地看了眼跟上來的蕭衍,不滿地撅了撅嘴,手指朝那篝火堆一勾,那一堆灰燼之中忽然慢慢長出了一朵藍紫色的鳶尾。待得鳶尾花開放之際,元诩又是一勾手,那株花直接朝她飛來,落到她手中。

接着她将花遞到蕭衍面前,不客氣地要求道:“種個禁制吧。”

蕭衍長眉一挑,似乎猜到她的鬼主意,頓時有些無奈,卻還是依言設下了禁制。

元诩滿意地一揮手,鳶尾花正落到薛韞面前,她這才笑嘻嘻地說道:“這次可不許燒了我的花。”

薛韞連忙收下。

元诩露出一個詭計得逞的笑容,對蕭衍道:“那麽今後,他們就歸你罩着啦!無論你身在何處,一旦禁制有異樣,你可都要趕去保他們性命。”

“凡人而已,壽元不過百年,轉眼即逝。”蕭衍淡淡回了一句,又重複一遍:“走吧。”

元诩本也沒打算久留,聞言,徑直轉身走進密林之中,凡她踏經之地,皆冰消雪融,轉眼間青草離離。

蕭衍又看了一眼三人,似乎要将他們記下,接着也跟着消失不見了。

薛韞父子三人面面相觑,直到聽見周圍人說話的聲音,這才漸漸回過神來。

薛韞苦笑一聲,道:“仙凡有別,古人誠不欺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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