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1)
何蓮這輩子過得糟透了。
生在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山村,家境更是一言難盡,母親癡傻、父親殘疾,還有兩個不成氣的弟弟。何蓮初中都沒上完就去沿海的城市打工,進了一家制衣廠,一天低頭踩上十二個小時的縫紉機,中間只能休息半小時。
何蓮有時候想想,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下來的。後來她換了工作,進過鞋廠、下過車間……總之都是又苦又累工錢又少,因為單純還被人騙過,直到二十歲,何蓮百寶箱裏的存款才只有最少的四位數。
何蓮看着從象牙塔裏走出來的同齡少女,個個朝氣蓬勃,眼神澄澈而又無辜。就連同行的小姐妹,似乎都比她幸福。
如果只是這樣,或許以後的日子依舊貧苦,可至少還有希望。然而二十歲那年的連連災禍,成了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父親從山上摔了下來,大弟捅死人了,而她也得了重病。錢錢錢,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錢,他們恨不得扒了她的皮,拆了她的骨,也要從她身上榨出分分厘厘。
可她根本連一分錢都拿不出,這些年賺的錢,全都讓他們揮霍了去,可他們覺得還不夠。
何蓮在海邊哭的昏天暗地,她想起有一年在路邊的小店看到電視裏那個漂亮的女孩說,她寧願坐在寶馬車裏哭,也不願坐在自行車後笑。何蓮想啊,要是現在能有輛自行車馱着她,哭她也願意。何蓮一步步走向暗藍中帶着泥黃的海水中,沒有人來救她。海水一寸寸淹沒她的口鼻,何蓮絕望地掙紮着,她想,如果有來生,她再也不要過得這麽委屈。
三月的陽光特別溫暖,透過明亮的玻璃窗照進來,曬得人懶洋洋的。何蓮醒來一偏頭,就看到窗外幾株桃花開得正豔,一串串粉白,一簇簇嬌紅,映的灰白的牆壁都多了幾分生機。
何蓮懵了片刻,她不是死了嗎,她這是在哪啊?身下的床榻柔軟而清香,頭頂是雪白的牆壁和漂亮的吊燈,左側是白色的衣櫃,右側是小小的梳妝臺,這是一個女孩的閨房。
何蓮緩緩坐了起來,順帶掐了自己兩下,這不是夢,夢裏的人不會覺得痛。樓下有老人帶着孩童在享受春日的暖陽,嬉笑聲灑落了一地。何蓮看着看着,忽然眼淚就悄無聲息的落了下來。即便這是個夢,她也願意在夢中長睡不願醒。
這一世的何蓮天真而稚嫩,年僅二十歲,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至少對前世的她而言,是富有的不曾想象。何蓮不願去想為什麽變成這樣,一直坐在窗邊,一動不動,直到屋外響起了鑰匙開門的聲音。
她躲在屋內沒敢出去怕漏餡兒了,有人提着東西走了進來,放下鑰匙,“小蓮,起床了。”
何蓮緊張的站了起來,又手忙腳亂的爬上床躺下。
何母在客廳收拾了一會兒走了進來,先是拍了拍被子,“小蓮,快起來,這都幾點了,我買了魚,給你做你最喜歡吃的魚。”說着将窗簾拉了一半,拾起一旁放着的衣物又麻利的走了出去的。
何蓮慢吞吞的坐了起來,又收拾了好一會兒才走了出去。坐在沙發客廳的沙發上,何蓮茫然四顧,呆久了她忽然覺得這就是她的家,前世凄苦的那個她才是一場噩夢。
何母在廚房洗洗刷刷,麻利的剖開魚腹清理幹淨,她探身對坐在沙發上的何蓮說:“小蓮,你去把垃圾倒了,放在家裏有魚腥味。”
何蓮趕忙走進廚房,低頭拿起垃圾袋,打開門走了出去。一開門,對面門口站了個人,吓了何蓮一跳。那人冷冷的瞥了何蓮一眼,何蓮心虛的低下頭快步走下了樓。
這個小區看着不大,灰白的牆壁有些破舊,家家戶戶都安着防盜窗。方磚鋪就的地面有些殘缺,一旁的綠化帶上種了些花草,清風吹來,何蓮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清新而自由。
何蓮不敢在外久呆怕遇到熟人,匆匆轉了一圈趕快往回走,上樓的時候又碰到那個人。何蓮沒有關于這個人的任何記憶,可他死死地盯着她,無端地讓人害怕。何蓮伸手去拉門,想趕快回去,門把手紋絲不動,她這才發現自己走的匆忙,竟然忘了帶鑰匙。
何蓮緊張敲了敲門,屋內傳來何母的聲音,“來了,來了。”拉開門一看,“小蓮,你又忘帶鑰匙了。”何蓮含糊的應了聲,一閃身進了屋子,屋門緩緩關上,何蓮順着門縫偷偷望了一眼,那人依舊死死盯着她,目光十分冷漠。
午飯是簡單的兩菜一湯,可何蓮覺得這溫馨的家常飯,竟然比任何時候都奢侈。何母一邊吃,一邊往何蓮碗裏夾了幾塊魚,“小蓮,多吃點兒,看你瘦的。”
何蓮在桌底下偷偷捏了捏自己腿上的肉,這身體可比前世的她圓潤了許多,“嗯。”
“晚上你想吃什麽,想喝粥還是吃面條?”
“都行。”
何母匆匆扒了幾口飯,從錢包中拿出幾張鈔票放在桌子上,“小蓮,媽等會兒還要去上班,你自己去街上逛一逛,喜歡什麽多買點。”
何蓮盯着那幾張鈔票,眼淚簌簌往下掉。
何母吓了一跳,“哎呀,你這孩子怎麽哭了?”
何蓮忙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沒事。”久違的親情和關切,竟讓她情不能自已。
何母嘆了口氣,“小蓮,分就分了,媽給你再找一個,保證比那個楊建民要好。”
何蓮抽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楊建民是誰,哦,好像是他前男友,跟她在一塊兒時又跟超市老板的女兒勾搭上。何蓮回味過來,哭也不是,顯得她多心有不甘。心中有事,平日裏多有喜歡的紅燒魚塊此刻吃起來也味同嚼蠟。
何母利落地收拾完,摸了摸何蓮的頭,“我家小蓮這麽漂亮,肯定嫁的出去。”何母走後,何蓮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子裏放聲大哭,那種無法訴說的悲苦壓抑在陌生的世界裏通通宣洩而出,哭累了也就好了,前世的她過得太累,連哭都哭不出來。
何蓮望着鏡子裏紅腫的雙眼,默默地對自己說,過去了,都過去了何蓮,不管是穿越也好,重生也罷,願與前世再無糾纏。
吃過午飯何蓮出去轉了轉,以前她最喜歡逛超市,地方大、東西多,随便逛買不買都不會遭人白眼。何蓮走走停停,暖暖的春光下周遭各式各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整個世界鮮活分明。街角處立了個大音箱,正在放着勁爆的歌曲,還有一個大型的充氣拱門兒。不時有人提着購物袋進進出出,何蓮跟着路人走了進去,超市不大,一進門口就是收銀臺,總共才兩個。暗黃色的地磚上到處都是黑色的痕跡,貨架上的東西也擺放的雜亂無章,何蓮匆匆轉了一圈,心下微微有些失望。
前世的她雖然貧窮,但仍然把自己收拾的幹幹淨淨。以前的城市有個大超市,聽說是世界500強,何蓮休息時會坐着公交車去那裏,一遍一遍地轉,一層又一層地尋。
“蓮蓮?”身後突然傳來壓低的嗓音,何蓮吓了一跳,忙轉過身去。
那人戴着一頂骷髅頭帽子,身着寬大的紅色衛衣套着件西服式樣馬甲,做工粗糙線都走歪了,“蓮蓮,你怎麽來了,是不是想我了。”
何蓮頓覺跟一口吞了個蛋黃般,她怎麽忘了這個街角的超市,正是楊建民女友家開的,“我,我路過。”
何蓮的慌張落在楊建民眼中,勾起了他異樣的心思,楊建民貪婪的目光落在她嬌嫩的臉龐、嫣紅的櫻唇,細長的脖頸,少女玲珑的身姿,多日不見更添別樣風情。他往前走了一步,試着貼近何蓮,“蓮蓮,我好想你。”
何蓮貼着貨架躲過,蹭掉了上方擺着的商品,身後的罐頭瓶子應聲而裂,“你別過來。”楊建民伸手去抓何蓮,被她輕巧的躲過,何蓮聽見重重的腳步聲傳來,忙躲到貨架另一側。
“建民”拉長的尾音聽的何蓮一哆嗦,“你怎麽在這裏,我艹,這誰把瓶子給打破的,人呢,你看見了沒有。”語調一轉變得氣勢洶洶。
楊建民跟萎了的黃瓜般,“沒,我沒看見。”啪的一聲像是有人挨了揍,“要你有什麽用,快查監控去,我倒要看看……”何蓮急匆匆走了出去,一直走到街角才停住,深吸了幾口氣,抑住心中那股憋悶的感覺,一定是昏了頭,才會看上楊建民這種尖嘴猴腮的東西。雖然她讀書少,但是她心氣高啊,這一世沒了羁絆,她要為自己而活,一定要找個有錢的!
街角的盡頭有個小廣場,很小很小的那種,有小孩子坐着扭扭車刷的一聲滑過去,又哧溜一下滑過來,四周種着些櫻花樹,一簇簇大櫻花綻放在枝頭,唯美而又絢爛。
何蓮放緩腳步自樹下走過,前方不遠處有人站在樹下,一身黑色西裝筆直熨帖,更襯得他身姿如松,陽光透過花樹灑在他身上,落下了點點金光,有微風拂過,粉紅的櫻花雨圍繞在他周身,何蓮屏住呼吸,生怕驚動了樹下站着的那人,那是曾經大熒幕中才有的,只是随意一眼也能驚為天人。
那人緩緩轉了過來,薄唇微抿語帶譏诮,冷冷地吐出幾個字,“拒絕他們。”
何蓮一下紅了臉,竟然是對門那個帥氣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