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是機械運轉的聲音。
交談聲，通知聲，宣告聲不絕于耳，但最聒噪的，是耳邊的一直不停的呼喚聲。
怎麽死人身邊也這麽吵。
煩躁的一翻身，将這些噪音抛在背後，伏明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而後，驀地睜開雙眼，就這麽對上一雙撲閃撲閃，還帶點濕意的大眼睛。
“主人！你終于醒了！”
清脆又帶些委屈的娃娃音讓伏明本還有些混沌的意識徹底清醒，她掀開被子坐起來。
眼前是黑色的金屬牆壁構成的房間，白熾燈亮的有些耀眼。伏明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扭頭望去，一個個房間裏都躺着人，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身後跟着一臺機器，正在替那些人查看情況。察覺到她的目光，醫生扭頭朝她微笑。
伏明一怔，亦微笑回禮。
手臂不自覺一動，便感到有東西在扯着自己。伏明低頭，一根根電線連着一臺巨大的顯示屏接在自己身上，她身體的各種指标，正一條一條在顯示屏上滾動。
看着全然陌生的景象，和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孩子。伏明沉默半晌，斟酌出聲，“你是……”
“我是04啊主人！”
小男孩急的聲音都變了調。
“04？”
伏明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笑出聲來。
“有什麽好笑的，你真就以為輔助機器人只是一個球啊？我們本身也是人類，只是為了方便做任務才會變成球，人類才是我們的原本形象好不好。”
被伏明笑的跳腳，04怒不可遏的為自己正名。
憋着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眼前的孩子看着最多十歲，娃娃臉，杏仁眼，有些蓬亂的灰色卷發遮住眉毛，一身黑色制服穿在他身上，像在偷穿大人衣服。
目光在他的制服上梭巡一圈，直到瞄見銀色的胸牌上刻着的“04”兩個字，伏明瞪大眼，這才相信眼前的小男孩的确是那個在位面一直陪着自己的04。
想起04最後下線時的樣子，伏明哽了一下，伸手捏捏他的臉，“04，中了毒還能生龍活虎的，你怎麽這麽厲害。”
頭一仰把自己的臉從伏明手裏解救出來，04揉揉臉，“其實變成球形執行任務的時候，我們身上是有一個專門收集有毒有害物質的部件的。給你過濾毒素的時候，毒素超過部件可回收率了，我才會被強制下線。好在超過的不多，加上治療及時，自然就沒事了。倒是你……”
有些後怕的看了伏明一眼，04心有餘悸道，“如果不是最後有東西護住你的心脈，加上我發現的快，提前結束了倒數計時把你弄回來，拉去搶救，你就真的死在那了。你知道嗎，你已經躺了十多天了。”
“有十多天這麽久啊。”相比于04的緊張，伏明倒是不以為然。接過04遞來的蘋果，想起意識消失前聽到的呼喚，她默，許久才開口，“我離開後……那個世界怎麽樣了？”
“嗯，任務結束後，主系統就修改了那些人的記憶。最後那場打鬥變成了一次化神期大能的雷劫，你，林泠，也就是藍的存在被消抹掉，沒人再記得你們。除了……”
話到尾聲，04的猶豫讓伏明眼皮一跳，“除了什麽？”
娃娃臉上閃過一抹糾結，04飛快地瞥了伏明一眼，拍拍她肩膀笑開，“哎呀，不說這個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任務結算下來了，你的評價是S+。也就是說，你可以回家咯！”
疑慮被回家的喜悅沖的一幹二淨，伏明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真的嗎？我真的可以回家了？”
“當然是真的啦！作為新人，你的任務完成度讓好多維護員都佩服的不得了。為了獎勵你除掉藍這個刺頭，主系統決定讓你回到原來的身體，同時修改你的命格，讓你在那個世界可以平安順遂的活下去。”
越說越高興，04眼睛也跟着亮起來，“并且，主系統覺得你值得好好培養，甚至開放權限，讓你選擇帶着位面維護員的記憶回去，好讓你在那邊的時間結束後，能順利的過渡回來，不用再重新接受一次維護員的記憶哦！”
“太好啦！”
得到肯定答案，伏明歡呼一聲摟住04，語氣裏是止不住的興奮，“等了這麽久終于讓我等到了，太好了，最後暈過去那會兒，我都以為我會就這麽死在那了。真是太不容易了，但只要能回家，一切都是值得的！”
盡管被摟的喘不過氣，但見伏明高興成這樣，04還是任由她抱着。直到她興奮勁過了，才主動放開自己。
“對了04，這麽說你現在也成功晉升成S級了吧？”
“那是。”
得意一擡頭，04指指胸前的胸牌。伏明湊近細看，這才發現“04”兩個字的左上方，刻着一個小小的“S”，不由摸摸他蓬松柔軟的頭發，笑的眉眼彎彎，“我們04真是太厲害了。”
有些不好意思的晃晃腦袋，04感激的看着伏明，“其實真說起來，應該是主人你太厲害了。如果不是你堅持到最後一刻，別說晉升s，我連a都要重新考核。主人，04真的很感謝你，所以等到你從原來的世界回來，我和你綁定任務匹配，我們以後都一起做任務吧！”
滿臉笑意在聽到“任務綁定匹配”時猛地一滞，說不清心裏究竟什麽滋味，伏明抿了抿唇，伸手拍拍04的腦袋，“04，你知道任務綁定匹配意味着什麽嗎？”
“我當然知道啦，不就是維護機器人和維護員綁定匹配，那麽綁定期內，不論機器人和維護員任何一方水平如何，都要一起搭檔完成任務，不可以中途換搭檔嘛。這我肯定比你熟。”
它輕松的仿佛只是在讨論今天天氣如何的語氣，讓伏明喉頭一哽，“你既然知道任務綁定匹配的內容，那難道不知道位面系統裏都是什麽樣的情況下才會用到它嗎？”
“我相信你。”幾乎是立刻接過話頭，04眼裏沒有半分猶豫，“而且就連主系統都覺得你值得培養，那我這就算是投資嘛。嗯，投資。”
邊說邊煞有介事的點頭，04圓嘟嘟的娃娃臉擺出一副刻意老成的表情，讓伏明啼笑皆非。
沒想過它會為了自己一個新手做到這個地步，伏明看着它，只覺得心中有一小塊地方酸酸的。
一拱一拱朝伏明湊近，04嬉笑着頂頂她肩膀，“那你這樣，我就當你是答應了哦。”
伏明彎起唇角，一個“好”字還沒出口，整個空間突然劇烈的震動了一下。
放在桌子邊緣的東西因這震動從桌上砸下去激起一聲脆響，吓得她呼吸一滞，與同樣呆住的04大眼瞪小眼起來。
“這是……”
随着震動的消失，伏明忽然覺得心跳漏了一拍，有什麽熟悉感覺一閃而過，細究下又覺得自己異想天開。
于是刻意忽略這感覺，伏明剛想開口問04這是什麽情況，它腕上的通訊器便叫了起來。示意她稍等，04走到一邊接起通訊器。
于是靜靜坐在床上的伏明就這麽望着它臉上的表情從一開始的平靜，到放下手腕後的惱怒中帶些無奈，最後背過身整理了一下表情，才裝作沒事人一樣走過來。
“好啦主人。時候不早了，位面定點投放系統幾天前就設置好了，我現在就帶你過去讓你早些回家吧。”
雖然知道04一定隐瞞了什麽，但此時此刻，回家對伏明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事。想到來之前自己身體的慘狀，她很好奇主系統究竟用了什麽樣的方式讓自己原身回歸，以及自己許久不見的家人和朋友現在情況如何。
于是壓下對04奇怪态度的疑惑，伏明跟着他一路來到一個有衆多機器人守衛的地方。
示意伏明和自己一起先後通過瞳孔掃描，守門機器人讓開道路，那扇厚重的大門也随之緩緩朝裏打開。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座整齊排成一排的機械艙。
巨大空曠的房間內，左右最邊緣的地方分別豎立着一個巨大的機械柱，機械柱底部由一塊鋼板相連，所有的機械艙便放置在中間。熾白的燈光自頂上落下，讓整個房間看起來冰冷而窒息。
個別艙不時響起長鳴音，每個艙的旁邊都配着一塊小顯示屏，屏幕亮着的代表裏面有人。所有顯示屏統一連在機械艙背後的一塊巨大的顯示屏上，由它來分析各艙裏人員的狀況。
伏明不知不覺屏息望着這一切。
“好，主人。就是這裏啦。你把這個帶上。”
拿出一條銀色的機械帶示意伏明帶上，04接着道，“接下來這條機械帶會帶你走到你的機械艙，躺進去，閉上眼睡一覺，再睜眼就回到原來的世界啦。”
04說完，又是一陣震動出現。這次的程度比第一次更甚，整個房間都随着震動搖晃起來，以至于伏明根本無法忽略随之而來越發強烈的熟悉感。
抓着機械帶躊躇半晌，直到被等着急了的04推了一把，伏明才深吸一口氣面對他，“04。”
04藏起眼裏的急切，“怎麽了？”
“走之前能不能讓我看看那個世界在我離開後變成什麽樣了？畢竟是我執行任務的第一個世界，我想……”
掩蓋住自己的小心思，伏明一臉懇切的看着它。
“這……”有些為難的蹙起眉頭，04望了望門外，猶豫半晌，還是嘆了口氣擡起手點開通訊器，“按規定本來是不可以的，但誰讓我心軟……那你快點看吧。”
高興的抱了04一把，他擡手，通訊器上方亮起一塊光幕，緊接着有雪花閃了幾下，熟悉的景象便在出現在光幕裏。
林家，江家，渡月府。所有的地方都還在，可裏面的人都已經不是自己還在的時候的那些人。在她昏迷的這些日子裏，那個世界保持着原來的殼子，內裏卻不再一樣。
不是，不是，不是。
望着那些生面孔，失望在伏明心裏油然而生，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她把場景切換到了那座一切開始的地方的山。
那個自己最熟悉，最後卻沒來得及見上一面的人就那麽出現在她眼中。
盤膝坐在洞口正中打坐。身上白衣随着風的軌跡翻飛，墨色發絲貼着他臉頰，他亦不為所動。
開心，遺憾……心頭一下子湧上許多複雜情緒，伏明揉了揉發酸的眼眶，然而還來不及感慨，光幕中的人突然似有所感睜開眼，目光牢牢鎖定住光幕視角的位置。
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察覺到這裏，但伏明就是覺得他知道這裏。
那麽堅決，那麽肯定，驚的伏明心頭狠顫。
一遍遍告訴自己只是錯覺時，那邊的人狠狠打碎了她的自我催眠。
他朝光幕露出一個微笑，消失在原地。
伏明當場變了臉色。
見她一副比鍋底還難看的表情，04察覺到不對，剛想問她發生了什麽，一陣比之前所有震動加起來都可怕的震蕩轟然出現，頭頂的白熾燈變成紅色開始閃爍，警報聲一同長鳴，04再顧不上許多，推着伏明來到機械艙前用機械帶将艙門打開。
“主人就這樣吧看到多少算多少，你趕緊回去我們有空聯系記得我在這等你哦。”
邊說邊急火火關上艙門啓動傳送，也就在這瞬間，門口處傳來一聲沉悶的轟響，傳送準備也來到了最後一秒。
躺在機械艙中，伏明透過透明的蓋子，就這麽看着一抹熟悉的白色衣角從自己眼前翩然掠過，而後，04被拉到一邊。
接着，她陷入了沉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