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小燕一路趕到秦承楚房間，伏明急的渾身是汗。一把推開房門，看着滿地黑紅和躺在床上已經不省人事的秦承楚，她腦子裏轟的一聲，再也顧不上太多，疾步走到床邊蹲了下去。
伸手探上秦承楚手腕大概探查一番，确定他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伏明才稍稍松了一口氣。顫抖着的雙手撫上他的臉，又在觸及刺目粘稠的紅時近乎倉惶的放下，名為“悔恨”的情緒藤蔓般緊緊纏住她的心髒，讓她喘不過氣來。
如果自己警惕心再高點，在04檢測出酒水裏的異常時，沒有因為成分是草藥就掉以輕心，放任秦承楚喝下；如果喝酒之後用點心思，找時間給他做個檢查；甚至剛才從白修鈞那裏回來時，如果态度強硬一點來看看他，最後也許都不會變成這樣。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伏明強迫自己從混亂的情緒中剝離出來。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再怎樣責怪自己也無濟于事，現在最重要的，是想辦法保住秦承楚，無論如何都要讓他活下來。
冷靜下來後，小燕壓抑的抽泣聲驀地傳進耳朵，伏明這才想起房間裏不止她一人。
有些事不能當小燕的面做，于是伏明調整好情緒，轉過身轉臉，朝她咧開嘴角，“沒事的，小燕，我會處理好一切。你先離開一會兒好嗎？”
“可是……”
“去吧。”
欲言又止的望了伏明一眼，小燕嘴唇嚅嗫了一陣，最終轉身離去。
小燕離開還沒一會兒，又有匆忙腳步聲朝這裏一路奔來。伏明聞聲望去，白修鈞的身影出現在門前。
“聽說了嗎，大事不好了！今晚好多大能，修行者突然無故暴斃，五大家的掌門人也全倒了，生死不知。還有那個林泠，不知道她用了什麽方法，居然趁亂逃出了江家監牢，現在沒人知道她在哪！”
“咔”一聲響起，伏明從握着的床邊生生掰下一塊木頭，在手裏捏個了粉碎。
白修鈞立時噤了聲。
突然被找到的赤海樓，大張旗鼓的宴會，因五大家的名號聚集而來的衆大能，成份異常的酒……一切的一切，未被注意到之時看起來都合理的讓人根本無法懷疑，直到這一刻全部被點明，伏明才終于明白，這一環扣一環，全是林泠早就布置好了的！
從赤海樓暴露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想好了所有的退路，并且将錯就錯，直接借此機會殺光所有人！
什麽修煉出錯，什麽走火入魔，全是不明真相之人的錯認。真正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是被林泠加了料的酒！
她早該知道，早該知道林泠之所以修為廢盡還能那麽平靜，背後一定有什麽問題。可林泠藏得太好，她徹底明白的時候，位面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媽的……”
伏明陰沉到可怕的臉色，讓從未見過她這幅模樣的白修鈞下意識縮瑟了一下，于是剛好看到滿地淩亂的黑紅。景象之慘烈讓他一瞬驚駭不已，幾個跨步沖到秦承楚床邊，急急出聲，“秦承楚也中招了？！”
“……嗯。”
“怎麽會這樣，他可是化神期的修士啊。”
作勢想替秦承楚檢查被伏明制止，白修鈞咬牙，沒有再動。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伏明沉默片刻，問，“你呢，你感覺還好嗎？”
被伏明的平靜感染，白修鈞深吸一口氣稍稍冷靜下來，起身站到一旁，“奇怪的點就在這裏。宴席上的酒和元烈帶我們去的小宴會上的酒應該是一樣的，我也喝了不少。可我現在一點異常都沒有。”
“是麽……”
從04那拿來藥丸塞進秦承楚嘴裏，伏明也站起身，“你沒事就好。那既然來了，現在我要幫秦承楚療傷，你幫我去門口守着不要讓別人進來行嗎？”
“我可以幫你一起療傷啊。”
白修鈞着急起來。
“但我更需要有人幫我望風，發現什麽異動能及時告訴我。”
伏明态度不變。
“……”
覺得伏明的話有幾分道理，白修鈞權衡片刻決定聽她的，“那有什麽不對你記得叫我。”
“好。”
白修鈞關上門。
擡手在房間設下結界，看着秦承楚蒼白的臉，再次扣上他手腕，伏明叫出04，“04。”
“主人我在。”
04應聲現身，飄到伏明身旁，“有什麽事需要我做的。”
伏明以靈力将秦承楚身上的血跡清理幹淨，“先查查秦承楚身上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好。”
眼前彈出一個紅□□面，秦承楚整個人被一個框圈在其中。紅色橫線在框裏從上至下的不停地掃，各種數值飛快的刷新，那是04掃描出來的結果。
冷冷看着數值刷新的越來越慢，直到最後秦承楚的圖像消失，三行紅色的蠅頭符號停在整個界面中央，04的聲音也一同響起。
“主人，根據檢查結果顯示，位面之子體內有一種相當難清除的劇毒，該劇毒由一種陌生成分和靈力構成。陌生成分本身無毒，但與靈力融合，就會變成劇毒。修為越高之人，融合越徹底，毒性會越烈。”
伏明一瞬攥緊拳頭。
“且，因為此成分需要與靈力融合才能轉換成劇毒，所以它對普通人，或者低修為的人是沒有多大殺傷力的。然一旦被激活，融入靈力的毒素便會随着修行者使用靈力而滲入經脈。中毒的經脈在帶毒靈力的沖擊下崩潰，最終在外呈現出來的狀态就是靈力暴走。”
一口氣說完，04頓了一下，又補充一句，“值得一提的是，這種陌生成分不是這個位面的東西，應該是林泠，也就是藍，從別的位面帶來的。”
想起酒裏的草藥，伏明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有解藥嗎？”
“沒有。這種成分沒有被記錄在主系統內。而且就算有，每個位面的靈力構成是不一樣的，別的位面能用的解藥其他位面不一定能用，用的話也會有風險。”
04的語氣聽上去有些低落。
“也就是說，秦承楚沒救了對嗎？”
沉默了很久，伏明開口，聲音聽不出起伏的輕。
“是。”
空氣因04的回答變得死寂。
以為伏明是接受不了眼看即将成功的任務失敗，04強打起精神，裝作一臉輕松的模樣，“沒關系，失敗就失敗了，其實你也不用太在意。畢竟很少有維護員第一次任務就成功的，更何況你碰上的那個藍……”
“04。”
像是終于做了什麽決定般，伏明長舒一口氣打斷04的話。
“我在。”
04幾乎是立時回答。
輕輕将安靜躺在床上的秦承楚嘴角溢出的血拭去，伏明望着桌上明滅的燭火，又像透過燭火望向很遠的地方。
04突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毒不能解，能不能過到別人身上。”
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的04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主人，你知道剛才我說了什麽嗎？這毒無解，修為越高毒性越強的啊。”
“藍的目的是毀掉位面。從獄中逃出來，她一定會來這裏。到那時，身中劇毒的你要怎麽和她鬥？”
伏明沒有回答。
以為她聽進了自己的話，04松了口氣繼續勸她，“失敗了就是失敗了，沒必要為了千千萬萬位面中的一個搭上自己的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還沒經驗，以後我們可以一起搭夥做任務……”
“我想他活。”
平靜無波的聲音打斷04的話。
04沉默下去。
再開口，它的聲音變成了毫無起伏的機械音，“如系統維護員拒不合作，維護系統有權限強制将其帶走。”
“04，你少吓唬我。”
撲哧一聲笑，伏明無奈搖了搖頭，眼底浮起認真，“其實我堅持要讓他活，不全是因為我喜歡他。”
似乎隐約聽見04倒吸一口涼氣，伏明暗笑看來自己的直白确實吓到了它，“04，你是不是忘了我當初為什麽加入的位面維護系統。”
04不說話。
伏明知道它想起來了，彎起嘴角，“你應該很清楚，這個任務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
“我想回家，04。無論現在的處境多渺茫，多沒有希望，我不想甚至沒有掙紮過就放棄。”
說完給04消化的時間，伏明靜靜等它回答。
許久，一聲嘆息在她腦海響起。
“如果這是你想做的。”
伏明的心落回胸口。
……
“接下來我會讓你暫時失去意識，你就這樣放松下去睡一覺，醒來之後……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環視一周決定就地打坐，視線從手腕上把自己和秦承楚連上的紅色軟管上收回，伏明點點頭，閉上眼睛，“好。”
手腕上傳來輕微的疼痛感，還來不及有什麽感想，一股強大的，不容抵抗的疲勞感就迅速遍布全身。放任自己不去抵抗這感覺，伏明很快失去意識。
不知道過了多久，伏明在04的呼喚下睜開眼睛。
第一件事是去看秦承楚的情況。伏明起身朝床上望去，見他臉色雖蒼白但已無死氣，呼吸平順脈象也趨于平穩，懸着的心終于放下。
長出一口氣拍拍胸口，繼而注意到預料中的疼痛沒有出現。伏明意外之餘不免有些好奇，“04，毒現在應該已經過到我身上了吧，我為什麽感覺不到痛？”
回答她的是長久的安靜。
心頭掠過一絲不詳，伏明慌亂起來，“04，04你在哪？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随着幾聲刺耳的機械卡頓聲響起，這次伏明得到了回應，“主人……我在……”
“04你怎麽了？你的聲音怎麽突然變成這樣了。”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讓伏明聲音都開始顫抖。
“沒事。”一陣刺耳的長鳴後，04的聲音恢複了原狀，“主人。毒素的過渡已經完成，你現在不痛是因為剛才我給你注射了足夠的止痛劑。接下來我說的話你要記清。”
“你什麽……”
“第一，過渡毒素的過程中，我盡量把我可以過濾吸收的都吸收了。主人你現在體內的毒素含量，是我刻意降低過後的結果。”
終于明白04為什麽突然卡頓。伏明面色巨變，想說什麽，04卻不給她機會。
“第二，藍是一個非常狡猾的人，和她對上，你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因為你不知道她會在哪裏給你設下陷阱，引誘你去跳。”
“你到底在說什麽啊04……任務還沒完成，你要去哪？”
不敢細想04究竟什麽意思，伏明笑得勉強，裝作聽不懂的模樣。
“主人，我要下線了。”
04點破伏明的自欺。
“怎麽會……！”
聲音漸漸低下去，伏明垂下眼簾。
“……是因為我嗎？”
“你想做的事，我願意幫你。”
見伏明情緒低落，04笑起來，用快樂的聲音安慰她，“嘛嘛，也不要太自責啦。換個角度想，如果你真的成功完成任務，我本來已經無望的晉升豈不是又回來了？我是在押寶！押寶你知道吧。”
“押什麽寶啊，你以為你在澳門賭場嗎？”
被04的插科打诨逗的噗嗤一聲，伏明笑着笑着平靜下來，在複又響起的卡頓長鳴音裏，看着它漸漸無法維持的身形。
“主人，你要記住，維護員如果在位面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所以你一個人在這千萬要小心啊。”
“……好。”
“那主人，我先走了。”
04的身形在告別裏徹底消失。
随着它的消失，一個紅色的界面彈出在伏明眼前時，平鋪直敘的機械音也一同響起。
“維護機器人因故障下線，維護人員将獨自完成任務。是否接受？”
指尖毫不猶豫輕觸在“是”的選項，面板消失，伏明擡眸，門外很遠的地方傳來陌生的靈力波動。
斂去所有情緒，她走到秦承楚面前，以本源之力在他身上設下結界後，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伏明推開門，冰冷的雨絲和着風随着她的動作落到她臉上，刺激她原本渾噩的精神，讓她稍稍清醒了幾分。
斂下雙眸，她一步步走入院中。
白修鈞不在他該待的位置，伏明有些意外，卻沒多想。
徑直停在院中那棵素羅樹下，伏明手掌輕觸其上，風驟然刮的更猛烈起來，所有枝葉沙沙作響，瞬間，靈力以她手心為起點，水波般擴散至全府。
五感被提升到極致，因此察覺到全府除自己這處已經沒有任何氣息。
不止渡月府，整座山，包括山下原本熱鬧的集市，已經半點聲響也無，安靜的仿佛從未存在。
被近乎死寂的空間反襯着，雨聲顯得愈發激烈。風呼嘯着吹得狂亂，夾着雨，一陣陣打着卷刮過。餘光瞥見天際閃過一抹紫色，伏明擡頭，一道無聲劃過紫色電光就那麽映入她眼中。
“你好像有些驚訝。”
人未到，聲已至。
清冷悅耳的女聲在暴雨中清晰無比，伏明循聲望去，林泠撐着傘站在不遠處，微笑望着她。
“好久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