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梅家住在宮外以南,內城近宮的最好地段,府邸比以前擴建了三分之一。彰顯着位極人臣,權利的頂峰是何等煊赫。

靠在巷子旁的古柳樹下,雖然沒有見到梅子否,曉得他就在其間,也已經心滿意足了。

回到住處——城東垂楊裏的一處院子。我原本準備住在青宮據點,但當蔥白見着都是些秦樓楚館賭坊酒樓之地,死命将我攔下,別說長住,逛逛都叫她一臉沉痛。久別重逢,我不想為這點小事跟她争執。便依她在此賃了個小院暫且落腳。

“殿下這是打哪兒回來?”紅祟抱着一捆卷宗,立在廊上與蔥白說話,見我回來,風情萬種地笑迎下來,“這是京都達官貴族的住宅分布及姻親關系的卷宗。幾位在宮外建府的皇子也在其中。殿下過目。”

我走到院中石案旁坐下,紅祟将宗卷放在案上。我拿過來快速浏覽了一遍,抽出幾份卿位以上的貴胄宗卷細閱一番。

“殿下對梅家有何看法?”紅祟見我一直盯着梅家宗卷呆愣了很長時間,問完之後,皺眉道,“梅家宗主,是皇帝的一支暗衛統領。當年逃回梁國的路上,就是梅家出的手。姜沫死在他們手裏——”頓了頓,她冷笑道,“不過梅家也折了好些能手,其中還有梅家年輕一輩的拔尖子弟。”

我緩緩擡起頭,盯着她道:

“你怎麽曉得?皇帝的暗衛可不是護院打手,輕易便叫人探出身份?”

“青宮在京都也已經營了好幾十年,不乏跟他們打交道的機會。梅家那位子弟的屍首落在我們手裏,認了出來,便才深入調查,将此事挖了出來。夜王親自調查的。”紅祟心有餘悸道,“那次可真是兇險,受了重傷不說,差點丢了性命。”

紅祟見我的臉色不是太好,收住話頭,關切道:“怎麽?殿下可是身體不适?嗯,沒有發熱。頭痛不痛?”

她靠的很近,用額頭貼着我的額頭,我正不得勁呢,伸手一推……波濤洶湧一片柔軟。

“呀!”紅祟驚了一下,嬉笑道,“喲!殿下摸着可還舒坦?”

我瞄了眼她的胸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嘆道:“小有小的好處,大有大的不好。看起來很重的樣子。”

紅祟捧着肚子,差點沒笑癱在地上,叫給我送水的蔥白聽見,狠狠瞪着了她一眼。

“你可不要教壞殿下!她年紀還小!”

“我哪裏教壞她了?再說,殿下還小?!”紅祟悚然,正準備不敢茍同的發表點看法,我用宗卷敲了敲石案。

“咱們說正經的。咳!聽着,紅祟你繼續收集消息就可以了。”

“然後呢?”

“沒有然後。”

“……”紅祟一頭霧水,困惑道,“尋找世子一事,光靠消息就可以了?”

“這你就不用管了。嗳,別急,我有我的意思。”我把玩着手中宗卷,瞧着她道,“不管是你,還是青宮,對尋找阿兄的事都不宜接觸太多,這對我們都好。能幫我搜集消息,已經足夠。至于其他,你就不要過問。不然林寄兒盤問起來,你答是不答?”

紅祟的臉色陣紅陣白,好半天都說不出話。

“大不了我不當這勞什子殿主!”紅祟咬牙道。

“你和其他兩殿一損俱損。”

“那……那到底該怎麽辦?”紅祟頹然地耷拉下腦袋,很無力的樣子。

“紅祟,你這樣的心态,很危險。”我皺眉道,“你以為我在逞強?沒有人比我更在乎阿兄。我說可以,便是可以。你只要做好你該做的。”

紅祟渾身一震,蔥白在旁邊說:

“就聽殿下的。別叫殿下一面為世子玄心,還要為你們操心。”

我瞥了蔥白一眼,她朝紅祟道了聲“失禮”,我抱起宗卷往屋裏走:“你先回去,仔細想想。”

蔥白就對我有信心很多,至少曉得我再怎麽折騰,大抵也不會有事。她已然把我當成了半個神仙。

呵呵……這才哪到哪兒呢!

将三皇子的宗卷拿出來細看,不過看不太進去。

“蔥白——”我盯着宗卷沒有擡頭,“你痛恨梅家嘛?”

蔥白沉默半晌。跪坐在我的身旁,低垂着頭。

“我不知道。”她說,“梁王把您和世子送到危險的地方,為了保全梁國。皇帝欲要削藩,算計挑撥,把世子逼的沒法回頭。梅家是皇帝的臣屬,食君之祿,為君分憂……您一走數年,世子失蹤,姜沫……他們都有那樣多不可不為的理由,不可兒女情長,不可心慈手軟,不可違抗聖命。”蔥白苦笑,“公主,我真不知道該去痛恨哪個,也不是光憑我的痛恨就能将他們如何。傷害姜沫的人,也死在了我們手上。血債血償。”

說完,她擡頭問我:“那麽殿下呢?痛恨誰嘛?”

我搖頭道:“若是如此,衛、薛、紀三國質子魂歸何處?又該怨誰?”

“公主……”

“我沒事。你下去吧。”

所幸青宮和梅家的恩怨,與我和梅子否并無太大幹系。我痛惜姜沫,但也不會遷怒到梅子否的身上。與梅家幾無往來的梅子否,會因未曾見過的族中子弟而遷怒我嘛?他對紅塵俗世,比我還要淡漠。

我想,如若我和梅子否都在九州,各歸其所——想必我和他的關系便不是一場恩緣,而是一段血仇了吧?指不定我和阿兄便成了他劍下亡魂。或者凍死餓死在那伶仃破敗的草棚子裏。

所幸一切都只是如果。我真誠的感謝上蒼。

“好了,該行動了!”我一拍臉頰,放下三皇子的宗卷。

不,五年前他是三皇子,現在他是景王李谡。

靈力充盈于體內,有其加持,我輕而易便舉避過王府暗衛,在一處臺榭上見到他。原本只他和一位中年文士的臺榭中瞬間多出幾位灰衣武者。都是個頂個的高手。

“王爺,我想跟你單獨談談,可否賞光?”我無視朝我逼近的幾名暗衛——太慢了!我已站在了景王身側。因他個頭比我高了不少,我只好站在他面前的小案上,用匕首抵着他的咽喉。居高臨下,我想還算有壓迫感吧。

“休要傷了王爺!”中年文士滿頭大汗的向我苦勸,“女俠瞧着光明磊落,不似那般遮遮掩掩的陰謀小人。女俠現在收手,我們保證不予追究。刺殺皇親國戚的大罪可非你一人就能承擔……”

“喬先生,不必再言,您先回吧。”景王看向暗衛,揮手道,“你們退下。”

暗衛聽令行事,依次退下。中年文士的目光在景王鎮定自若的面孔上留駐,猶豫不決。不過他不是武者,留下也無甚作用。最後還是離開了。

“這位姑娘,你不是要與我單獨談談?”他笑看着我,“想必不是三言兩語的事,坐下談?”

我收回匕首,坐到他的對面。

“別來無恙啊,三殿下。”我亦笑道,“說起來,咱們還是親戚呢!我該叫你什麽?堂兄?”

景王挑了挑眉,在我臉上打量。

“姑娘看着确實面善……與梁世子,有些相似。”他皺了皺眉,“你是梁國二公主?”

我一拍手,點頭又搖頭:“三殿下記性真好。梁世子的确是我阿兄,不過我不是二公主,是長公主。你見過我的。”

“看來傳言果然是傳言。”景王翹起嘴角,“想必世子也平安無事,他在何處?可知梁國已經易主?”

“梁國之事,不勞殿下操心。我這次是來和殿下做交易的。”

景王不動聲色,亦不言語。

我道:“阿兄現在何處,我也不知。四國境內皆無蹤跡。八州之地鞭長莫及。殿下,我助你拉下太子登上王位,你登基之後,幫我尋找阿兄。如何?”

“玥公主,你請回吧。”景王就跟沒聽見我說了什麽一般,下了逐客令。

“哼!怎麽,看不起我是吧?你覺得我沒有能力幫到你?不要跟我打太極,有何不滿你就直說。不然我就一直跟着你。你那些暗衛雖然厲害,卻沒那個本事把我趕走。”

以前就聽阿兄說過,三皇子不是久居人下的心性。現在看來,的确如此。這個臭狐貍!手下可不少能人異士。怪不得看不上我。若非隆安帝現在還活蹦亂跳,少說還能再活上二三十年,我也懶得跟他打交道!但我更不想跟隆安帝打交道,也不想再等下去。想必景王也不願空懷抱負蹉跎歲月,做個閑散王爺,等隆安帝壽終正寝,等太子繼位。那便讓我借一借他的圖南之翼,完成我在九州的一段念想。

景王擡起食指虛虛一點,很是無奈地看着我。

“你這性子,真是被梁世子給慣壞了,無法無天。父王最寵愛的小公主,也沒有你這般蠻不講理。”他漫不經心地問道,“你能幫我什麽?出謀劃策?我已有謀士。刺殺太子?你這樣子,根本就不曾動過手,殺過人。”

“我是不會殺人,但我會偷聽呀!”

“……”

“你手下有再厲害的絕頂高手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太子府嘛?”我瞧着景王複雜難明的神色,得意道,“不能吧!但我可以。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的弱點,他的計劃,見了何人,說了什麽。我都可以告訴你。怎麽樣?不吃虧吧?而殿下你要回報我的,僅僅是一道诏令。”

“你……真能做到這些?”景王不是很信任我的樣子,我道:“你自己便是個身手不凡的武者,能不能瞧出我的門道?在我出現之前可曾察覺?在我出現之後,可有辦法從我手中逃走?”

景王鎮定的臉上閃過一絲“一言難盡”的神色,快的若非我五感敏銳,壓根兒很難察覺。

“哎……沒辦法,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都是過眼雲煙。”

“……”景王嘆道,“你的實力,我姑且信之。但你這脾性……稍有冒失。”

他斟酌半晌,給了我這樣一個評價。

“那就一言為定!”我“沒有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起身向他拱手作別。

離開景王府後,直奔太子府,發現太子府的家底也不錯,明裏暗裏高手如雲。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緋衣——有些太搶眼了,武功再高也怕萬一,我還是跑到成衣坊買了身灰撲撲的布衣行頭。

太子府比景王府要大的多,我躲躲藏藏轉了一圈,跑到浣衣房的院子裏,“借”了件晾在衣杆上的紫衣曲裾,太子府的小丫鬟都是這樣穿的。如此,我在太子府走動起來就方便許多。

我往太子府正殿走去,發現宮寺們忙忙碌碌,捧金壺玉盞,置牙席木案,麗人往來,絡繹不絕。

走到宮殿長廊的拐角處,我将一個紫衣侍女拖到暗處,一手捂着她的嘴巴,一手接住她大驚之下落在半空的金壺。

将金壺放在地上,我掏出一枚丹藥塞到她的口中,騙她說:“這是毒藥,吃了會腸穿肚爛生不如死。你要聽話,我就給你解藥。”

小侍女渾身發抖,忙不疊點頭,驚怕的看着我,淚光隐隐。

“你是執壺的侍女吧,告訴我,替誰執壺?位置在哪兒?”

“西坐主賓,乃梅家宗主。”小侍女白着臉道。

梅子否他爹?我未來的……咳,我趕緊打住思緒,将侍女拎到房梁上,尋了個死角的位置坐下。

“我替你執壺,你好好躲着,不要出來。對了,你叫什麽?”

“小環。”她顫顫巍巍抱着根柱子,慘兮兮地說,“你一定要回來給我解藥。”

“放心。”

我跳到地上,捧起酒壺走到正殿,立在主賓的位子旁邊。

管事見我面生,面露狐疑,我趕忙朝他道:“小環肚子疼,蹲茅房。叫我替她過來。”

殿中宮寺憋着笑,管事臉上一黑,瞪了我一眼,罵了小環一句,便快步往殿外走去。

不過一會兒,我就聽到一陣腳步聲雜沓走來,待看到所謂的梅家宗主時,我晃了晃神,趕緊垂下眼簾。

這哪是梅子否的父親,分明是梅子否本人!他怎麽成了梅家宗主?或者,梅家宗主無法親至,叫他代為過來?心中困惑又緊張,臉都有些發紅。方才對視的剎那,我空白的腦中開出一片絢麗的花海……

“嫂嫂,給宗主執壺的那丫頭笨拙無禮,你将她換下去好不好?”

一位女子與另一位女子低聲耳語,自以為說的很小聲了,但我能夠聽見,梅子否自然也能聽見。我偷眼去看,發現梅子否停頓下來,側頭看了那說話的女子一眼。那女子的臉上一瞬間染滿紅霞,看向梅子否的眼神……就跟貓兒見了魚,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我都聽到她吞咽口水的聲音!這讓我很不舒服。

“梅宗主,先請上坐——”太子歉然道,“皇妹無狀,叫宗主見笑了。”

梅子否轉過身朝太子淡淡說了句“無妨”,垂眸走到我身邊坐下。

待殿中人分賓主坐好,我們這些執壺的侍女也跪坐下來,不過沒有席子,而是跪在冰涼的木地板上。我心中記挂他瞧了人家一眼,明知無理取鬧,還是忍不住來氣,很想咬他一口解解氣。可惜場合不對。

宴席上太子的話有點多,都快将梅子否誇出一朵花來。而那位公主,一直偷偷打量梅子否,然後咬着唇,紅着臉,低下頭。頻頻如此,目光似火,虧得梅子否還能不動如山與太子對答。

“咳!九妹,你不是一直仰慕梅宗主大名?今日幸會,還不給宗主恭敬一杯。”

九公主将将端起玉盞,但還沒開口說話,梅子否已經端了杯酒一飲而盡:

“在下當不得殿下屈尊。先幹為敬。”

然後開始跟太子說起了朝廷的事,把九公主尴尬的僵在那裏,進退不得。幸而太子妃跟她說話給她臺階,紅白交加的臉色才好看一點。

我懷疑太子将梅子否請到府中,就是為了給九公主牽線搭橋,好幾次把話題扯到九公主身上,都被梅子否四兩撥千斤的擋了回去。這讓我好受很多。

“我在外面等你。”梅子否起身離席的那一剎,聲音響在我的耳邊。

我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以他的耳力,不難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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