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 裴韞才終于走到了樓梯的盡頭。
完全黑暗的環境本就容易讓人産生消極的心理,有時甚至會出現幻覺,饒是裴韞這種前往太空作戰時, 在幽暗的太空環境中一漂就是小半年的人,在黑暗中獨自行走了這麽久, 也不免覺得心裏發毛, 看着腳下深得看不見盡頭的樓梯,中間甚至幾次懷疑過, 這些樓梯是否真的有盡頭,又或者, 樓梯的盡頭,會不會其實是地獄。
她幾次想放棄時,就會把懷表拿出來,握在手裏, 感受着上面繁複花紋硌着手心的觸感, 才能勉強定一定心,繼續邁開腿向下走。
終于, 在她又一次想要放棄的時候,裴韞終于在極深的地底窺見了一絲幽藍色的光, 若隐若現,仿佛鬼故事中會在無人星域中出沒的鬼火。
不過此時, 即便那真的是鬼火,對于裴韞來說也算個好消息,但她并沒有被眼前的好消息沖昏頭腦,相反,她更加放輕了腳步,盡量不發出聲音, 一步一步地向着那些明滅星點般的光走去。
她的眼睛已經适應了黑暗,裴韞關掉了光腦上的手電筒,卻意外發現號稱信號覆蓋全聯盟甚至域外星系的光腦竟然在這個時候丢失了信號。
裴韞眉頭一皺,想到那個被保管在牛頓軍部保險箱裏的儲存芯片。
那個芯片被放在保險箱中,還能實時錄入信息和發送報警信號,說明其終端所在地一定有極強的信號增幅裝置或者本身就具有極高的信號解析能力,在這種情況下,影響到周圍具有信號收發能力的裝置可以說是在所難免的。
只不過……
裴韞擡頭看看已經看不到起點的樓梯,或許蘭斯洛特把實驗室建在這麽深的地下,用意就在這裏。
如果周圍包括光腦在內裝置的信號常年受到幹擾,那肯定會有人察覺到不對勁,蘭斯洛特的實驗就沒法這麽順利地進行下去,所以他才會把實驗室建到隐蔽的地底。
裴韞低頭看看那幾點明滅的幽藍,知道自己大概率是來對地方了。
她繼續向下走去,在踏下最後一階臺階時,不僅沒有松口氣,一顆心反而被吊在了更高的地方。
不為別的,只因為眼前的景象實在太讓人震驚了……
裴韞本以為走完臺階,就能到達蘭斯洛特建在地獄裏的實驗室,可沒想到低頭一看,卻見腳下出現了一個更深的礦洞。
礦洞上方,幾根人類肋骨一般的巨石橫七豎八地斜飛出來,上面覆滿了青苔。
而那幾點幽藍色,則來自礦洞底部幾株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裴韞沒猶豫多久,很快規劃出了一條路線,便擡腳邁下了礦洞。
那些肋骨般的怪石有些甚至真的有弧度,裴韞跳下礦洞,隔着兩三米的距離,在一根石頭上穩穩挺住,那些長附在上面的青苔在她腳下仿佛不存在一般,并沒有起到減小摩擦力的作用。
裴韞走在上面,如履平地,甚至沒有發出一絲聲響,便再次縱身一躍,同時用雙臂勾住剛才腳踩的那根石頭,腰腹用力輕輕一蕩,下一秒,便又站在了另一根石頭上面,往複幾次,終于落到了地面上。
其間,裴韞看到,在幾乎與地面垂直的陡峭石壁上,若隐若現地藏着一條向下的木板路,剛才在樓梯盡頭時,她并沒有看到入口,想來是被蘭斯洛特隐蔽起來了。不過就算那條木板路就擺在裴韞眼前,她也并不打算走,畢竟那上面少不得又有不少機關,還不如直接走“空路”來得輕松自在。
雙腳重新接觸地面之後,裴韞才有空觀察起身邊的環境。
礦洞的底部很平坦,雖然與它垂直正上方的綠化區一樣,都被草地覆蓋,可是這裏的草卻并不是健康的綠色,而是有些詭異的藍綠色,那些散發着熒光的植物點綴在其中,讓裴韞感到說不出的危險。
那些植物的莖仿佛憑空從地上冒出來的,裴韞看不出任何根系的痕跡,而綠色的莖上又毫無預兆地結出許多個小果,通體都發着熒光,小的有半人高,大的則比裴韞這個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alpha還要高。
那植物的顏色,剛才從遠處看是藍色,此刻走近一看,或許是被藍綠色的草地映照着,又有些像是綠色。
她不知從哪掏出來一把匕首,用刀刃在果子上輕輕一劃,那果子上一層薄膜似的皮便被劃開了,熒光消失,流出粘稠的藍色液體。
那液體味道很臭,裴韞趕緊後撤幾步,離遠了些。
果然,她看見那些液體滴到地面上之後,那株植物半徑半米之內的植物立刻全部枯死,包括它自己,被植被覆蓋的地表露了出來,在草地間留下一個黑黢黢的印子,仿佛美人臉上的一道猙獰傷疤。
裴韞看着那片光禿禿的地面,心中知道,那明顯是強酸腐蝕的痕跡。
如果說光腦被屏蔽的信號還是間接證據,那麽此刻這些已經變異的強酸性植物則完全可以證明,這裏就是蘭斯洛特正在或曾經培養蟲族的地方!
草地上有一條被踩踏出來的小徑,裴韞沿着那條路繼續向深處走去。
這處礦洞雖然縱深很深,但是面積并不大,裴韞遠遠地便看見前方似乎有一座雕像,走近了才發現是一座神龛,上面供奉着一座女人身形的水晶雕像,被酸性植物幽藍色的光映得流光溢彩。
那尊水晶像身披寬大鬥篷,兜帽罩在頭上,女人長發盤起,只有幾绺垂在前額,那雕工非常精細,裴韞這麽一看,感覺那幾縷頭發仿佛正随風飄動。
然而,與如此栩栩如生的雕工所不懂,那尊水晶像上的女人卻面目模糊,或者更準确些應該說,雕刻者根本就沒有給她雕臉,不過即便如此,那人頭部微微垂下,也顯出幾分慈眉善目的氣質來。
裴韞沒有過多糾結女神像有沒有臉的事情,她看向神龛後面,那裏有一左一右兩條路,左邊那條的盡頭似有橙黃色的亮光,裴韞懷疑那裏可以通向外面,而右邊那條則被幽藍色的植物覆蓋着,并且越往深處光芒越盛。
裴韞沒有猶豫,選擇了右邊那條。
她小心地不碰到任何東西,畢竟這裏的環境已經被蟲族影響,多多少少産生了變異,指不定哪裏就有劇毒。
拐過一處掩藏在山壁後面的水潭,小徑越來越窄,兩邊的石壁給人一種快要窒息的壓迫感,裴韞知道,快到了。
直到穿過最窄的那段路,盡頭才終于豁然開朗,裴韞也終于看到了今天最令她震撼的一幕。
即便早有心理準備,在看到蟲族培養實驗室的真容時,裴韞的心裏和胃裏還是忍不住上下翻騰着。
大大小小裝滿不明液體的玻璃罐擺滿了近百平米大的實驗室,其中全部浸泡着被解剖後的蟲族軀體,一張張醜陋的臉和猙獰的口器正對着裴韞,即便死後也保持着攻擊的姿态。
而靠石壁放着的則是許多排架子,裴韞數了數,兩側各有五個架子,上面全都擺滿了略小一點的玻璃罐。
裴韞忍住嘔吐的沖動,走近看了看,那裏面全都放着大小不一的蟲卵,有的甚至能看到裏面那黑臭、粘稠的液體。
最令裴韞震驚的,是每個玻璃罐右下角刻着的黑色标志——一個小時前,裴韞剛剛在捷夫家見到的培養皿上,也刻着一個一模一樣的。
那是cos/mic deity的标志,現在卻出現在了蘭斯洛特的地盤上,這其中的關聯性顯而易見,更何況,那些玻璃罐中裝的還是蟲卵,可以說,裴韞現在完全有理由懷疑,邪/教的蟲卵就是由神變教下發的,而這同為聯盟毒瘤的兩者,全部都由蘭斯洛特一手操控!
“好的,我知道了,很緊急是吧,行,我這就通知一下喬爾先生。”
裴韞已經去了三個小時了,這完全超出了從軍部到這裏來回所需要的時間,林懷榆和喬爾吃完飯,幹坐着等了一個小時,裴韞還沒回來。
喬爾不明所以,林懷榆卻知道裴上将是去幹嘛了,心裏幹着急卻又不能表現出來,還得幫着裴韞圓謊,在着急的同時,還不忘裝模作樣地給查理斯去了個電話,好“确認”裴上将的行蹤。
“放心吧,阿韞沒事,只是軍部突然有急事,所以稍微耽擱了一下,一會兒就……”林懷榆打完電話,一回頭,卻發現本該站在自己身後的喬爾沒了蹤影。
他看看大門緊閉的捷夫家別墅,知道喬爾沒有進去。
喬爾跑了。
他想起剛才兩人在一起時,喬爾便頻頻擡手看自己的光腦,那時他以為喬爾是在等裴韞的消息,但現在想來,那時他光腦屏幕上的,分明是用于定位的紅色光點!
怎麽辦!
林懷榆立馬鑽回車中,卻不知道該找誰。
蟲族培養實驗室的事情不能洩露給軍部,葉白和查理斯根本沒有一戰之力,就算找到喬爾和裴韞也不能怎樣,蟲族培養實驗室中危機四伏,別人去就是白白送死!
這時,一個人名浮現在他腦海中。
林懷榆擡手,撥通了威廉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