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明逸在情熱期徹底過去後,于清晨來到穆晚的房間登門道歉，沒想到開門的會是淩寒。
不好的預感蔓延，他穩住心神盡量讓聲音鎮定,“穆晚在嗎？”
“她在洗澡。”淩寒目光一錯不錯落在紀明逸臉上，果然見到對方在聽到他這句話後面色變得慘白。這讓他感到愉悅。
兩人直視對方久久沒有出聲。在這詭奇的視線交鋒中,紀明逸忽然莫明想到一個人,一個不知名的，眼神極其有辨識度的人。
他下意識問出口,“藝綜課上穆晚畫的那個人,和你什麽關系？”
問出口後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明明長得一點都不像，可他卻輕松聯想到。
出乎意料地，淩寒嘴角微微上揚,露出讓他完全看不懂的表情,就好像對方掌握了獨立領域裏的秘密,而他對此一無所知，甚至無法窺見入口。
淩寒有些意外紀明逸的敏銳,然而他也暗暗得意于這個“隐藏秘密”被察覺。就像擁有世上最罕見的珍寶卻無人知曉,好不容易有個觊觎者猜到珍寶在他手中,偏偏拿他沒有一點辦法。
“這是我和她的秘密。”
此時的“故弄玄虛”讓淩寒隐約有種優越感,甚至比直接告訴紀明逸畫裏的人就是他更加刺激。
打擊情敵殺傷力最大的做法莫過于讓他認清,自己從來就沒有介入的能力。
紀明逸的喉嚨有點幹,聲音保持着一貫的溫潤自持，“她還好吧？怎麽扛過來的？”
聽起來像是關心，實則也是挑釁。
同為Alpha就意味着解決不了彼此易感期的問題。聯大沒有SSS級Alpha的抑制劑，除非另外找Omega臨時标記，否則穆晚只能生扛。而生扛的痛苦紀明逸非常清楚。
一個舍得心愛之人生扛易感期的人,不值得托付。
“淩寒，誰找？”穆晚的聲音從浴室傳來，穿過厚重的牆壁顯得有些遙遠。
淩寒回頭揚聲，“紀明逸”，說完他似笑不笑盯着紀明逸，“她很好，擔心她是我的事。”
宣告關系的意圖格外明顯。
在完成進化之前，Enigma只是這個副本隐藏的設定，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居然莫名讓能夠标記Alpha的第四性呈現。
淩寒一直知道自己不一樣，但是這次Enigma事件讓他隐約意識到，可能還有什麽是他尚未發掘的。
假如最終沒能進化為Enigma，他能夠忍受穆晚去臨時标記別人嗎？淩寒問自己。
答案是不能。他寧可穆晚恨他、怨他、憎他，也要留她、守她、困她。他想由自己标記穆晚，或者被穆晚标記，除此之外，不接受第三種可能。彼時他也在承受着易感期的折磨，假如他的執意事後讓穆晚惱火，他願意十倍、百倍地償還。
淩寒知道他的這種情緒毫無道理，也許穆晚在現實世界已經有親密的愛人，已經與別人互許終生，然而她褪去記憶，沒有任何牽絆地出現在他面前，完全就是他能想到的有關好奇、動心、喜歡、沉淪的一切模樣，他沒辦法看着她和任何一個人親密接觸，連想一想都無法接受。
只要她在他的眼前，他的身邊，他就是會、并且始終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紀明逸與淩寒對視，眼神不退不讓。良久，他挪開視線，“我回頭再來找她。”
離開前，紀明逸回首瞥淩寒一眼，語氣仍舊溫和甚至堪稱有禮，“你還是多擔心下自己。”
意思非常明顯，不願意退讓。即使在淩寒已經占據顯著優勢的情況下，只要沒有聽到穆晚親口承認，他就不會放棄。
紀明逸前腳剛離開，穆晚側首擦着頭發走出浴室，擡眼望向淩寒，“人呢？”q她已經抓緊時間結束“戰鬥”，沒想到紀明逸離開得這麽快。
“被我氣走了。”淩寒面不改色，從抽屜裏取出吹風機，“過來，幫你吹幹。”
穆晚依言坐到床沿，“你怎麽氣他了？”
溫熱的風落在潮濕的頭發上，淩寒修長的五指穿過她烏黑柔亮的發絲，黑緞般的發絲下根根手指如玉，“你知道的。”
聰明如穆晚，怎麽可能不知道他為什麽氣紀明逸，又拿什麽由頭氣的紀明逸。要說之前不知道，那麽他剛才來這麽一句，答案不言而喻。
“氣就氣了吧。”暖風不近不遠地吹在發絲間，穆晚眯着眼睛舒服得想睡覺。
一句“氣就氣了”讓淩寒暗自心喜，他就像是擺弄藝術品的絕頂工匠，目光細細密密地落在穆晚每一根頭發絲上，動作小心得如同對待初誕的生命。
美人是精致到頭發絲的。淩寒莫名想到這裏，視線落在穆晚享受地阖着雙眼，眉目帶着淡淡安心的臉龐上。
什麽時候起，他早已忽略穆晚的美貌，轉而被其它的地方吸引？當深陷其中，再反過頭來回視，才發現眼前的少女其實這般好看，好看他心坎裏去。
暖風熏醉，淩寒忽然希望此刻永遠不要結束。
心中不荒蕪，身邊有摯愛，再沒有比這更讓人流連的時刻。
吹風機的聲音中止，頭發已幹，穆晚睜開眼睛，淩寒就在面前。
狹長幽亮的眼睛像是盛了冰雪消融後柔軟的春水，眼神的主人并不知道他專注凝視時的“殺傷力”有多大，穆晚略微有些無奈地彎起嘴角，“看夠了沒有？”
淩寒的手掌撫過她柔亮的長發，雖然沒有回答，眼神卻已經說明一切。
看不夠，從前沒看夠，現在看不夠，以後……他突然害怕想到以後。
那種“只要今朝，不求以後”的态度屬于曾經。
越接近就越舍不得放手，曾經“不想以後”，如今“恐懼以後”。穆晚是他悄然生出的軟肋。
割喉事件發酵得超出任何一方想象。穆晚發現方庾默的帖子被删時就直覺不好，果然，校論壇出現大量攻擊交換生的帖子。
原本為女友複仇的方庾默在攻擊貼裏成為濫殺的兇徒，并且影射其餘交換生也會跟方庾默一樣屠殺聯大的學生。
帖子的行文風格和手法跟屠翔飛十分相似，穆晚甚至有種，聯大還存在着另外一個屠翔飛的錯覺。
攻擊的帖子她可以技術上删除，然而聯大學生私下聚會或是群組聊天的內容，則沒法控制。
事态發展得極其快，當天深夜，一名晚歸的交換生被好幾個蒙面人毆打至重傷，因為校方沒有相匹配的救治手段而死亡。
交換生們被激怒。作為玩家卻被一群NPC逼到住破樓，挨毒打到喪命，根本沒法忍！大不了同歸于盡損失精神源力，也好過在游戲裏被逼到走投無路屈辱至極。
很快，幾個從一開始就主張掃盡全部NPC的玩家開始有所行動。
他們組成十人“清理小隊”，避開監控暗殺聯大的學生。穆晚和淩寒在老舊宿舍樓地下室找到隊長郭元哲時，他正懶散地看着小隊成員向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學生施虐，這名學生正是校全息會議上，要求将交換生趕出學校的那位。
見穆晚和淩寒出現在他的秘密基地，郭元哲沒有表現出意外，只示意為首的張鴻博停手。
“不好意思，沒忍住，還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來了。”他話說得客氣，內容卻并不友好。
穆晚掃一眼地上的學生，對方口鼻流血，眼睛被打爆一個，手指掰成可怖的角度，赤着的身體上全是烏紫的淤青，躺在地上有出氣沒進氣。以目前的醫療條件，已經沒救。
穆晚眉心飛快一蹙，“他只是個擋槍的，始作俑者另有其人。”
“我知道，他都招了。不過人打成這樣，已經沒救，放回去也是個禍害，你覺得呢？”
同樣是玩家裏的Alpha，和方庾默擅長聯絡全部玩家不同，郭元哲和張鴻博一直沒什麽存在感，沒想到卻也是這兩人率先打破聯大學生和交換生之間岌岌可危的平衡，正式撕破暗流之上和平的假象。
“給他個痛快吧。我這裏有份名單，需要你們幫忙。”既然需要發洩渠道，不如給他們明确的目标。她一個人的能力有限，需要其它力量幫忙。
“穆晚，你是不是跟他們走得太近，忘記自己的身份？”郭元哲意味深長地瞥一眼她身邊的淩寒，意指這種時候居然還不忘談情說愛，虐個不相幹的NPC心慈手軟，枉費了SSS級Alpha的體質。
這個游戲門檻還真低。
穆晚臉上沒有被質疑的窘迫或憤怒，平靜得叫人看不出情緒，“只是覺得手法過了。”
玩家和NPC本質上并沒有仇怨，《臨淵》游戲裏的NPC不是死物，他們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存在，淩虐折辱到這種程度，已經不是為了通關游戲，純粹是在發洩惡念。
要不是副本限定在聯大，要不是NPC數量更多，沒了現實的束縛，玩家們或許早就做出更加沒有底線的事。
她此刻維護的不是地上這個求生不得的學生，而是在面對NPC這些有感受的“存在”時，最後那點不可失、不該失的人性。
郭元哲對她的話不以為意，反問，“什麽名單？”
穆晚這段時間收集與整理的信息對解開誰是異能者相當重要，郭元哲稍加考慮便知道自己應該從名單裏的人着手。
他答應了穆晚将人抓到地下室審問，但要是進展不順利的話，也可以跳過審問環節，直接抹殺。他可沒有穆晚這麽“婦人之仁”。
躺在地上的學生沒等來他的“痛快”，很快停止呼吸。
他的“振臂一呼”代價是遭到殘忍的毒打，在絕望無依的情況下走向死亡。
□□聰一直以為他隐藏得很好，事情也推進得極其順利。聯大的學生現在對交換生态度非常不友好。
異能者一定在交換生裏面，從他調查到交換生囤積營養液等物資開始他就無比确定。
穆晚不是喜歡給弱者出氣？那他就讓交換生全部變成弱者，看她能救誰？
他的謀劃沒有出錯，一切都按照預想的在走，只是校方的态度過于保守，對穆晚這些交換生根本沒有造成影響，進度嚴重滞後。
□□聰集結了一批對交換生意見最大的學生，打着解決聯大目前困境的旗號，搶劫了交換生的營養液。
校方為了保證營養液供給，限定每個同學現場領取。大部分學生領用到的當時就會喝下，也有人會根據需要，将一天劃作幾等分，等到饑餓的時候再服用，甚至帶到宿舍囤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沒有當即全部喝完的這部分交換生成為被“打劫”的主要對象。聯大校區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沖突。
直到這時，玩家們才朦胧意識到，這個副本的難度不僅在于從上萬名師生裏推理出異能者，更在于有限的時間內，玩家和NPC之間互相猜忌與資源争奪。
聯大的學生三五成群尾随交換生，穆晚的第六感讓她察覺到不對勁。到搶奪營養液的事件爆發，她已經和淩寒出現在校方存儲物資的地方。
誰掌握了營養液，誰就贏得了沖突的決勝籌碼。
在聯大的學生和交換生爆發激烈沖突，校方老師趕去支援的空隙中，穆晚和淩寒正在冷庫裏收集物資。
解開冷庫的密碼對穆晚而言不算特別困難的事情。
陳列整齊的冷庫裏，從營養液到抑制劑，從防溢貼到基礎藥品應有盡有，只是數量對聯大的學生而言着實不多了。
看來校方公布的物資剩餘情況有所保留。
穆晚和淩寒有條不紊地收集着營養液和基礎藥品，活像兩個配合默契的夫妻大盜。
途經抑制劑區，穆晚餘光瞥見一行小字，下意識停下腳步。
“SS級Omega抑制劑”。越高等級的抑制劑對低等級的抑制效果越好，也難怪校方的存貨這麽精簡且高級。
穆晚腦中閃過紀明逸情熱期時，展露在她視線裏的後頸腺體，抿唇伸手拿起一管抑制劑放在鼻端嗅了嗅，眼神滞了一小會兒。
她又從旁邊分別取過其他級別Omega和Alpha的抑制劑聞了下味道，随即一一放回貨架。
除了她和淩寒，聯大的學生這邊也意識到物資的重要性。□□聰領着學生，劫持後勤部負責人打開冷庫。正式決裂，這個時候沒必要站在幕後，他已經集結足夠力量置交換生于死地。
冷庫門開，穆晚和淩寒雙雙扭頭，□□聰和十幾名學生目光驚疑不定地望着兩人。
開門的後勤部負責人不可置信，“你們怎麽進來的？！”
他被自家學生威脅就算了，聯大的系統安保是紙糊的嗎？怎麽學生想進就進？
強烈的不甘湧上心頭，□□聰以為他步步為營，占據上風，然而穆晚在關鍵一步走在他前面，輕易打碎他隐約的得意。
“想搶營養液，別放過他們！”□□聰破音，之前被穆晚“踩”進池泥裏的屈辱讓他青筋突突直跳。他家中獨子，身世顯赫，校方都得賣他父親面子，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氣？
這裏是聯大的物資庫，穆晚算什麽東西？居然想趁亂搶奪物資？
他迅速用光腦通知群組校友，“冷庫已開，交換生在搶物資，速來支援！”
這一次一定要穆晚付出代價！哪怕營養液被一搶而空，哪怕兩敗俱傷！
淩寒在聯大的學生打開冷庫門起，就不緊不慢仰頭飲下數管營養液，将之前透支的能量補回來。
他垂眸睨着眼前這些學生，狹長的眼眸裏明明沒有多餘的情緒，卻讓聯大這些跟着□□聰的學生沒來由覺得“見鬼了，不敢上”。
雖然他們人數不少，但是對面是兩個金字塔頂端的Alpha，怎麽打？會不會血虧？
穆晚将手中的營養液塞進包裏，拉好拉鏈放在地上，踱步來到淩寒身旁站定。兩人同一陣線，隔着貨架走道與□□聰這邊對峙。
“上啊！他們就兩個人，我已經在群組裏叫了幫手，很快這裏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聰簡直要被身邊學生這點出息氣死。數量都是擺設，光看着對面兩個人，連出手都不敢，有什麽用？
“你先上！”其中一個學生順着他的話開口。
幫手什麽的不重要，關鍵是第一個出手的肯定遭殃。他們的确明白營養液的戰略意義，但不意味着搶着上去送死。這種時候受傷可沒條件救治。
“你先上”這句話簡直像魔咒，所有聯大的學生都定在門口不願意上前。
□□聰清楚穆晚的實力，上次對方甚至沒有正式發揮，都讓他吃了極大的虧。他已經暴露，犯不着再上趕着挨打。一時間，無人動彈。
許久，有個學生試探着上前，正當□□聰開口想誇獎兩句，這個學生伸手從最近的貨架上拿過來兩管營養液，打開後咕嚕喝下去。
自控制分配起，所有學生就靠一點點營養液吊着，乏力眼花。眼前這麽多營養液，不趕緊喝個飽，誰還去打架？
其餘學生紛紛反應過來，趕緊上前喝的喝，囤的囤。亂了，反正都亂了，不如自己顧自己，能囤多少算多少！
□□聰瞪着眼睛不可思議，這就是聯大教育出來的學子？德性跟外面搶食的流浪漢有什麽區別？異能者要不要對付？全校師生的安危怎麽辦？怎樣堵死穆晚？
趁聯大這些學生顧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穆晚抓起淩寒的手，沿途抄起放營養液的包往出口離開。
淩寒被她拉着，能感受到手心裏柔軟的手指，看到随奔跑飛揚的馬尾，莫名地心情也随着那柔亮的發絲鮮活飛騰。
聯大的學生們圍着貨架想辦法能多裝點營養液就多裝點，一會兒他們還要跟着穆晚和淩寒跑路，免得被□□聰口中的“援兵”劫住。
這個時候就不區分聯大還是寰大了，保證活下來最重要。誰願意打架誰去，大不了熬到異能者餓死。
□□聰千算萬算沒算到這種情況下穆晚竟然能毫發無損，全身而退，一時間整張臉扭曲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他想迎上去動手，可是打起來根本沒有勝算，這種懼怕又憎惡的感覺讓他覺得無力。
穆然從旁經過，順手将包換給淩寒，擡起手臂給了□□聰一個響亮的巴掌。
SSS級Alpha用上全力的手勁讓□□聰耳朵失聰，口鼻流血，整個眼睛冒金星。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第二巴掌反手緊跟而來。另一只耳朵嗡鳴，滿口鐵鏽味，眼珠子好像掉進黑色的染缸。
又聾又瞎外加腦震蕩，□□聰癱倒在地，像一條巨大的蠕蟲。
這感覺似曾相識，□□聰在徹底失去意識前，想起荷花池邊被扇巴掌的回憶。心想那個時候，竟算得上溫柔……
聯大的學生先是被巴掌聲吸引，一時間忘記手中的動作。很快第二聲響起，□□聰像團沉重的死肉，徑直載倒在地。
什麽樣的兩巴掌，可以把成年男人扇昏死過去？這就是SSS級Alpha的實力嗎？還好沒沖動，否則這會兒死豬一樣躺地上的就是他們。
穆晚掃一眼口鼻冒血，雙目緊閉的□□聰，轉身拉着淩寒離開。
剛才那兩巴掌足夠讓□□聰顱內出血，不用藥止血的話，離喪命不遠。就算不死，也沒有作亂的機會，這個副本，很快要結束了……
冷庫現場十幾個刺頭慣了的學生眼看着穆晚和淩寒雙雙離開，默默又往兜裏塞了幾管營養液。
感謝直覺，他們今天做的最正确的決定，就是沒有貿然動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