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淩寒一個孩子做菜,懷波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段雪松瞄了眼,猶豫了下沒有幫忙,主要他也不會;易璇覺得這是欺負小孩,想着幫忙打會兒下手,沒想到被淩寒“趕”走,便也退回去休息,操作臺旁一時間只剩下穆晚和淩寒。
“去那邊等着,很快好。”淩寒頭也沒擡,專注在一條條海魚身上用刀。
聽了這話穆晚沒動,一雙眼睛盯着他娴熟的動作,順口道,“偷個師。”
不懂就學,她倒也沒覺得不會做菜是件多麽稀奇的事。
淩寒拿着刀的手一頓,擡頭挑一眼眼神坦誠的穆晚。
不多會兒他收回目光,眼尾彎出道不太明顯的弧,手下動作變慢,“準了。”
有懷波的開鎖技能,臨時落腳點定在綠化極好的兩層獨棟別墅,方便将麟角號放進車庫。這會兒幾人聚在一層餐廳,拿着筷子眼巴巴等着開餐。
清蒸、紅燒、水煮三道魚一上桌,懷波不自覺喉嚨吞咽, 第一個将筷子伸進碗裏,夾過來一條最肥的紅燒魚。
魚肉沾着醬汁入口,懷波眼睛半眯,邊嘗邊搖頭,“那邊還有些F市帶過來的幹糧,這魚你們就別吃了,我勉為其難解決吧。”
淩寒聽懷波這樣一說,臉有些黑。穆晚第二個伸出筷子,夾塊水煮魚入口。
辣椒粉代替紅幹椒照樣香味四溢,白生生的魚肉滑嫩,入口即化。她擡眸望向淩寒,眼睛裏碎芒瑩瑩,“好吃。”
面色不佳的淩寒從她拿起筷子就盯着,這會兒目光一滞,臉上瞬間雲銷雨霁。
段雪松和易璇也雙雙分別嘗了紅燒和水煮魚,兩人邊吃邊用無奈的眼神望着一旁将整條魚嗦幹淨的懷波。
吃獨食的借口太拙劣了,淩寒做的口味明明相當好。
易璇夾一筷子水煮魚入口,斯哈斯哈邊扇舌頭邊囫囵說話,“穆晚,你們倆果然是姐弟,一個比一個能幹!”
随便認的NPC弟弟都十項全能,羨慕這個感覺她已經受膩了。
頭一回有種自家“崽”被誇的滿足感,穆晚朝淩寒望過去,目光真心實意,“他比我能幹多了”。
淩寒:……可以把慈愛的眼神換一下。
大家敞開來享用完全魚宴,段雪松主動洗碗,易璇上樓去女主人的衣帽間打發時間,懷波等段雪松忙完,在穆晚面前總結了下白天發展NPC和集中武器裝備時遇到問題。
難處皆在意料之中。比如有的團體領頭要求更多登船名額,有的投誠者打太極就是不肯貢獻武器裝備。
淩寒坐在沙發上翻書,同時也靜靜聽着穆晚指導的應對之策。大部分時間,段雪松和懷波等人都會忽略掉淩寒NPC的身份,男孩好像自帶降低存在感的能力。
如此平靜的幾天過去,眼見着離副本關閉越來越近,淩寒的失落感也越來越明顯。他知道這是為什麽,可是知道原因并不代表有解決辦法。
深夜,穆晚的房間縫隙裏透出微光,淩寒夜不能寐經過時不禁駐足,終于還是敲響房門。
這個時候用電,不知道在做什麽。
穆晚穿着杏色吊帶睡裙開的門,見來人是他,自然地側過身讓人進房。
可能随便什麽地方,只要有少女住進去,都會帶着淡雅清新的味道。逆着明月和光屏,少女身後的光線照出發絲、照出曲線,也照見人心中對聖潔的臣服。淩寒下意識眨眨眼,目光落在電腦光屏的進度條上。
穆晚轉身回到床邊,掀開被子輕巧上_床,将下半身蓋好後拍拍身旁的空處,示意淩寒一起,“我在給企望號的中控系統安裝病毒。”
這本該石破天驚的話卻沒能在淩寒身上掀起半點波瀾,他略微遲疑,輕而又輕地來到床邊,漆黑的眼眸在光屏映射下明明暗暗。
穆晚沒留意到他的猶豫,目光仍舊落在進度條上,只手掌在一旁又拍了拍。
這下淩寒再沒有顧慮,幹脆地爬上去,像穆晚一樣用被子将腿蓋好。
被褥裏殘留的體溫仿若肌膚相貼,少女的馨香環伺,除了長睫震顫,淩寒一動不動。
穆晚做事習慣備着後手,以病毒侵入企望號中控系統,和企望號信息技術團隊在線對決,就是她這幾晚做的事。
組織玩家、籠絡有領導力的NPC奪取飛船控制權并不是最優解。人性不患寡而患不均,假如消息滲透蔓延,不排除發生NPC聚集破壞飛船的事件,所以在發展NPC成員時,他們制定了嚴格的篩選标準并控制了人員數量。如此威懾力大的籌碼可以用,但她也不曾放棄以技術手段威脅。
“船長已經知道我們的存在,現在他有兩個選擇,一、處理病毒恢複中控系統正常運轉,以武力鎮壓試圖奪取飛船控制權的玩家和NPC;二、接受我開出的交易條件,讓所有玩家上船。”
“有回應嗎?”
穆晚指尖在光屏上輕點,“他很頑強。”
船長的信息技術團隊也确實數次解決掉她植入的病毒,只不過這種拉鋸戰還會持續一段時間,持續到沖突徹底爆發的那天。
對穆晚而言,還有一個不确定的炸彈藏在暗處。F市的五蛸不會是最後一個,誰都不知道S市會不會遭到襲擊。這個游戲的可怕之處從來不在于喪屍的血腥啃咬,而在于難度指數級增長帶來的壓迫感。
進度條滿,穆晚關掉電腦,接下來難題交給企望號的信息技術團隊解決。
她将手表大小的電腦放到床頭櫃,側身面向淩寒,将自己半掩進被子裏,“找我有事?”
這樣的姿勢,仿佛她正仰着頭,乖巧蜷縮在身旁。淩寒心髒一緊,連聲音都好似讓薄毯輕捂住,“沒事,看到你房間裏有光。”
穆晚了然,是她的電腦吸引了好奇的男孩。
“擔心登上飛船後的事嗎?”等到登上飛船駛離星球,所有玩家大概率會平安回到現實世界,然而對淩寒而言,恐怕會無知無覺回到過去重新開始。
所有NPC的情緒就跟玩家的五感一樣真實,很難說淩寒這種少年老成的孩子沒有從她的只言片語裏猜測過這種可能,并為此感到焦慮。
淩寒垂首望着穆晚,輕輕搖頭。可能由于黑夜會讓人變得感性,又或許披散開的長發平添太多溫柔,少女眼神裏的光灼得他心慌。不,他不擔心這個。他有遺憾也有恐懼,遺憾相處時間太短,恐懼分別時間太長。
“我今晚可以睡在你這裏嗎?”淩寒脫口而出的時候,才驚覺自己到底在做什麽。就好像瀕臨死亡的人渴望将遺憾填平,他仍然想“看着穆晚在身邊入睡,看着她在身邊醒來”,一次就好。
男孩的眼神剔透又濃烈,滿心、滿眼,都是同一個,有關“親近”的渴求。
穆晚不禁失笑,略微有種自己是櫥窗裏精致的禮物,被一個表面上看起來冷淡,實則心有火焰的男孩看中,直想帶回家的錯覺。
玻璃門打開,禮物交到男孩手中。穆晚将被子往上拉扯,“想睡就進來。”
淩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躺進的被子裏的,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和穆晚側躺着面對面。
少女半張臉陷在枕頭裏,伸手将遮住臉頰的發絲拂至耳後。纖細的脖頸與肩膀畢露,明明只是再簡單不過的動作,也沒有半點撩撥的意思,淩寒卻痛苦地閉上眼睛。
對聖潔的臣服因為近在咫尺而迅速轉化為亵渎的欲望,如同白與黑,明與暗的較量。
穆晚随男孩一起閉上眼睛等待入睡,淩寒卻在少女呼吸平穩後緩緩睜開雙眼。
反應快的人容易警醒,淩寒将自己大半張臉陷入枕頭裏,只露出狹長眼睛的一角。他不想讓自己的視線,吵醒眼前比月光還美的風景。
悄悄藏進心裏的皎潔假如有溫度,是不是如同此刻內心熾熱?即使她就在身旁呼吸,思念仍然化身鉸人的桎梏。
穆晚這一夜睡得非常安穩,淩寒就像清晨薄霧般寧靜,氣息清冽醇和。
望着身旁隽秀的男孩睫羽未開,穆晚忽然生出一種大雪天圍着火爐喝清茶的感受。說不上來具體哪裏舒服,總之身心熨帖。
睡覺也這麽乖。
穆晚正要輕手輕腳起床,不遠處忽然傳來尖銳警報。不祥的預感莫名在心頭蔓延,直覺告訴她可能發生了一直在擔心的事。
醒着整夜的淩寒在注視到穆晚欲醒時趕緊閉上眼。這會兒他佯裝剛醒,就見穆晚正裹着薄毯将睡裙摘下,又伸長手臂取過床頭櫃旁的衣服迅速套上。
他的眼睛赫然睜大,明明穆晚的動作一氣呵成,快得有些過于訓練有素,從頭到尾露得甚至沒有睡裙在身多,淩寒卻覺得氣血上湧,呼吸不暢,整個人如同掉進烤箱。
要命。
穆晚瞥見他已經睜開眼睛,雙手輕巧地捋出馬尾,“可能出事了,抓緊時間我們去看看。”
淩寒這才回過神來,趕緊挪開視線起身。
與此同時,電腦呼吸燈亮起。穆晚打開光屏,企望號發來消息——“接受交易條件,帶上你的人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