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晚打發完易璇去收拾行李,淩寒也從房間裏走出來。這一仗打得很累,精神高度集中後的放松讓人疲憊。
兩人不期面對面迎上,淩寒挪開視線,“我去洗澡。”
原本即使只有兩天路程,他也不願意和穆晚之間加多任何一個人,然而易璇代表一種可能,一種即使分別,也渴望追逐重逢的可能,所以他願意讓這個“可能”的象征占用一會兒穆晚的注意力。
這種模糊的期望,讓他在面對穆晚時,有些難言的迷茫。
一個小時後,穆晚領着淩寒和易璇向游龍告別。
書桌後的男人已經從情緒的泥淖中走出來,正拿着量産機甲的方案反複推敲。
沉溺于悲傷有時候能夠疏導情緒,有時候卻只會進一步陷落。他不做無意義的事。游龍仿佛知道她過來道別,表現得一點也不意外。
将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往上推了推,游龍語調沉緩,“我這裏有方便運輸機甲的車,把麟角號帶上吧,它是你的了。”
多虧有穆晚、淩寒,以及游鴻,F市的基礎設施才得以最大程度地保留。有電廠和工業鏈在,組建機甲戰隊成為可能。接下來他們要應對的,不止有喪屍,還有随吞噬同類不斷進化的五蛸。
麟角號本來就是兩人之間許下的承諾,穆晚坦然接受,并表達了希望F市能迅速恢複的願望。
“承你吉言。以及,無論基因檢測的結果怎樣,F市始終歡迎你們。”游龍嘴角上揚,溫和淡雅的笑容暖如朝旭。
段雪松和懷波在穆晚之前先行啓程,按懷波的話說,叫“以免夜長夢多”。
穆晚這邊直等到制造部将太陽能充電板給麟角號安裝好才啓程。
小型卡車朝S市疾馳。車後巨大的灰色油布将機甲罩好,邊角随風鼓動,只留出太陽能板。
易璇的心情一直很低沉,偏偏穆晚和淩寒都不是話多的人,一路上鮮少有對話。
夕陽繪金,三人選定郊野的小樓房過夜。
小樓房的主人應該是個浪漫的人,二樓每個房間都設計有獨立的鐵藝小陽臺,陽臺上種着一排排溫柔的小花。
沒有F市的電力條件,洗漱後分配完二樓房間,三人一致同意準備早些休息。
半夜裏,易璇哭着敲響穆晚的房門,她夢到了游鴻,可是卻聽不清對方想說什麽。她覺得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剛朝對方撲過去,卻發現眼前哪裏是什麽游鴻,分明是伸長腕足的五蛸。
“我一個人睡不着,可以在你的房間裏待一會兒嗎?”女人帶着哭腔,可憐得像是黑夜裏淋濕雨的小動物。盡管明天要開一天車,正應該好好休息,可是這個時候要是拒絕,當真不是人能幹得出來的事。
穆晚朝旁邊挪了挪,掀開薄毯拍拍身旁,“要一起躺會兒嗎?”她睡覺非常警醒,易璇實在要在房間待着的話,她會神經繃緊。不如一起躺着,還能讓身體通過姿勢得到放松。
易璇原本只是想在這裏安安靜靜坐到天亮,沒想到穆晚會邀請她睡床。在她一開始的想象中,穆晚應該是習慣獨來獨往,不喜歡和她這種“拖後腿選手”混在一起的。
其實,穆晚很溫柔……她想。
易璇當真鑽進被窩,探進來的月光只夠讓她看清周圍剪影。
“穆晚?”
“嗯。”
“你有喜歡的人嗎?”
穆晚閉眼小寐,“不清楚,回到現實世界才知道。”
“我剛才想到,萬一自己在現實世界裏另外有喜歡的人,甚至有老公該怎麽辦。那樣的話,和游鴻在一起算不算出軌。”
穆晚緩緩張開眼睛,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所以在游戲裏戀上NPC非常麻煩。
“雖然可能做了錯事,不過啊,和游鴻在一起就是我這個人在沒有了記憶、身份等所有因素束縛後會做出的選擇,他是我的真愛!真愛最大!”說到這裏,易璇眼睛閃閃發光,這一層認知讓她豁然開朗。游鴻優先,她真的是這樣認為的。
穆晚重新閉上眼睛。這種虛拟的真愛除了給易璇精神享受外,不能支撐她現實的生活。也許離開游戲用不了多久,易璇就會意識到這一點。
“回到現實世界,我還是要重新進入這個游戲的,至少一次。回來告訴游鴻,有人愛他,我就曾經在平行的世界裏愛過他。”
“其實這個游戲很有意思,你這樣厲害的玩家可以玩,我這樣不擅長的玩家也可以玩,各有各的樂趣。”
這個晚上,易璇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直到把她自己說累睡着,也把穆晚給說清醒。
沒有光污染的天空繁星閃爍,不知名的小蟲時不時鳴唱。
穆晚來到連接房間的陽臺,赫然發現淩寒也立在隔壁陽臺上。
撞見她出來,男孩身形僵住。
他不是故意偷聽,只是耳力太好。易璇半夜敲響穆晚的房間,等他打開房門想看看發生什麽事,易璇已經将房門關上。他這才來到陽臺,想确定穆晚沒事。沒想到,易璇居然爬了穆晚的床!
心中憋着氣他多在陽臺上站了一會兒,自然聽到易璇後面的那些話,那些一個失去現實記憶的女人,在游戲裏遇見讓她心動的男人,會思考的種種問題。
所以穆晚在現實世界裏有沒有喜歡的人?就算沒有,也必然被許多人追求。
雖然不是游鴻那種程度的NPC,然而對穆晚而言,無論任務或他,都“只是一場游戲”,僅此而已。
“沒睡?”穆晚問淩寒。難道今晚是失眠之夜,所有人都入睡困難?
淩寒抿唇,許久開口答,“睡不着。”
這會兒反正清醒,穆晚估計了下兩個陽臺之間的距離,提氣手撐欄杆朝隔壁一躍。
夏夜裏,少女身披月光從天而降。淩寒睜大眼睛,下意識張開手臂接住那忽然闖入的精靈。
穆晚估計沒出錯,她果然輕巧地翻到隔壁陽臺,然而男孩忽然張開雙臂,讓她有片刻怔愣。就在這遲疑的瞬間,少女跌入男孩的懷裏。
雖然身形瘦削,個子也沒她高,可是男孩一只腳後退半步支撐,站得很穩,沒有因為她的慣性而後仰摔倒。
“抱歉。”穆晚正要松開淩寒,卻被對方反手環住。
“讓我抱一會兒。”男孩沉悶的聲音傳來,教穆晚松開的雙臂當即懸在空中。
淩寒不記得他在這個逃生游戲裏究竟存在了多久,久到他已經不願意再和任何NPC或玩家有接觸。
無趣,空虛,是他生活的主色調。
然而直到幾天前穆晚出現,身份忽然變得重要,時間也開始有意義。他開始計較離副本關閉還剩下多長時間,兩人單獨相處能有多久。
他從一開始好奇穆晚究竟要怎麽“救”他,到後來想與她一路同行,如今渴望有體溫,有獨特香氣的擁抱。每一步索求更多,都意味着泥足深陷。
不是沒有過NPC對玩家動心,只不過這種事不該發生在他身上。
穆晚的雙臂緩緩放下,月沐星河,男孩擁着少女,隔壁膚白的女人呼吸均勻。
許久,淩寒松開穆晚,“你過來做什麽?”跳陽臺很有意思?萬一掉下去怎麽辦?
穆晚對上淩寒嚴肅的神情,她當時心念一動,過來也就過來了,并沒有去想過來具體做什麽。可能易璇今夜的那些話讓她對現實世界和游戲世界的感知邊界變得模糊,也可能深夜不睡的小孩子太容易激起大人的保護欲。
“過來之前沒想做什麽,過來之後發現能夠給你抱一會兒。”
這話明明白白是實話,可不知道為什麽,聽起來總覺得怪怪的。穆,老實巴交,晚露出有些迷茫的表情。
淩寒卻好像聽到什麽特別有意思的話,鐵樹開花似的彎起眼睛無聲笑起來,模樣十足清透。
穆晚看得有些心神搖蕩,誠實将心中的話說出來,“你笑起來很好看,應該多笑的。”只不過淩寒卻像是做壞事被抓包,瞬間變回那個“高冷不可攀折”的模樣。
這一番變臉着實有些太快了,果然偶像包袱很重。
小樓房的主人種下的花随夜風搖擺,兩人立在陽臺上吹風。
“明天還要開一天車,睡覺吧。”淩寒說完這句,“輕描淡寫”補充,“要不要睡我這?床比較大。”
穆晚回頭瞥一眼房間裏的床,的确比她房間裏那張大上一個規格。
她摸摸淩寒的頭,“我回自己房間睡,易璇要是醒來看不到人,有可能會吓到。”
這就是婉拒了,淩寒本來還心猿意馬,這會兒又覺得羞恥。他嫌棄男孩身體“不好用”的同時,其實也在偷偷利用孩子的身份。
把穆晚留下來,看着她在身邊入睡,看着她在身邊醒來,這就是他的打算。
黑夜模糊細節,穆晚沒有留意到淩寒泛紅的耳廓,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
易璇此刻正做夢,夢見她嫁給了游鴻,然而婚禮現場忽然闖入一個無臉的男人。無臉男說她是他的妻子,哪怕嫁給NPC也算重婚……
第二日清晨,三人在車上用的早餐。
穆晚沒有睡夠,眼睛裏布着紅血絲;淩寒一夜未眠,整個人冰氣壓;只有易璇一番夜話解開心結,又打定主意要成功逃生“再續前緣”,這會兒精神不錯。
路上沒有任何停留,三人終于在入夜時分進入S市轄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