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晚随意瞥一眼淩寒打開的手套箱,只見裏面只一些牙線和毛巾之類的洗漱用品。
“你在找什麽?”她順嘴一問。
“包紮傷口用的東西。”淩寒将手套箱合上,其實并沒有真的在找什麽。
身上的灰色襯衫被右肩的貫穿傷泅濕大塊,暈染開深色一片且還在不斷滲血,他這會兒的模樣實在算不上好。
穆晚将車緩慢停下,松開安全帶下車繞到副駕駛位的後排,拉開車門取過登山包翻找出繃帶、剪刀、濕紙巾以及消毒酒精。
側方後視鏡顯示她擰開酒精瓶蓋,一邊沖洗濕紙巾一邊說:“我來處理傷口,你幫我看着周圍情況。”
這些應急醫藥物資還是她從別墅醫藥箱裏取的,也算用到正主身上。
淩寒正想說不用冒險,等出了城再處理也不遲。穆晚已經打開副駕駛的門,彎腰幫他松開安全帶,并伸手解他的襯衣扣。
長袖襯衫将人遮得矜持,只露出男孩精致秀氣的臉龐,以及略帶錯愕的表情。
靈活的指尖轉眼解開全部紐扣,混合着血腥和淡香的味道在鼻端萦繞,淩寒只不過恍惚了一秒,就感到肩頭一涼。
穆晚解開全部紐扣後,将襯衣領往他肩膀後方掀開,露出整個傷口區域。
沾過酒精的指尖有些涼,不小心碰到肩頭,便讓淩寒敏地察覺到。意識回流,不自在的感覺全線占領身心。
被別人脫衣服,還是頭一遭。
穆晚低着頭一邊用濕紙巾擦拭傷口附近的血漬,一邊問,“有弄疼你嗎?”
酒精的涼意驅散掉四肢百骸莫名升騰起來的燥意,淩寒不易被察覺地長籲一口氣,“沒有,不用擔心弄疼我,處理完趕緊離開。”
兩人暴露在開放區域,周圍又是末世到來前人口密集的城市,他們的存在就像往魚塘裏撒下一把飼料,耽誤越久,吸引來的喪屍越多。
穆晚加快速度,纏繃帶的手法娴熟得像是專業醫務人員。
等到包紮完傷口給淩寒扣好衣扣重新上路,附近果然出現好幾個喪屍的身影。越野車穿過街道離開中心區駛向城郊。
與淩寒左手拇指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在食指指尖上輕撚,略有些心不在焉不同,穆晚專注駕駛,直到車行至高速路口,才終于說出自包紮完傷口以後的第一句話,“淩寒,為什麽你感染病毒,卻沒有喪屍化?”
從受傷到她放走許信,持續接近十分鐘。一路上直到這會兒,過去整整半個小時,這麽長的時間,淩寒卻沒有半點喪屍化的跡象,太不不尋常。
研發中心地下時,被五蛸腕足傷到的和衷軍隊員全部在幾分鐘內喪屍化,就算體質有異,差別應該也不至于太大。結合淩寒向來冷靜的表現,穆晚覺得有必要和他好好談談,将她之前積累的疑惑問出來。
淩寒停止指尖輕撚,該怎麽說呢……假如只是走完這個副本,現成的理由就有一個。
“父親在試驗疫苗的時候,也有給我注射。他成了喪屍,我沒有。”
越野車在急剎中停下,輪胎摩擦地面發出銳音。穆晚扭過頭來盯着淩寒,有些不太确定,“所以你免疫喪屍病毒?”
淩寒眼神微微上挑,“我想不出別的原因。”
已知的唯一一個免疫喪屍病毒的人,不知道是因為體質的特殊性還是別的,方博士的疫苗研制某種程度上失敗了,卻間接救了淩寒。
穆晚停頓片刻,再度發問,“為什麽讓我叫你淩寒,林羽舟卻叫你方衡?”跟方博士同姓才合理,哪怕用的假名,在真相揭露的一刻,也該換回原來的名字。
這個啊……淩寒将身子仰在後背靠椅上,“因為我的腦子裏也個聲音,它說我的真實名字叫‘淩寒’。”
這個回答較之免疫喪屍病毒更讓穆晚震驚,相當于淩寒不是普通的NPC。就像她有別于其他玩家,拿到額外的任務一樣,淩寒也與其他NPC不同,并沒有一味在扮演NPC的身份。
又或許所謂玩家和NPC,只是游戲的設定,某種程度上兩者沒有本質區別?
這種大膽的猜測讓穆晚下意識身體前傾越過中控臺,與淩寒直視,“那個聲音還說了什麽?有沒有告訴你這是一場游戲?”
距離的拉近猝不及防,淩寒眨眼,長睫震顫,“沒有。”他頓上兩秒後追問,“你腦海裏的聲音是這麽說的嗎?”
漆淩淩的瑞鳳眼裏沒有猶豫,看起來不像在撒謊。
可能是她想多了。
穆晚退回駕駛位,目光落在方向盤上,“是,那個聲音告訴我,這是一場逃生游戲。”她和其他進入這場游戲的玩家都必須在喪屍病毒的圍攻下,掙出一線生機。
沉默滋生,兩人各懷心事。
“末世假如是場游戲的話,那我又算什麽?”淩寒的聲音傳來,語調難辨情緒。
這孩子平時腦子裏琢磨的都是什麽?穆晚伸手揉揉他的腦袋,“你就是你,不用想那麽多。”
多點童真,少點深沉。
手心裏的頭發絲軟中有韌,像觸着舒适的針織面料。終于摸到,穆晚心滿意足,深吸一口氣雙手握上方向盤,眼神裏是下定決心後的沉穩,“走了,先去S市。”
無論怎樣,完成任務是揭開真相的必經之路。
剛被“薅”過的淩寒頭皮發麻,這會兒他要是原本的模樣,穆晚是絕對不會摸他頭的。
孩子的身體,果然不好用。
循着地圖指引的路線,車輛行駛在無人的道路上,單調乏味。
瞥見淩寒坐得筆直,眼睛直愣愣盯着前方,穆晚平靜開口,“困的話就睡會兒,後面的包裏有薄毯。”
“不用。”淩寒回答得幹脆。沒過一會兒,他又想起什麽似的補充,“開這麽久車,累嗎?”
小孩子的體貼總能融化人心,穆晚勾起嘴角,“不累,就是有些枯燥。你會唱歌嗎?”
有無線電的時候能夠聽音樂轉移注意力,可末世裏不存在這種奢侈的東西。雖然路況很好,不過同樣的風景看多了,淩寒沒想睡覺,她卻在剛才的一瞬間險些打盹。
淩寒一口氣噎在嗓子裏,下意識五指成拳抵住嘴唇咳嗽。別人越咳臉越紅,他卻越咳臉越白。
穆晚本來想聽他唱首兒歌什麽醒醒腦,畢竟這一路上淩寒跟他的名字一樣,冷冰冰的話極少。沒想到他一聽這問題能咳成這樣,果然偶像包袱有些重。
她沒有欺負孩子的癖好,寥寥兩三句已經清醒不少,“包裏有水,要幫你拿嗎?”
“不用。”淩寒木着臉表示拒絕,重新恢複高冷。
沒過多久,他主動挑起話題,“想聽嗎?”
穆晚精神起來,誠實點頭,“想。”
淩寒聲線幹淨,唱起歌來想必好聽。
“想也沒用,不會。”
穆晚握着方向盤的手一抖,車輪險些飄出去。
上半身随車身晃了個S形,淩寒別過頭去,面向窗外彎了彎嘴角。
單調的幾個小時行車後餓意來襲,穆晚将車停在郊外路邊,尋些枯枝準備起火。
看着她從登山包裏依次取出紅薯和玉米,淩寒脫口而出,“你到底準備了多少東西?”繃帶、剪刀、酒精、巧克力、薄毯、水……怎麽什麽都有?
超市裏拿的餅幹已經吃完,別墅裏沒有零食,只能帶紅薯和玉米之類的主食。好在行程不會太久,也不用帶太多。
“都是剛需”,穆晚将枯枝架好,扭身從包裏抽出一片避孕套。
淩寒:……這次他不會想歪了。
陽光炙烈的下午,淩寒對避孕套這種保障安全、享受樂趣的發明有了新的認知。灌滿水後呈球形的避孕套,可以做放大鏡生火用。
考慮到淩寒肩膀受傷,穆晚将烤熟的紅薯剝好皮,伸手遞到他的面前。
青山延綿,天藍似海,香甜的味道在空氣中缭繞。少女望着他的眼神清清朗朗,渾然不似拿起刀時的淩然決絕。
同一個人在不同時刻的兩幅面貌,同樣讓人挪開不眼睛。
“拿着吧,不燙了。”穆晚将烤紅薯又往淩寒面前送了送。
白日的光輝在落日時分變得昏黃,殘陽流金,穆晚将車開得飛快,趕在太陽徹底落山前駛入F市地界。
與其它廢墟之城一到夜晚就荒涼寂靜不一樣,這座通往S市的必經之城,中心區域在夜裏竟然亮着燈。
不僅如此,穆晚的車剛接近燈火區域,就有男性的聲音通過擴音器提醒,“歡迎來到F市,請來人停車,接受入城登記。”
藍黑色天空下,城郊的房子像一顆顆積木沉默安放,配上帶着口音的男性聲音,說不上來地詭異。
穆晚停下車,扭身從車後座的登山包裏取出薄毯,解開淩寒安全帶給他搭肩披上。
“我不冷。”男孩擡手試圖解開薄毯。
穆晚扣住他的手,“可你受傷了。”
一個免疫喪屍病毒的人,會引起怎樣的轟動可想而知。
淩寒不再動作,手中卻又被穆晚塞進一把槍,正是她從和衷軍隊員手中奪來的那把。
這又是什麽意思?
穆晚抓過後座直刀,頭也沒擡,“你槍法不錯,拿着防身。”人們不容易對小孩防範,這也是她選擇把槍交給淩寒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