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栎？
石顏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她···指的是趙嫮麽？
聽到周琛的話後, 石顏緩緩擡眼，朝着周琛看了過去。
只見周琛正端坐在她的對面, 神色略有幾分正經深沉，一副“坦白從寬”的架勢, 可不知為何, 石顏的心卻陡然一緊——
“我跟趙栎是初中同學，一開始是死對頭，誰也不将誰放在眼裏, 後來——”
就在石顏心情複雜難言時, 只見周琛徐徐開口了, 他的聲音有些冷冽, 在初秋的午後, 在困倦的時光裏，有種低醇醒腦的功效似的, 一字一句，低沉的飄進了石顏耳朵裏：“後來打了一架後成了兄弟。”
說到這裏, 周琛微微挑了挑眉, 眉眼間竟難得有股追憶的味道。
周琛是個內斂又深沉的人，他的臉上多數時刻是沒有任何情緒的，即便有，也稍縱即逝的令人無法察覺，是石顏內心敏感，心細如塵，才能在一起同吃同住的這一段時間得以窺探出他的一分半分情緒。
石顏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周琛。
說到這裏, 周琛忽然間朝着窗外看了一眼，良久，收回了視線，沉吟了片刻，忽然用修長的手指往桌面上輕輕地輕叩了幾下，耳邊瞬間響起了清脆的聲響，周琛繼續道：“就是在這裏，初中，高中，大學那些年，幾乎都是在這家店裏度過的，待在這裏的時間遠比待在家裏的時間更長。”
周琛擡着目光，以一種緩慢的速度，朝着整個飯店環視了一圈。
“這家店，還跟以前一模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周琛一字一句淡淡的說着，說到這裏，他的話語忽然微微一停，片刻後，忽然伸手，将餐桌上的一盒煙拿了起來。
石顏這才注意到，周琛将煙帶上了桌。
周琛很少抽煙，多為裝裝樣子，淺嘗辄止。
倒是這幾天···
總是被煙霧缭繞着。
打火機竄出一串火苗。
周琛用手指夾着煙，遞送到火苗上方，将煙緩緩點燃。
輕輕地吸了一口，又一口吐出。
煙霧中，周琛夾着煙，用指尖微微抵着下巴，沉默了許久，繼續開口道：“上高中的時候，我對賽車有了興趣，于是，玩票似的組建了一支車隊，本是打算玩玩，沒想到漸漸迷上了這種危險刺激的運動，迷上了飙車速度的快感，那個時候我跟趙栎配合默契，兩人聯手，意氣風發，一時打遍天下無敵手，只是，沒想到在我興趣最濃的時候——”
說到這裏，周琛眉頭忽然輕輕地蹙了起來。
石顏看着，下意識的抿了抿嘴，心裏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秒，只見周琛忽然冷不丁将手指的煙送到了煙灰缸裏，一把掐滅了，卻又再次點了一根新的，卻夾在手指間，沒有抽，任其明滅着。
周琛盯着煙霧看了一陣，緩緩開口道：“他說他要撤隊。”說着，周琛擡眼看了石顏一眼，忽然嘲諷一笑，道：“他想去當兵。”
臉上雖在嘲諷着，雖在笑着。
可那神色，落在石顏的眼中，卻格外刺眼，只讓人一時分辨不出來，究竟是在嘲笑對方，還是在嘲笑自己。
“那個年紀未經風雨，幼稚，脾性大，只覺得是背叛，是反水，是出賣，于是···呵，我們兩人又幹了一仗，兩人都差點兒斷了幾根肋骨。”
說到這裏，周琛忽然捏着煙，将煙送到了嘴邊，卻只銜了一下，沒有抽，又很快将煙拿走了。
“正好那個時候，那年夏天，迎來了一場最激烈的比賽，為了那場比賽，整個車隊準備了整整半年，比賽剛好設在了他入伍的頭一天，那是趙栎賽車生涯的最後一場比賽，我想拿個冠軍為他踐行，只是——”
周琛說着說着，聲音漸漸變小了。
他的雙眼微微眯起了起來。
石顏留意到他指尖的煙已經燃燒到了盡頭，就要觸碰到了他手指的皮膚，可是，他絲毫沒有察覺。
可周琛是個最警覺的人啊！
此刻，窗外炙熱的陽光烘烤着大地，刺眼的光線透過透明的玻璃窗傾灑進室內，打在周琛的臉上，将他的一側側臉照耀得發光發白，卻将另外一面，完全籠罩在了陰影裏，以至于，令對面石顏的眼花了，一時，看不清周琛的表情。
他整個人仿佛凝固住了，整個思緒也跟着他的話語陷入而來回憶了。
“只是——”
不知過了多久，周琛低沉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可用盡了全身力氣，卻仿佛如何都開不了這個口。
不知為何，聽到這裏，石顏心裏再次陡然一緊，就在周琛将要艱難開口之際，石顏忽然飛快伸手，猛地一下，一把将手搭在了周琛的手背上，一把用力的握住了他的手，嘴裏激動道：“不要說了。”
話一出口，連石顏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她沒想到自己的聲音竟然會這麽大。
“不···不要再說了。”
石顏咬了咬唇，穩了穩情緒後，又朝着周琛喃喃重複了一句。
說完，石顏目光下移，移到手中的那只大掌上，只輕輕擡手，小心翼翼的挪動着指尖，挪動到那只大掌指尖上，然後輕輕地，将那兩根修長指尖中的煙頭取了下來。
周琛的手微微一顫。
一低頭，這才發現，被燙到了。
周琛盯着傷口看了一陣，下一秒，傷口被遮住了，一只柔軟無骨的手重新覆蓋到了他的手背上，随即，用力的握緊了他的手。
“不要再說了，我···我不想聽了，到這裏···到這裏就足夠了。”
石顏緊緊抓着周琛的手，有些語無倫次道。
周琛聞言，目光輕輕晃了一下，下一瞬，他忽然将手一翻，随即立即化被動為主動，反手攥緊了石顏的手。
見石顏有些慌，周琛反倒是鎮定了下來，很快，情緒恢複如常了。
他捏了捏石顏的手背，盯着石顏的臉看了一陣，心情漸漸平複了下來，少頃，只面色如常，繼續低低開口道：“那場比賽異常激烈，對手太強了，我們初出茅廬，雖滿腔亢奮，可實力卻差了一截，趙栎勸我放棄，可我沒聽他的，在最後一個彎道超車時，我拼紅了眼，铤而走險超過了對手，最終奪下了那場比賽的冠軍，只是···只是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突然發現剎車損壞嚴重，已經完全失靈了，車子不受控制直接沖出了賽道，在撞上護欄的前一秒——”
說到這一段時，周琛的情緒已經漸漸穩定了。
他面色如常，看着與往日無異。
可抓着石顏的那只大掌卻漸漸收緊了。
只有石顏才知道，在那一刻，他用了多大的力氣···在克制着。
“趙栎搶走了方向盤！”
整輛賽車全部散架盡毀，副駕駛席位的趙栎當場殒命——
“照顧好笑笑···”
這是雷鳴電閃間，周琛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