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時分了。
夕陽已經漸漸西下, 窗外的視線變得有些灰蒙,灰蒙中夾雜着一絲橙光。
病房裏, 一直緊緊關閉的窗簾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推開了,窗簾也被人拉開。
灰蒙蒙的光傾灑進了病房,打在了病床上,襯托得整個病房寂靜而蕭索。
周寅躺在病床上一動未動, 全身疼痛, 疼痛到了盡頭, 成了麻木。
比身體更麻木的, 是思想。
整個身體, 整個思緒被掏空了似的, 沒有任何知覺,了無生趣。
周寅目光有些呆滞的盯着天花板。
就那樣一動不動的看着,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風吹動了窗簾, 窗簾輕輕地拂動了起來, 帶來了一陣清淡的花香。
是玫瑰花的花香。
住院的這些日子裏, 前來探望的人絡繹不絕, 送花的人亦是連綿不斷, 不過, 送的大多是百合之類的花朵,送玫瑰的人并不多。
而病房裏每天堆積了很多鮮花,客人一走, 那些花全部都被清理掉了。
這個時候怎麽飄來了玫瑰花香?
只是,不管是玫瑰花,還是什麽百合花,芍藥花,又與他何幹?
似乎,無論什麽事,什麽東西,什麽人,都與他無關,全世界都與他無關。
如果可以,他只想消失。
周寅盯着天花板,只緩緩閉上眼。
只是,下一秒,不知想起了什麽,原本合上的眼睛忽然嗖地一下睜開了。
玫瑰?
周寅忽然偏頭朝着病床一側看去,只見病床上的桌子上擺放了一束百合花,周寅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頓了頓,忽然又将臉轉向了另外一側,随即,雙目忽然變得呆滞了起來。
只見病床另外一側的桌上擺放了一束白玫瑰,用草黃色的舊報紙包紮着,花束上系着白色的綢帶。
一如這七年來如一日般,他每次送給她的那樣。
周寅定定的看着,目光有些呆滞,有些發散。
他一動不動的盯着那束白玫瑰看着,将眼睛微微睜着,不敢眨眼,好像,一眨眼,眼前的一切都會消失似的。
有種難以置信的感覺。
看了不知多久,忽然,只見周寅揭開了被子,掙紮着要起來。
只是,因為長時間躺在病床上一動未動,因為長時間沒有吸收營養,他的肌肉變得有些僵硬,有些無力,甚至有些沒有知覺了,以至于竟然一時沒有起得來,而一旦稍稍動彈一下,只覺得整個胸腔裏将要炸裂似的,陣陣火燒了起來,原本正要愈合的肋骨硬生生再次被擰斷了似的。
可尤是如此,周寅并沒有放棄,他只微微咬緊了牙根,一手緩緩撐在床單上,一手抵住胸口,掙紮着坐了起來。
僅僅這麽一個細微的動作,已經讓額頭兩側開始冒汗了。
周寅繃緊了腮幫子,咬緊了牙關,不多時,只緩緩伸手,去探桌上的那束花,眼看着指尖要觸碰到了,忽然,這時,一道清冷卻急促的聲音從門口響了起來——
“你在做什麽?”
聽到那道聲音後,周寅整個身體微微一僵,觸碰到花的指尖劇烈一顫。
下一秒他撐在床單上的那條臂膀忽然折了一下,然後整個身體無力承受,直接斜趴着跌倒在了病床上——
這一跌倒,周寅用力的将手掌摁在了胸口肋骨的位置,将頭死死抵在了枕頭上,疼得渾身抽搐了起來。
石顏見狀,立馬将手中的保溫盒往茶幾上一擱,飛快的跑了過去,有些焦急道:“怎麽樣了?”
“沒事吧?”
“有沒有傷到骨頭,能不能起得來——”
石顏扶着周寅的手臂,想要将他扶起來,可看到周寅将臉抵在床單上,疼得整個後脖子都脹紅了,石顏指尖微顫,不敢再亂動了——
“我去叫醫生!”
石顏有些不大放心的放開周寅,說完這句話後,轉身就要往外跑。
卻不想,這時,她的手腕被人用力握緊了。
“別走——”
身後傳來痛苦又隐忍的低沉聲音。
聲音有些沙啞,有些無力,卻又堅定無比。
熟悉,又陌生。
石顏聞言身子微微一怔。
她站立在原地沒有動彈,良久,只微微抿着嘴,緩緩扭頭朝着手腕看去。
手腕被一只白皙修長的長緊緊攥緊了。
力道之大,大到他的指骨發青發白了,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周寅的手修長又白皙,十根手指頭每一根都像是被造物主丈量過的似的,石顏曾戲言,那是一雙天生彈鋼琴的手,卻用來握方向盤了。
那雙手在石顏的指尖間穿梭過整整七年。
可如今這一攥,卻俨然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石顏盯着那只手定定的看了一陣,片刻後,她很快反應過來,忙将自己的手朝着那個手背握了上去,道:“好。”
頓了頓,她雙手小心翼翼的扶着周寅的身體,道:“是不是崴到傷口了,你先緩緩,先別急,別傷到傷口了,抓緊我,對,慢慢來。”
石顏微微抿住了呼吸,輕手輕腳的扶着周寅,幫助他将身體從病床上撐了起來,待周寅坐穩後,石顏沖他擺了擺手,然後趕忙将病床的靠背搖了起來,整個過程,石顏沒有過多的說明,僅僅一個擺手,他就知道了她的示意,等到石顏将靠背搖起來後,周寅這才緊緊攥着石顏的手腕,緩緩倚靠在了靠背上。
整個過程,兩人配合默契,這種默契,好像早已經融入骨子裏了。
一直到周寅躺好後,他依然緊緊攥着石顏的手,沒有松開。
只是,從始至終,他也一直微垂着眼睛,沒有擡眼看她一眼,似乎沒有那個勇氣。
石顏見狀,也難得沒有掙紮,沒有催促,她只順勢跟着側身坐在了病床的床沿上,任由他握着。
此時,窗外的夕陽早已經西下,太陽殘留在天際的最後一抹微弱的橙光悉數收回,只徒留給整個世界一抹淺灰色。
昏暗的光芒籠罩在病房裏,籠罩在病房上,籠罩在兩個默默無聲的身影上,令人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不過才三個月的時間。
卻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似的。
料想過重逢的種種,卻唯獨沒有料想到,竟會是這樣的。
整個病房裏靜悄悄的,靜得,好像空無一人。
不知過了多久,石顏終于率先打破了沉默——
“餓麽?”
好似有千言萬語,好似有諸多想問的,想說的,可最終到了嘴邊,卻又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最終,所有的所有,幻化成了一句輕輕地、随意的話語。
石顏問完後,還不待對方回複,又緊接着說了一句:“我熬了些粥,要不要喝點兒。”
昏暗的光線中,似乎看到有人輕輕地點了點頭。
石顏見狀便順勢起了身,只是,下一秒,握着她手腕的手,忽然嗖地一下再次用力地一把緊緊攥緊了她的手腕,似乎生怕她離開了似的。
石顏見狀微微抿了抿唇,良久,她只拍了怕周寅的手,輕聲道:“粥放在了茶幾上,我去取一下。”
話音一落,那只手猶豫了許久,才緩緩放開了她的手腕。
周寅的臂膀受傷,石顏親自喂他,一碗粥,足足喂了大半個小時,或許是長時間沒有吃東西,中間周寅幾次胃裏犯惡心,幾次差點兒要吐了出來,最終,還是石顏中途停止,不敢讓他吃太多。
或許是水裏放了安眠藥的緣故,吃過飯後,周寅的意識開始渙散,開始昏睡了起來,只是,卻又睡不踏實,一直不斷的睜開眼,去看她。
還是石顏保證了不會離開之後,快到九點後,周寅才開始再次昏睡了過去。
周寅入睡了後,石顏也跟着趴在床邊小眯了會兒,快到十二點了,她驚醒一看,即便是睡着了,對方依然緊緊抓着她的手沒有放開。
石顏單手撐着下巴,靜靜地盯着周寅熟睡的臉看了許久。
整個晚上,周寅都沒有開口跟她說過一句話。
雖然已經分手,可在石顏心目中,周寅始終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并且一直都會是。
她是多麽的喜歡他。
除了這七年的感情外,他曾是她青春期裏為數不多的溫暖。
看着看着,良久,石顏只擡手緩緩伸向了周寅的臉,他熟悉的眉眼,只是,在指尖将要觸碰上去的前一秒,石顏很快又将手給收了回來。
頓了頓,石顏只擡手,将周寅的手指輕輕地,一根一根掰開了,最終,替他将被子掖好後,又将病房裏的燈關上,僅僅只在床頭留下了一盞微弱的床頭燈,然後,石顏将保溫盒收好,提着保溫盒緩緩退出了病房。
結果剛一出門,就看到了坐在休息區沙發上的姚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