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周韻琴的神色溫柔,目光卻有些銳利。
她是石顏見到過的唯一一個能夠将溫柔與淩厲兩種截然相反的性情融合得如此到位的一個人。
看似溫柔随和,實則性情強勢。
她軟硬兼備的性格,将整個周家三房把控得牢牢地,無論是丈夫,還是兒子,都對她敬愛有加。
眼下,她只似笑非笑直直盯着石顏看着,似乎一直在等待石顏的答案。
石顏被她的溫柔笑容看得心裏微微一緊,垂落在雙腿處的兩只手微微攥緊了幾分。
石顏身後的趙春玫聽了周韻琴的話後,也不由擡眼看了周韻琴一眼,卻很快平靜地收回了目光。
良久,石顏反應過來,只微微抿嘴,不多時,只扯着嘴角輕輕地笑了笑,沖周韻琴道:“夫人說的是。”
聽到石顏這樣回答,周韻琴臉上的笑意更深了,笑盈盈道:“還是顏顏懂事兒。”
說着,忽然将手中的剪子放下,沖身後的桂姨道:“桂姐,将這瓶牡丹花擺到茶幾上,一會兒瑤瑤要過來,她也喜歡牡丹花,回正好頭讓她好好賞賞。”
桂姨立馬笑着道:“好了。”
說着,親自将那瓶牡丹花捧了起來,邊往茶幾方向走着,邊笑着道:“夫人跟瑤瑤小姐還真投緣,連品味都一模一樣。”
周韻琴笑了笑,道:“是投緣,還越看越喜歡,早知道女兒如此貼心的話,當初就不應該生了這麽個臭小子的,生個小棉襖兒多幸福。”
周韻琴話裏話外透着可惜及羨慕。
桂姨卻笑眯眯道:“夫人若是喜歡的話,現在也來得及,即便是現如今,也不是沒有進一家門的可能哩。”
桂姨的話似乎意有所指。
周韻琴卻立馬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趕緊打住,不許開玩笑,眼裏卻一直帶着笑意。
兩人很快交換了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桂姨很快将熱毛巾遞了過來,周韻琴擦了擦手,領着石顏坐在了沙發上。
坐下後,周韻琴想了想,忽然沖石顏道:“瑤瑤那孩子,顏顏你知道吧,咱們周家跟他們姚家是多年的世交,其實小時候我也算是看着她長大的,在你沒來周家之前,她跟咱們家寅兒好,也老愛黏着咱們家寅兒,他們從幼兒園到小學,一直是吵吵鬧鬧長大的,只是小時候寅兒長得慢,瑤瑤那孩子小時候皮,被欺負的那個反而是咱們家寅兒。”
“有那麽一陣,寅兒見了那孩子,老愛躲着走,兩人就跟一對小冤家似的,還挺樂呵的,不過自打上了中學後,瑤瑤那孩子就跟着她外公外婆住到溫哥華去了,一去就是這麽多年,原本以為兩人十多年沒聯系了,會生疏起來,沒想到,那兩孩子竟然還跟小時候一樣一見面就喜歡打打鬧鬧,雖然瞧着有些鬧騰,不過卻也給這個家裏帶來了不少歡樂。”
“果然,小時候的情分就是不一般。”
周韻琴似乎跟石顏漫無目的的閑話起了家長。
不過,話題一直是圍繞在瑤瑤及周寅的身上。
一說起這兩人,她仿佛滔滔不絕,嘴裏的話幾天幾夜都說不完似的。
石顏只在一旁微微扯着嘴角,負責傾聽及适時微笑就好。
原來,兩人之間的聊天,完全可以是一個人的事情。
一直笑着笑着,慢慢地,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了起來。
石顏只覺得自己的笑臉快要變形了。
終于,周韻琴慢慢進入了主題,只拉着石顏的手,微微嘆了一口氣,道:“如今,商場上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市場又越來越年輕,一茬一茬的出沒商場的全都換成了年輕人,市場也越來越年輕越來越高科技了,他二伯跟他父親兩個老家夥年紀漸長,怕是快要跟不上他們年輕人的節湊了,早晚是要被這個時代給淘汰的,這兩年,寅兒他父親老在我耳邊念叨着,該退下來了,該退下來了,只可惜···哎···”
說到這裏,周韻琴臉上的笑容終于隐了幾分,只難得有些悵然若失道:“只可惜寅兒那孩子太不懂事,也太不争氣了,你瞧瞧,他二伯家的那個小袁,這些年來,跟着他二伯在公司做的有聲有色的,不像寅兒,整天只知道圍着他那幾輛跑車打轉,一點兒也不知道當父母的辛苦。”
周韻琴這些年來常年混跡時尚圈藝術圈,其實,是很少像今天這樣,在家裏絮叨着周氏的事情,絮叨着家裏的瑣碎之事的。
跟她沾邊的,明顯更适合藝術類的探讨及指點。
于是,石顏只默默聽着,沒有輕易的插嘴附和。
“不過——”
周韻琴話音一轉,又忽然冷不丁道:“老話說,先成家才能後立業,也不知道這句話擱在現如今,到底還成不成立。”
說着,周韻琴忽然笑了笑,又道:“轉眼間,寅兒畢業已經一年多了,他不像你,學校成績好,如今還在攻讀碩士,那孩子,畢業一年了,就在賽場上荒廢了一整年,讓他出國留學,他死活不去,讓他去周家的公司上班,他也死活不聽,他的脾氣又大又橫,如今橫豎我跟他父親是管不住他,他父親前幾天還笑着開玩笑說,管不住,那就找個人來管管。”
說到這裏,周韻琴臉上的笑意的更深了。
一旁的桂姨親自将花茶奉上,剛好聽了這麽一句,只笑着附和道:“其實說來少爺如今年紀也不小了,擱在咱們年輕那會兒,孩子都能夠打醬油了。”
周韻琴端起花茶,笑着喝了一口,道:“話雖這麽說,可現在是現在,過去是過去,現在的年輕人各有各的想法,哪裏是咱們那會兒能比的,他們如今好玩的地方多着呢,一個個的,哪個願意過早的被婚姻束縛住,不過——”
說着,周韻琴忽然将陶瓷杯往茶幾上輕輕一擱,似乎也有幾分意動,不多時,只緩緩道:“說來也奇怪,寅兒這孩子脾氣雖然不好,可是長得随他爸,生得一表人才,想當年,他爸年輕那會兒,不知有多少女孩兒愛慕,寅兒這邊麽···咦,倒是有些奇怪,這麽多年竟然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我記得他小時候那會兒,明明有不少小姑娘偷偷往他書包裏塞信封的——”
說到這裏,周韻琴忽而擡起了目光,看向石顏,只笑着道:“寅兒不喜歡被家裏管着,這麽多年來,我們這些做家長的也盡可能的給他空間給他自由,其實,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也不都全是些老古董,畢竟,都是從年輕時候過來的,該懂的都懂,顏顏,你老實跟阿姨說,寅兒這些年,是不是偷偷背着我們這些老家夥跟人小姑娘談戀愛來着?”
扯到這個話題上,周韻琴似乎難得來了興致。
只忽然間有些八卦了起來。
她似笑非笑、雙目炯炯的看着石顏。
她的目光帶着某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仿佛一眼,就能夠看透人心。
石顏被這道精銳的目光看得心下微微一慌。
總覺得···對方像是發現了什麽,卻偏偏無動于衷。
這一刻,在這位精明又睿智的女人面前,石顏覺得自己被人扒光了似的,只覺得有些無處遁形。
她的道行終究還是淺了些。
對方不動聲色。
石顏早已有些心亂如麻。
大夏天的,被對方握在手中的手指,隐隐泛起了一絲涼意。
石顏被對方注視着,她的目光險些被對方精銳的目光逼迫得節節敗退。
終于,在最後一秒,在她目光躲閃前的最後一秒,石顏在對方的瞳仁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個小小的,卻堅定挺立的白色小倒影,也就是在那一瞬間,石顏整個人像是靈魂出竅似的,突然間又瞬間回了體。
石顏直直迎接着周韻琴的目光,沉吟了片刻,只一字一句緩緩道:“少爺如此優秀,這些年在校園裏被人愛慕也是正常的事兒,不過——”
說到這裏,石顏微微抿着嘴,沉默了幾秒,她忽然間将整個背脊挺直了,只盯着周韻琴的眼睛,一字一句一臉正色道:“在學校裏的感情,大多都不太成熟,就跟小打小鬧似的,當不了真,算不得數的,或許一旦踏入社會後,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才最終清楚明白,什麽是現實,什麽才是真正的合适。”
說這話時,石顏直視着周韻琴的眼睛,在這一刻,在這七年裏,頭一回,她的眼神沒有半分飄忽,也沒有半分心虛。
周韻琴定定的看着石顏。
看了許久。
她的神色似乎有些詫異,不多時,拉着石顏的手,往她手背上輕輕拍打了幾下,只微微笑了起來。
這一次,她眼中的笑容慢慢溫和了起來,似乎還夾雜着一絲欣賞,一絲贊揚,不多時,只緩緩道:“到底是高學歷的人,說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
說着,只松了一口氣,又道:“那我就放心了,至少證明那臭小子在感情這一事上,至少開了竅似的。”
說着,想了想,又看向石顏,笑道:“顏顏,這幾年寅兒也就跟你走得近,你們兩個就像兄妹一樣,你們的感情其實我都看在了眼裏,相比做父母的,其實你對寅兒了解或許更多,以你的了解,你覺得什麽樣類型的女孩兒适合寅兒,寅兒年紀雖然不大,可也不小了,婚事上雖然還早,不過,想要找個好女孩兒,也得提前相看好才好,再說,寅兒那孩子挑剔,光是父母滿意不管用,還得他自己說了算才能算得了數,你心思透,主意多,你幫阿姨出出主意,看看什麽樣的女孩兒會讨寅兒的喜歡?”
周韻琴一臉親昵信任的看着石顏,向她讨教起了主意。
石顏在周韻琴的注視下,只不動聲色的将手從對方手裏抽了回來,微微握了握,良久,緩緩開口道:“我看姚小姐就挺适合的。”
說這話時,不知為何,有那麽一瞬間,石顏的耳朵失真了。
她的耳朵裏嗡嗡作響。
她的話音一落,不遠處的趙春玫嗖地一下擡眼看向她。
說完這句話後,石顏似乎看到了周韻琴對她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至于後面還說了些什麽,大多是些贊賞有加的話。
原話,石顏已經記不太清了。
走的時候,周韻琴包了一束花送給了石顏,卡薩布蘭卡花。
卡薩布蘭卡花是百合花中的一種,在古希臘神話中,它是悲劇之花,有八種花語,其中第七條花語剛好是:負擔不起的愛。
從周家的宮殿走出來後,東邊的太陽漸漸升起了。
石顏擡手微微遮了遮臉。
早晨的光線,其實微弱得緊,可是,不知為何,在那一刻,卻灼傷了石顏的眼睛。
趙春玫一路送石顏到臺階下。
走到半路上,石顏忽然回頭看了趙春玫一眼,從她平靜的目光及神色中,石顏似乎終于後知後覺的清楚了,趙春玫要張羅替她相親的原因。
你以為隐藏得很好。
其實,全世界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