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板栗糖

日子如流水般匆匆而逝, 轉眼已經過了一個半月有餘。這期間下了幾場淅淅瀝瀝的小雨, 天氣也愈漸轉涼, 初冬的寒氣不知不覺冒了出來。

這段時間最忙的要數宮中了,翰林院寫好冊文後,禮部便開始着手準備大婚當天所需的一切, 鴻胪寺則負責安排各項儀式流程,時不時有貴重得晃花人眼的禮物送到她這裏來。

如此, 走過了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 眼見六禮只剩下最後一道迎親了。蘇棠表面不聲不響的, 內裏卻在盤算着大婚的日子,心頭時不時回想起那天分別時方重衣說的話。

窗前的金絲雀叽叽喳喳亂叫着, 她心中想着事兒,一時猶豫不決,竟拿了顆香料去喂它。

“诶,公主, 這可吃不得!”小婵連忙将香料從雀兒的食盒裏撈了出來。

大婚前夕又下雨了,不同于前幾次小打小鬧,到了半夜幾乎成了驟風急雨。園子裏的芭蕉葉被打得啪啪作響,擾得蘇棠心煩意亂。她曾經聽過一個說法, 成親前那晚若是下了雨, 這段婚姻便是坎坷而不幸的,因此聽着窗外鬼哭狼嚎般的風雨, 心頭尤為沉重。好在到了下半夜,雨勢漸漸變得溫和, 破曉之時已不知不覺放晴了。

因為是關系到兩國的重大聯姻,聖上是尤為重視的,三番五次和禮部喊話要辦妥帖。婚禮設在裕和殿舉行,場面也布置得尤為莊重和盛大,據說甚至堪比兩年前帝後大婚。

成親當日,侍儀女官們紛紛湧入沐華宮接引新娘,蘇棠被無數侍女簇擁着,幾乎頭暈眼花,有人為她畫眉敷粉,有的忙着梳發。不少女官們是頭一次過來奉迎,見這位鄰國的小公主竟是如此傾國之色,面上雖不言不語的,內心卻是感嘆良多。那位景臨侯府的世子着實不好說……許多土生土長的京城人都沒聽說過,僅有的只言片語的談論也就是“體弱多病”、“面容有瑕”,這般絕色的小公主,為了國家不得不嫁過去,以後的日子可難說啊……

接近升輿吉時,蘇棠穿戴好隆重的禮服和鳳冠,拜別了父王母後,一身盛裝出了沐華宮。

翠華坪鋪上了紅氈,長龍一般不見盡頭的儀隊靜立在廊道上,蘇棠看着,眼裏劃過一絲恍惚。

迎親隊伍進了城門,沒有直奔裕和殿,而是繞行了特定的橋梁和街道。她端坐在華美的轎辇中,不知何時,聽聞禮官開嗓稱“吉時已到”,便掀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

廊道皆鋪上了紅氈,漢白玉華表柱懸挂金絲彩綢,兩側是默立的黑壓壓的人群,有大臣、侍衛、各國來道賀的使臣等,皆穿着正式的禮服,低眉斂目,神色恭謹。

蘇棠有一剎那的錯愕,她從未想過自己的親事會是這般盛大場面,有數也數不清的人來觀禮,只是熱鬧歸熱鬧,這些面孔卻是一個都不認得的,心頭又不免漫上幾分荒涼。

新娘的轎輿在裕和殿階前停降,在兩側護從的侍衛和大臣随即退下,改換侍從女官接迎。

她在衆人的奉迎中下轎,稍一擡頭便望見臺階上靜立等候的人。

方重衣站在高處,低眉凝望她,暗金鎏紋的玄色華服更襯得身姿筆挺,豐神如玉。他的面容仍然以薄紗遮掩着,只露出眼睛,那雙眉目尤為沉靜,卻蘊着化不開的情緒。蘇棠與他對視片刻,便忍不住挪開了眼。

禮官高聲念出賀詞,雙方交拜,經過不知多少道繁缛的禮節,這大婚才算是圓滿完成。

是夜,新郎還要款待一些賓客,蘇棠一人拖着疲憊回了侯府別院,一踏入梅林,靜谧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她竟然又回到了這裏。

久違的熟悉感令她恍若隔世,不同于外界驚天動地的喧鬧,這裏似乎總是與世隔絕的。

行至游廊的岔路口,蘇棠頓了頓,往拂冬苑的方向走。身後的侍女們默然互看了一眼,也只能紛紛跟上。

夜色昏沉,遠遠可望見拂冬苑裏花燈高照,燭火琳琅,五光十色的華彩倒映在水榭上,如夢似幻。

進園子之前,蘇棠回頭,往方重衣平日住的那間庭院望了一眼,飛檐樓閣隐匿在夜色中,竟異常沉寂,仿佛許久都無人出入過。

她不禁狐疑,之前宴席上似乎也沒看見他人影了,到底去哪兒了呢?

回了房,蘇棠在衆人的侍奉下褪下隆重的發冠和禮服,換了一套輕便些的衣裳。這時,有一雙女官端了合卺酒來,輕輕放在桌邊,她這才想起大婚還有最後一道儀式,夫妻雙方喝交杯酒。

她起身,一步步緩緩走到桌邊,低頭看那兩杯酒。紅燭搖曳,杯盞中的酒漿晶瑩潋滟,晃人眼睛。

她正在猶豫要不要派人喊方重衣來喝這酒,門外走廊便傳來匆匆腳步聲。

“咚咚”,叩門聲響起,有些急促。

蘇棠看那門外的影子很是高大,心中生疑,道:“進來吧。”

來人一身幹練勁裝,蘇棠一看便認了出來,是方重衣手底下的侍衛。

“世子他……尚有些事未處理,命小的來傳個話,讓世子妃先別等了。”侍衛低下頭,恭謹道。

先別等了?蘇棠當即皺起眉,賭氣地想,這裏本就是她的地方,他能不能進來還要經她同意呢。

“他怎麽了?難不成是喝多了酒?”盡管她被這莫名其妙的傳話惹得怒火叢生,仍然擔憂地問出口。

侍衛目光動了動,道:“嗯,世子爺現下不大舒服,還在醒酒。”

“知道了,讓他好好休息吧。”蘇棠淡淡垂下眼,魂不守舍地應了聲。

侍衛點點頭,擡眸看了一眼世子妃的神情,無言地退出屋子。

蘇棠靜靜站在桌邊,不知哪兒來的沖動,忽地就把兩杯酒都端起來喝了。放下杯子,她轉身往浴房走,暈暈乎乎吩咐道:“我要沐浴更衣。”

“是。”侍女們默然互看了一眼,誠惶誠恐跟上公主。這個新婚夜……似乎有些慘淡啊。

浴房內霧氣彌漫,池中湯水流淌着潋滟華光,她喝了酒,沒一會兒腦袋就開始發暈,懶洋洋趴在浴池一角,半點都不想動彈。

珠簾晃動,泛起清脆的聲響,她慢慢擡眼,看見一身華服的方重衣從門外緩緩走進來。

不,準确的說,是摟着個女人一起進來的。

那女子細眉鳳目,嬌豔惑人,挑釁地看了她一眼,又嬌滴滴依偎在他懷裏。

“不肯順從我是吧?”方重衣輕輕一笑,沒有溫度的聲音緩緩飄進她耳裏,“沒關系,本世子女人多得是,不缺你一個。”

蘇棠抽氣,驀地睜開眼,帶起一片嘩然水聲。随侍的婢女聽見浴池邊的動靜,紛紛跑來問:“世子妃可是不舒服?”

她趴在池邊,大口大口喘着氣,定定望着門口,珠簾輕紗靜靜地垂落着,根本無人出入,方重衣更是沒來過。

剛剛的一切不過是個夢。

自己居然會做這麽荒唐的夢?

蘇棠披上衣裳起了身,因為酒勁的緣故,腳一着地便有些頭重腳輕的,在侍女們的陪同下回了卧房。

如今已是深秋,窗外冷風刮起呼呼聲響,侍女們關好所有窗戶,點燃了香爐,便無聲無息退下去。

卧房裏靜得出奇,她懶懶窩在被子裏,沒一會兒便昏昏欲睡。

墜入夢鄉的那一瞬,心裏還漂浮着若即若離的念頭,方重衣真的沒有來。

次日,蘇棠早早便起床,準備去給侯爺侯夫人奉茶。她穿戴整齊,領着幾個貼身侍女出了拂冬苑,往別院外走,剛過游廊的岔道口,便看見一個侍衛行色匆匆往世子的院子去。

“等一等。”蘇棠即刻叫住了他。

侍衛一怔,回過頭來,朝世子妃行了一禮。

“方重衣人呢,這個時辰要去給父母奉茶的,他就算再不講究規矩,這種事也不能輕慢了吧?”

侍衛唯唯諾諾點了點頭,道:“當然不會,但……世子他有些急事,一大早便外出了。”

“什麽?”蘇棠覺得過于離譜,看怪物一樣瞪他一眼,提了裙擺匆匆往游廊另一邊趕去。

“世子妃,世子妃留步!”侍衛哪裏喊得住人,當即跟上。

蘇棠不顧阻攔,一路沖進方重衣的院落,這裏氣氛倒是很安和,三三兩兩的侍女正在打理欄邊草木,此外,只有韓蘊一人靜立在屋外臺階上。

身後的侍衛随即趕到,第一時間同韓蘊對了個眼神,彼此在無言中會意,這才松口氣。

蘇棠走上前幾步,焦急問:“他人呢?”

韓蘊不動聲色錯了一步,遮掩住檻窗邊暗褐色的血跡,低頭道:“回世子妃的話,世子他真的有急事,一大早便出府了。”

“能是什麽天大的事?”她狐疑地瞥韓蘊一眼。

韓蘊一向是小事不着調,關鍵時候卻沉得住氣,當即對她拱手行禮。

“世子爺的身份特殊您是知道的,許是聖上那邊有什麽指示呢?有時候連我們這些親信都不一定能知曉。”

蘇棠知道他是搬出皇上的名頭來壓自己,卻也不好多說什麽,悻悻道:“那就随他吧。”

如此,她只好一人去敬茶。因為方重衣真實身份是先帝子嗣,侯爺侯夫人只是他名義上的父母,平日裏便有些小心翼翼對待這個“兒子”,如今對待身為鄰國公主的世子妃,就更是客氣有加,周到至極了。

甚至聽聞方重衣一早外出,他們還頗有歉意,不停地勸慰蘇棠別放在心上,待人回來了,必定要好好數落他一頓。

發表評論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