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人聲鼎沸, 唐音忽然生出奇怪的錯覺, 向四周張望一番, 才壓低聲音同蘇棠道:“可不是自戀。這位公子可是京城最神秘的存在,在官家也好,商道也好, 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因此背景一直是個迷, 據說容貌也是冠絕京城, 說句無雙真的不為過啊。”
蘇棠對此持保留意見, 轉了話頭問:“那你們說的比試是……”
“下個月初十,無雙公子會在琅玉湖舉辦書畫比試, 邀請了不少有名氣的文人墨客,我看啊,凡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大都去了,也不一定真為了什麽比試, 相互走動拓寬人脈吧。沈家因為提供筆墨顏料,也接到請帖,所以沈瑄和寧歡也會去……”唐音說到這有點吞吞吐吐,她是不想聊這件事的。因為獲勝者能得一百金, 若是跟蘇棠說了, 就好像催人家還債似的。
齊桂和二樓對了個眼神,這才氣呼呼轉頭, 佯裝不經意瞧見蘇棠這一桌,眼睛便忽地一亮。
“哎呀, 這不是蘇待诏嗎?如今可是飛黃騰達吃香喝辣了啊。”
蘇棠心裏苦,但還是要保持微笑:“齊公子好久不見。”
齊桂大喇喇湊到她們這桌來,神秘兮兮道:“我這裏有個賺錢的好門路,蘇姑娘可有興趣?”
“嗯?”蘇棠也不訝異這番開門見山,齊桂一貫是知道她缺錢的。
“下月的書畫比試你知道吧,拔得頭籌者能得一百金!可惜我老家有點兒事,去不了,正巧,這請帖倒是可以轉給你……”
蘇棠的注意力立刻被一百金吸引去了,可猛然想起剛剛他和那人的讨價還價,又喪氣地搖頭:“你那帖子要價五十兩,我可沒有那麽多錢。”
“哪能啊,咱們這麽熟,當然是白送給你的了!”齊桂拍了拍胸脯,豪爽地笑道。
蘇棠半信半疑,這麽随随便便就送給她麽?
齊桂見她遲疑,笑得直眯起眼睛,一臉賊頭賊腦的模樣。
“你以為我會做虧本買賣啊?第一,你的實力我最信得過,那些能塗幾筆就出來混飯吃的家夥,跟你能是一個檔次的?第二嘛……”他又森森地笑了,“蘇姑娘如今是何許人,金榜題名,官拜翰林,連皇上和太後都青眼有加,這次的比試想必更是不在話下。咱們雖然交情好,但也醜話說在前頭。齊某不貪多,你勝出了,這一百金分我一成足矣。”
蘇棠聽完,默默算了算,黃金比銀子貴出許多,一百金的一成就是十金,相當于一百多兩白銀,的确比他單賣請帖賺多了。
她有點動心,又謹慎地問:“既然有個什麽無雙公子的噱頭,這場比試想必也是高手雲集……我若贏不了呢?”
“哎……”齊桂搖搖頭,語氣變得格外深沉,“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咱的确也是賭一把。既然壓寶在你身上,那就是買定離手,是輸是贏都交給老天爺說了算,你勝出了自然皆大歡喜,就算空手而歸也就那回事兒,齊某不是輸不起的人。”
對這般爽利的人,蘇棠也就笑着直言:“我猜,你們最近可是在倒賣請帖賺差價呢?”
“哎呀,畢竟無雙公子名頭響,咱們也跟着撈點兒蚊子肉嘛……”齊桂摸了摸鼻子,幹咳一聲。
既然如此,蘇棠也就不扭捏了,讪讪看着那請帖,小聲道:“我會盡力的——”
齊桂滿臉都是笑,掏出帖子正準備遞去,大堂中央忽然飄來一道洪亮的男聲:“姑娘,這等比試天時地利缺一不可,既然你有意前往,在下手裏這副請帖倒是更勝一籌,天字號頭等客房。”
“啊?”蘇棠聞聲轉頭去看,是個五官清俊的男子,玉冠束發,鑲銀紋寶藍衫子,只是衣襟并非交領,而是翻領的樣式,有點異族的風格。
齊桂則是滿眼詫異,忙不疊和二樓對了個眼神。
唐音放下筷子,繞桌子一圈到蘇棠身邊坐下,低語:“為了讓大家順便欣賞湖景,比試是在一艘很大的游船上,為期兩天一夜,有極奢侈的上等艙,也有條件很差的內艙,那些上好的一早就被高價收走了。”
蘇棠點點頭,往齊桂手上那張帖子張望一眼,是地字號,想必和客棧的房間一樣,不好不差,對她來說其實足夠。
“這位公子尊姓大名?既然有這麽好的帖子,為何自己不留着?”齊桂對他沒什麽好臉色。
藍衣公子沒看齊桂一眼,徑直朝蘇棠這一桌闊步而來,施施行了個平禮,氣度倒是從容潇灑。
“在下慕蘇。”他低頭,折扇輕扣在掌心裏,“說來也巧,名恰好與姑娘的姓氏相合。”
此話一出,蘇棠莫名覺得酒樓的溫度降了降,特別是二樓,靜得可怕,像結冰一樣。
慕蘇眼含笑意望着她,有意無意道:“而姓氏……”
“嗯,是哪個字?”蘇棠被他的話帶偏,不自覺就問出口了。
慕公子微微一笑:“知好色,則慕少艾。”
蘇棠還未說話,忽然聽見樓上傳來“啪”的一聲,像茶杯碎裂,但也不是摔在地上的聲音,倒像是碎在手裏。
雅座裏,方重衣碎了一手的瓷片,指尖被劃出好幾道血印子,茶水順着桌檐淌了一地。
韓蘊連忙勸慰:“世子爺息怒,當下不是露面的時機,屆時上了船,怎麽收拾他都行。”
一樓大堂,蘇棠見樓上在掃地,心道大概是有什麽磕磕碰碰,也沒在意。
她尋思剛才那話的意思,知好色則慕少艾,字面意思是人長大了,懂得了男女之情便會傾慕貌美的女子,深層意思……就不知道這位慕公子幾個意思了。
她迎上慕蘇期待的目光,良久,面無表情點頭道:“哦。”
沒後話了。
慕公子面色微微一滞。
“你也是來賣請帖的嗎?”唐音不解地看他一眼,長得挺好看一公子哥啊,居然也在做中間商賺差價?
在姑娘這沒讨到好反而連連遇挫,慕蘇面色愈發尴尬,但不久,又恢複和顏悅色的模樣:“在下并不是二道販子,也非舍己為人将請帖拱手相讓,只是好友因故無法前去,便打算将他的帖子轉出,剛剛碰巧聽見各位正談及此事,想來也是有緣,便貿然打擾了。”
語氣倒是挺誠懇的,蘇棠這邊不好再挑刺,于是道:“齊公子那張已經夠了,況且我們已經談好……”齊桂還指望着她贏了賞金分紅利呢,自己既然答應了,怎麽能反悔?
“無妨。”慕蘇和善地笑了笑,轉向唐音,“多出一份帖子于在下也無用,送給姑娘後,兩位便可以一同前去,豈不是兩全其美?”
唐音被他這麽一撺掇,立刻心動了,到時候沈瑄會去,寧歡也會去,如今連棠棠都要去,就留她一個豈不是太可憐?再說了,那艘游船是慶朝最大的一艘船,比宮殿還要宏偉,比皇宮還要奢華,她的确很想去見識見識。
“你、你真的不需要嗎?賣給別人也好啊?”一說完唐音就後悔了,人家已經再三強調想“送出”,更何況他穿金戴銀的,想來怎麽也不會缺那點錢,自己這樣說反倒失了禮。
“在下真的不需要,能将它交與有緣人便夠了。”慕蘇脾氣似乎很好,永遠是眉眼染着笑的模樣,說着,已經差手下人送來了那副燙金請帖,輕輕放在桌面上。
“那多謝慕公子了。”唐音抿着嘴到了句謝,喜滋滋拿起那封帖子。
蘇棠見比齊桂那封花俏許多,邊緣還壓印了燙金花紋,極為精美,也好奇地湊過去看。
“天字第五號诶……”她挑起眉喃喃道。
唐音也有點小興奮,拽住她的手:“棠棠,到時候來玩!跟我一起睡!”
“好呀。”蘇棠笑了笑,有心往旁邊留意了一眼,慕蘇那桌只上了茶水,桌邊留守着兩個下人,穿着服侍并非他們這常見的寬袍大袖,而是貼身短衣、圓領袍,袖口和襟前綴着少見的花紋,異族感更明顯了。
不經意,她又對上慕公子的眼神,那人沖她歪頭笑了笑,手裏徐徐搖着扇子。
“在下就在天字第七號,彼此的位置相鄰,正好,大家可以互相有個照應。”說的是大家,目光卻是有意無意落在蘇棠身上。
他嗓音渾厚,中氣十足,徐徐話音在大廳回響,帶着春風般的笑意。
二樓的氣氛已然凍結如冰,落針可聞,開懷的笑聲便顯得更加清晰。
“韓蘊。”卷簾後的人影沉寂許久,低低開了口。
韓蘊聽到冰冷的傳喚聲,立刻斂神,走上前一小步應道:“是。”
“客房的安排全數作廢,改讓賓客們抽簽。”
“好,屬下立刻着手去辦……”
樓下仍有稀稀疏疏的談話聲,似乎為了什麽事在謙讓,方重衣湊近了窗棂仔細張望,可惜眼神差,什麽也看不清。他急躁地嘆了口氣,蹙眉命令道:“韓蘊,你來給我看清楚!”
“是是。”韓蘊暗暗抹了把汗,也湊到窗邊去看,那位“慕公子”正差使下人去找掌櫃的結賬,蘇棠急得直擺手,又是攔又是扯的。
“回世子,那個姓慕的似乎想請客,蘇姑娘有點攔不住他了……”
韓蘊剛說完,頓覺身側的溫度驟降。
沉冷的聲音即刻吩咐:“去把她的酒菜錢結了!”
“可是世子……平白無故去結賬,蘇姑娘會起疑心的!”
“包場。”
韓蘊頓時啞口無言,看了眼方重衣鐵青的臉色,緩緩點了點頭。
他沉默地走出雅間,對守在門口的小二道:“我們家……我們家公子今日心情非常好,全場的酒菜錢都由他包了,勞煩你跟掌櫃的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