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金桔糖

金玉羹是名貴菜肴, 她也是在侯府吃夜宵時才知道的, 以往每逢有金玉羹的時候, 她都會暗喜。雞肉嫩而不膩,板栗香甜,山藥綿軟, 炖煮後湯羹如金似玉的,鹹鮮爽口。有經驗的大廚, 通常會再勾些霜糖提升鮮度。

蘇棠舀了一勺湯羹來吃, 居然還不是直接加的糖, 而是蜂蜜的味道,多了份清潤的花香, 跟當時在侯府吃到的很相似。

不是瑤柱,她總算松了口氣,有滋有味吃起來。

用過午膳,大家又回到殿上。莫約一炷香的功夫後, 又一個面生的女官從殿外走來,朗聲道:“古奉宣,阮青,謝力, 請随我過來。”

被喊了名字的三人從隊伍中走出, 誠惶誠恐施了個拜禮,跟着女官往大殿深處行去。

吃飽了的蘇棠有力氣等了, 可過了半個多時辰,也遲遲聽不到女官喊自己的名字。看着其他人一批批被帶走, 到最後剩寥寥三人,直至只剩她一人……

蘇棠滿腦子都是問號,這什麽情況?

女官又回來了,蘇棠看着人遠遠走來,心道這次橫豎沒別人了吧?

她的視線牢牢鎖定在女官身上,跟着人由遠及近。

女官倒是不慌不忙,客氣地點了點頭,才徐徐開口:“聖上有些急事,先行離去了,交代蘇姑娘這邊由太後評定。”

“……啊?”

太後?

怎麽這麽巧輪到自己就有急事了?

她還沒轉過彎來,女官柔柔的聲音又飄進耳朵裏:“随我來吧。”

蘇棠沒法子,只能跟着人往大門外走,殿外是空曠宏偉的廣場,漢白玉華表柱矗立在四方。她随女官穿行而過,拐進西邊一道長巷,長巷過後是花紅柳綠的園林,走到盡頭,入目是一片水榭樓臺,游廊曲折繁複。就這樣不知繞過多少殿宇和亭閣,走進一座小花園後,前頭領路的女官終于停了下來。

盡管蘇棠有些路癡,也明顯能感受到太後住的地方很偏遠,周圍也越來越僻靜了。

也許是看出她的疑惑,女官笑着解釋道:“太後身子不大好,喜靜,所以年初便搬到鳳延殿來了。”

“嗯。”蘇棠點點頭,心想,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勞心勞力負責這種閑事呢?

花園裏,海棠、木槿、茶梅等都盛放得正好,一片姹紫嫣紅,争奇鬥豔。午後豔陽灑落大地,蜜糖般的光澤流淌在花海之上,添了幾分醉人暖意。

穿過花圃,她跟着踏上正殿前的大路,漢白玉鋪就的地磚,道路平坦開闊。走進書有“鳳延殿”大字的宮門,一路穿行到了內苑,眼前便是黃琉璃瓦歇山頂的殿宇,門前有一對銅鶴。

侍立在庭院外的女官見她們已到,相互會意後,便提前往殿內通報。

兩人在原地等候了片刻,女官又示意蘇棠跟上。她低着頭,跟女官入了正殿。一路上,她步子都邁得很輕,暗暗提醒自己待會兒說話要輕聲細氣點,既然太後最不喜吵鬧,她一定得謹慎再謹慎,不能在這裏栽了跟頭。

女官止步,對端坐在紅木嵌螺钿矮榻上的人行了一道大禮:“禀太後,蘇棠已經帶來了。”

蘇棠垂眼盯着地毯上的花紋,只聽見前方傳來一聲“好”,聲音的确有些虛弱,但威嚴之氣絲毫不減。

女官見太後示意了,便無聲退下。

氣氛陷入短暫的靜默,她隐約覺察,有淡淡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良久,自帶威儀的聲音放柔和了些,輕輕道:“過來吧,讓哀家仔細看看。”

“是。”蘇棠深吸了口氣,謹慎走上前,在離鳳座一丈左右的距離停下腳步。

“沒關系,到哀家身邊來吧。”太後的聲音放得更和藹,還帶着幾分笑意,仿佛只是左鄰右裏家慈祥的婦人。

蘇棠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也只能遵循太後的話,低着頭往矮階上邁去。

走到矮榻跟前,她一晃眼,餘光掃到太後的衣着。一襲如意紋黛藍深衣,鑲珊瑚金釵,尊貴耀眼。

帶着帝王綠镯子的手将她輕輕拉住。

蘇棠一驚,完全沒想到太後會這麽親昵,正不知所措,就被牽了過去。

她在太後身邊糊裏糊塗坐下,剛沾上寬闊舒适的矮榻,便驀然清醒了過來,頓覺如坐針氈芒刺在背,太後這這這是什麽意思,為什麽待她如此親近?

“好孩子,擡起頭來,讓哀家瞧清楚些。”

蘇棠雲裏霧裏的,只能擡頭。

太後仔細瞧了瞧,眼中的驚喜和詫異也更大,良久,嘆了口氣,慈愛地摸摸她的腦袋:“哎,是個好姑娘,真好看……”

蘇棠鬧不清這是哪一出,只好沖她讪讪一笑。太後面容的确缺乏血色,帶着若有似無的病氣,但看起來心情很好,因此精氣神還不錯。

“太後想看我畫什麽?”蘇棠小心翼翼試探着問。

太後一怔,仿佛才想起這檔子事,爽朗地一笑:“畫朵花兒吧。”

“……”

她頭上冒了些汗,不過看得出太後今日的确很開心,便又小聲問:“太後想要什麽花?”

紅木束腰花幾上正好擺了幾株白菊,盛放如錦,太後往旁邊看了一看,不假思索道:“菊花兒吧。”

蘇棠又是一頭汗,面上平靜地點頭:“是……”

殿上已經擺好了桌案,紙筆顏料也早有女官布置好了,蘇棠起身回到桌案邊,提筆開始作畫。

花卉是平日練手打基礎時常常畫的,對她來說不需要費什麽心思,輕而易舉。但她也知道,書畫這種精神層面的東西,有時候防不勝防就犯了忌諱,如今在宮中更是需謹慎。回想太後的要求,說畫“一朵花”、“菊花”,也就老老實實在大幅白紙上畫了很大一朵菊花,起碼不出錯。

光禿禿一朵花,沒法談什麽構圖,為了畫面不空洞,她只好鋪些虛淡的雲煙水色。

沒一盞茶的功夫蘇棠便畫好了,她帶着畫紙到太後身邊去,輕輕放在面前幾案上。

“……太後覺得怎麽樣?”蘇棠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太後滿臉都是慈愛的笑意,連連點着頭:“喜歡。”但那目光完全沒從她身上移開過,根本不是看着畫兒。

見蘇棠一頭霧水,神色還略帶惶恐,她又煞有介事将畫來回瞧了幾眼。

“好看,畫的好。”

此時,正巧有宮女送了些精致的點心來,一一擺在案上,金絲酥芙蓉糕雪松糕等,晶瑩喜人。

“餓了吧?先吃些東西,沒關系的。”

“謝太後。”

畫畫這一關過了,蘇棠也松了口氣,拿了塊最小的酥餅細細吃起來。

太後瞧着她吃點心,心裏是真的越看越喜歡。近幾年,每每想到方重衣那古怪的性子,乖戾的行事作風,她就嘆氣,為了這個兒子的親事也是操碎了心。她也知道,是以前在一些事情上虧待了他,但沒辦法,孩子已經長歪了,如今只能盡量彌補。

太後考慮過,方重衣是先皇的子嗣,卻被秘密養在侯府,名義上只作為世子,這層身份首先不能為外界所知。得找個離得遠的、與皇室沒有勢力糾葛的家族,京城裏這些皇族宗親、世家貴族首先就得排除了。

往細了考慮,這兒媳婦的人選更是難上加難,姑娘性格若是太面了,降不住他,日子久了說不定還會抑郁成疾。性格若太剛硬了也不行,方重衣哪是個省油的燈,一旦吵起來,誰也不讓誰,後果難以想象。

眼前這位鄰國公主竟是最合适不過了,聰慧又大方,看着娴靜,骨子裏卻有份靈巧和韌勁,說不定就能以柔克剛,制一制他張狂的性子。

之前,侯府陸續有風聲傳來,太後隐約也知道,方重衣已經惦記上這位姑娘了,否則怎麽會專程在今日入宮?

蘇棠吃完了一塊點心,見太後若有所思,目光似落在她身上,又像在考量什麽與眼前不相幹的事。她不便貿然打擾,便又拿了一塊金絲糕,細嚼慢咽打發時間。

“來京城之前,你都是住在哪兒?是不是吃了不少苦頭?”

太後已經收回迷蒙的目光,重新注視她。目光慈和又心疼,語氣也是噓寒問暖的。

蘇棠一怔,心中有什麽東西稍稍觸動,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在殿上跟太後大倒苦水,便把之前流落到興餘村的事簡要說了一說。

“哎……”

盡管她已經盡量淡化了,可太後聽完,仍是輕輕嘆了口氣。

“可憐的孩子,一個人孤苦伶仃的,父母也不在身邊,還被些腌臜小人給算計……”太後拉過她的手,細細看着,良久目光又微微一動,“若你父王……若你父親和母親不日後便能來看你,可還開心?”

蘇棠睜大眼睛,錯愕了半晌,不知太後怎麽忽然提到這些。

“我……我很久沒見過他們了,我也——”不知為什麽,盡管她記憶甚為模糊,一提到父母,夢境裏的影子又清晰萦繞在眼前,餘下的話不自覺哽咽在喉間,難以名狀的酸楚堵得她心慌。

“好好,沒事的。”太後體察到蘇棠的局促,拍了拍她的手背,“那時候你還小,很多事必定都記不清了,沒關系,一切都會慢慢好的。”

蘇棠平複了一會兒,擡起眸子,小心翼翼開口問:“太後可是有民女父母的消息?”

太後笑了笑,卻并未正面回答,只是淡淡說:“哀家這裏是有些音訊,再過些日子,他們應當就要來了,放心吧,哀家自會安排你們團聚的。”

蘇棠點點頭,不便多問了。

她心裏狐疑,為什麽太後對她如此關照,難道與失散的父母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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