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香草糖

聽姜大人一口一個“皇上”, 又誠惶誠恐地行這般大禮, 試場上頓時鴉雀無聲。

段賀文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曲秋意身子一顫,手中毛筆掉在畫紙上,墨跡糊了一片。考生們則面面相觑, 任誰都是一臉不敢置信的神情。

場上已經沒人有心思畫畫了,反應迅速的當即跪下, 慢半拍的也随大流紛紛跪下。

偌大的學堂裏烏壓壓拜倒一片, 齊聲道:“參見皇上。”

曲秋意蒼白的雙唇開阖幾下, 最終,頹然跪倒在人群裏。屏風後那道沉靜的影子幾乎給人泰山壓頂般的沉重感, 她瞬間手足僵冷,薄唇緊抿,幾乎咬出血來。

段賀文官位低,同樣只能行跪禮, 此時手腳膝蓋都是軟的,也根本站不住。他低着頭,雙手止不住顫抖,完全不敢相信皇上居然真的來了?!

屏風後的人同姜韬示意蘇棠的位置, 平淡道:“姜大人去看看, 她帶的畫筆究竟合不合試場的規矩,可有違反考紀的行為?”

盡管姜大人不知發生了什麽, 也只能連連點頭:“遵命。”

他走到蘇棠的位置,将大大小小的毫筆仔細察驗, 考慮到皇上對這位考生似乎格外關注,留意了一眼木碟上的名字,又将那副剛開始鋪色的畫作掃視了一遍,目光微微停頓。

構圖精巧有大局觀,筆觸也流利,既有女子的細膩靈巧也不失蒼勁厚重,完全令人不敢相信是出自一個十五六歲小姑娘之手。

姜大人查驗完畢,回身作揖,穩重地開口:“回皇上,蘇棠所帶之物并未違反任何條規。”

跪在地上的段賀文把頭埋得更低,臉上仿佛被扇了巴掌般火辣辣的疼。

蘇棠在長桌邊跪着,聽見這話全身頓時一松,不真實的虛無感淹沒了她,滿室燈火浮在眼前,晃得人眼花缭亂。

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居然天降救星了?

慶幸的同時,她又被一種詭異的預感包圍,這皇上的聲音不太自然,好像被刻意壓低了……怎麽,怎麽聽起來和方重衣有點像啊?

蘇棠晃了晃腦袋,眼前眼花缭亂的燈火散去。

她心裏自我安慰道:世子和皇上是兄弟,還是親兄弟,嗓音相似也是正常的,說不定連容貌都像。

一聲冷笑從屏風後傳出:“若朕沒記錯……段賀文,你同曲秋意的父親可是同窗好友?倒是一點也不避嫌!”冷玉般嗓音擲地有聲,令人膽寒。

段賀文驚得抽氣,哆哆嗦嗦道:“臣、臣也不知道這裏有相熟之人,臣只是聽從宋侍郎的調度來這裏監考……對,考務俱是由他來安排的!”

蘇棠暗暗嘀咕,這是開始甩鍋了?

姜韬為官已有三十載,資歷比段賀文深得多,一來二去也大致明白來龍去脈。他心中不免感嘆,此時段賀文再推卸責任也無用,他,連同那曲姑娘的父親,頭頂的烏紗帽必定是保不住了,這還是最輕的。今日聖上不知怎麽的,尤為震怒,怕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段賀文橫行不法,以權徇私,即日起罷免禮部司務一職。至于考務調度由誰負責,有沒有包庇偏袒之嫌……涉及此事的官員一個個排查,不可有半點輕忽。”

皇上身邊随行的官員和姜大人齊齊拱手:“是。”

蘇棠一動不動跪着,心裏卻松了口氣。

真好。

唯一一點遺憾的是……那幾只勾線筆壞了,只能将就用別的。她望着被踩爛的筆頭,默默嘆氣。

“筆可是用不成了?”屏風後的影子忽然發話。

蘇棠一驚,好半天才意識到皇上是在和她問話,擺正了姿勢道:“回皇上,是的,不過用其他筆替代也……也可以。”

那影子并未回應,只是又轉向姜韬:“她缺的那些,書院中可有?”

姜大人忙道:“自然,自然,都是常用的畫筆,老臣這就差人去取來。”

皇命如天,沒轉眼功夫,各色毛筆就蹭蹭被送來了。

但蘇棠比剛才更頭大,這些畫筆比她準備的更齊全不說,還都是嶄新的,貴了好幾個檔次,少說也要三十兩銀子。

“民女用不起啊……”她愁眉苦臉低聲碎念,這皇上估計是一時好心,随口一說道,事後八成也忘記了,誰知道書院會不會找她要錢?起碼要皇上親自開口确認這是送的,送的!

那道影子靜默着,良久,傳出若有似無的低笑。

“無妨。”

蘇棠的心寬了一寬,只等皇上開金口說送她了,怎知溫潤似玉的聲音又道:“不過,倘若你真的榜上提名,有機會官拜翰林,這筆銀子還是要從俸祿裏扣的。”

“……”

蘇棠僵住,這什麽皇上,怎麽如此摳門?她不要這筆也可以的啊,這不是強買強賣麽?

嘴裏不自覺抱怨了幾句,屏風後随即傳出聲音:“你說什麽?”

她一個激靈,趕緊道:“民女說,多謝皇上的恩典和鼓勵,民女一定努力考取,回報皇恩。”

“嗯。”影子淡淡應了一聲,似乎很滿意她的回答。

跪在一旁的曲秋意心緒翻騰,怨恨不已。這皇上分明是留意上蘇棠了,剛才說不定就是在打趣逗弄她呢。曲秋意容貌出衆,從小都是衆人矚目的焦點,因此心氣比旁的小姐妹都盛些,看不上那些來求娶的平庸男子,一心只想嫁與世間最尊貴的男人。也是為了能有面聖的機會,才參與了這次的選考。可在蘇棠面前,她心中頭一回滋生了妒意,身上的光彩仿佛都被吸走了,那般明豔把自己襯得和白紙一樣蒼白。

蘇棠若真選上了待诏,再與皇上多相處些時日,怕是要寵冠六宮了吧?

“曲秋意,你擾亂考場秩序,仗勢壓人,取消考試資格。”

曲秋意猛地一抽氣,整個人顫抖不已,幾滴眼淚啪嗒落在地面上:“皇、皇上,民女剛剛誤會了蘇棠,一時糊塗才說了那些話……民女知錯了,求皇上網開一面——”

見皇上毫無寬恕之意,她陣腳大亂,又狼狽地挪上前幾步,絮絮叨叨、前言不搭後語說着辯解的話,一會兒全推卸到段賀文身上,一會兒又扯蕭月,已經完全沒了章法。

考生們默然交換着眼神,紛紛搖頭。

“即日起曲家外放嶺北,不得再踏入京城。”哭求越是凄然,屏風後的聲音反倒越冷淡。

姜大人見皇上面色鐵青,不由地連連嘆氣,你爹官位都保不住了,你還在這狡辯個什麽?這下好了?

他低聲對身邊的屬下吩咐道:“把人帶走。”

兩個巡考的官差上前,拽起曲秋意的胳膊,将人拖出了考場。

哭泣的女子還在抽噎呢喃,皇上已經完全不再理會。

姜大人笑着迎上去幾步,問:“皇上可還想去棋藝那邊巡視一番,或者到對面臨風樓小坐片刻?”

“不必了。”男子低低回應了一句,轉身往大門的方向走。

姜大人點頭意會,留在原地深深作揖:“恭送皇上。”

滿場考生也跟着道:“恭送皇上。”

蘇棠擡頭往高臺上望去,不甚明晰的身影竟在她面前停了步,彼此離得很近,不過一丈的距離。隔着屏風,她仍能感受到那人的威嚴氣息,令人不由地心生畏懼。

片刻後,他才緩緩往大門外走去。

臨到門口,她也只能看見皇上的背影,身披夔龍紋暗玉色披風,尊貴無匹,仿佛把周遭的光華都吸了去。

聖駕的隊伍行至庭院,打頭的侍衛往試場回顧了一眼,低聲同主上說道:“世……皇上,可需要交代他們關照蘇姑娘?”

夔龍紋披風的男子淡淡看了他一眼。

“這豈不是辱沒了她的實力?回頭她怕是會怨我的。”

侍衛點了點頭,內心卻不以為然,蘇姑娘怨您的還少了麽?

試場上,考生們見皇上走遠,紛紛開始探頭探腦,甚至同旁桌竊竊私語,凍結已久的氣氛終于一點點融化。

“都安靜些,專心作畫。”

姜大人送走了皇上便回頭維持秩序,還去前方高臺多燃上一炷香,把方才耽誤的時間補上。

段賀文已經被罷黜,他只能臨時頂上考官的位置。

蘇棠也起身,繼續畫畫。她現在的心緒頗難講,皇上連身形都和方重衣很像,果然是兄弟麽……

她記得方重衣中毒時,嘴裏喊的是“母後”,難道他們還是一母所出的親兄弟?蘇棠覺得不能再細想了,這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勾完線,鋪了底色,畫作已經初現端倪,她精神放松了些,又陸續回想起佛教典故中關于這位守護神的記載。

帝釋天雖是天神,卻不禁七情六欲,平生最大的愛好是女人和搶女人……身邊有億萬個妻子。

後來看上了阿修羅族的公主,還把人給強娶了。因為擁有絕美的容顏,這被搶來的億萬個妻子不但不恨他,反倒心甘情願留在他身邊。

強娶。

蘇棠想到這裏,猛然對上畫中幾分神似方重衣的眉眼,一個激靈,産生了“我到底在做什麽”的混亂和恍惚。

強娶是不可能的。

世子那天親口答應放她走,怎麽會反悔,說不定早就把她忘了。

她覺得自己太自作多情,趕緊收起胡思亂想,專心致志描摹畫中人。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河神緩緩浮出水面。

“美麗又勤勞的蘇姑娘喲,我這兒有一只金皇帝一只銀皇帝,你在找哪只皇帝?”

蘇棠咬牙道:“假皇帝!我是要揍他!”

(づ ̄ 3 ̄)づ感謝小天使“寶寶”“浮生一若夢”灌溉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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