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重衣把卷軸攤開在她面前。
是她親筆所繪的畫像,那天上呈給大理寺的,畫的有洪武,有山寨堂主,更有他。
“這可是你所作?”
蘇棠意外,這些肖像居然會落在他手裏?
“倒是極像。”他沉吟片刻,目光變得鄭重而威嚴,“倘若讓你再照別人畫,能否做到?”
“對我來說倒是不難……”蘇棠想了想,森森地笑了,“難道世子爺是有求于我?可是我最近被關在後院,手藝生疏了,反應也遲鈍了,不出去踏踏青轉換心情,恐怕做不到……”
“是嗎?”方重衣沒發火也沒冷眼相待,微笑着點了點頭。
笑容卻讓人寒毛直豎。
他娓娓道來:“五年前,江南千風鎮出了樁案子,數十名賊寇趁夜闖入簡家宅院,幸而當天簡老爺帶着妻女去鄰鎮聽戲,只有侄兒簡青竹和三個徒弟留守家中。”
“個人恩怨嗎,後來呢?”蘇棠不解,這和他有什麽關系。
“火拼,還能怎樣?”他輕描淡寫,“所幸殺出重圍了。可是簡青竹命在旦夕,三徒弟一個重傷,一個中毒。”
蘇棠慢吞吞道:“只剩一個全須全尾的啊……是因為更厲害些,還是被大家保護着?”
“那個人是我。”方重衣面色平靜,像在敘述無關緊要的事,“重傷的是京城最野的王爺方長弈,殺人不眨眼,中毒的是當今聖上。”
蘇棠差點被口水嗆到,擡頭對上他笑眯眯的眸子,心中陡然一沉。
“這件事沒有外人知曉,知道的也不在人世了。你我主仆一場,本世子對你自然是下不了手的,但王爺和皇上就不一定了,怎麽樣,手藝還生不生疏?需不需要出門踏青?”
“你、你……”她忿恨不已,半真半假把這種機密告訴她,以此要挾,有這麽不要臉的嗎?
“別着急。老實走完這一趟,這件事我便當做不知道,大家皆大歡喜。”
為了不再被帶進溝裏,蘇棠對他的鬼話一律左耳朵進右耳多出,半合着眼低低道:“你讓我畫的人,可是與當時行兇者有關?”
“不錯。”方重衣略感意外,目光中生出幾分贊許,“簡青竹元氣大傷,如今常年卧病在床,靠人參吊着一口氣,首領的面貌只有他匆匆看過一眼。我暗中探查,那人似乎來自玢城,靠着不義之財在京城站穩了腳跟,這次袁起鴻壽誕,他應當也會到場。”
“你想證實?”來京城短短時日,蘇棠也聽人談起過袁起鴻,京城數一數二的巨富,原來他要帶自己去別人的壽宴?
“你将那人看清便好。”方重衣平靜的時候,目光總是灰灰淡淡的,缺少色彩,“其餘都不必擔心,即便有意外,我也會護你周全。”
這句話說得風輕雲淡、又很篤定,是漫不經心的自信,聽得她微微出神。
轎子轉彎拐進熱鬧的集市,外界氣氛明顯熱鬧起來,沖淡了略顯緊繃的氣氛。見他要說的說完了,蘇棠挑開一角帷幔,敞亮的陽光像一束白練投射進來。
桌上滿滿一盤櫻桃果被光線照亮,色澤瑩潤,嬌豔欲滴。
蘇棠被他匆匆帶出府,午飯都沒吃,肚子翻來覆去叫了好幾次。
“我能吃嗎?”她伸出手,指了指那盤果子。
方重衣不知在思量什麽,好看的桃花眼像蒙了層霧,淡聲道:“随便你。”
蘇棠喜孜孜把那盤櫻桃果端來,挑了顆大的使勁一咬,沒想到酸味兒直沖腦門。
“怎麽這麽酸啊?”她皺眉,使勁捂着腮幫子,半天沒恢複過來。
他回神,轉過頭幽幽看她一眼:“不然會剩這麽多?”
“……”
理直氣壯的語氣讓她無語至極,默默把櫻桃放回去。她腹中空空,陡然吃了顆酸掉牙的果子,人更難受了。
轎子仍在走,走過足足一條街後,方重衣忽然不聲不響撩開帷簾,往外看了眼。
“有賣酥油餅的。”漠然的聲音只是自顧自敘述,根本不像好聲好氣跟人說話。
蘇棠跟着往外看,熱熱鬧鬧的小吃攤幾乎晃花人眼。那麽多好吃的,為何只讓她吃酥油餅?
她覺得莫名其妙,委婉道:“我也可以吃別的……”
方重衣對韓蘊的禀報印象極深,淡淡掠了她一眼:“你不是喜歡酥油餅?”
這話換做其他人說都是好心,偏偏從他嘴裏出口,就像冷厲的诘問。
“沒有啊?”她是吃過幾次酥油餅,但那只是因為方便又便宜而已。
方重衣臉冷下來,又不說話了。
長長的小吃街眼看要走完,他煩悶地嘆口氣,揚手撥開帷幔,沉聲道:“停。”
蘇棠見狀,趕緊溜下去買吃的,他看人走遠,又示意侍衛跟上去。
什麽好吃的都有,蒸的煎的烤的煮的,蘇棠本着甜鹹搭配葷素不忌的原則,買了蟹殼黃、鹵豆幹、水晶蝦餃、糖蒸酥酪、和一些什錦蜜餞,侍衛本意是監視,在世子爺的吩咐下順便把帳也付了。
耽誤了好一會功夫她才回轉,看見黑着臉的某人,只當什麽也沒看見……
轎子又起,往南邊走去。她買的都是精致的小點心,一下子便三三兩兩掃光,覺得鹹膩了,又把糖蒸酥酪打開美滋滋呷了一口。
方重衣垂眼去看,不經意發現她唇角沾了抹奶油,目光定住不動了。
“怎麽了?”蘇棠覺察那雙沉郁的眸子落在自己身上,許久未移開,擡頭問。
他完全沒有提醒的意思,淡笑道:“無事。”
轎子在北望湖邊的碼頭停下,湖水茫茫,白煙浩渺,蔥茏綠洲在流轉的燦陽中隐現。
“是在那座湖心小島上?”蘇棠跟着下了轎,走近他身邊。
“不錯。”方重衣負手而立,遠眺的目光淡若輕煙,面對這番美景不由地感嘆了一聲,“這種地方最是方便……殺完人抛屍湖中即可。”
蘇棠:???
您有事嗎?
難道不是來參加別人的壽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