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之廣,堪稱無邊無際,至今都未能探明其範圍,但至少比蒼梧郡要大上許多。因而有不少靈修都猜測,九嶷并不在蒼梧郡,內域的那五座傳送陣其實是将衆人傳送去了茫茫洪荒之中一個至今還未曾有靈修抵達的地方,又或是一個【界】中。
只是這等猜測基本上沒什麽意義,因為就算明白了又如何?難道九嶷會因此對你另眼相待嗎?天道光耀之下,衆生平等。
九嶷開啓的時間是有限的,每一次只持續一年。在一年之期将滿時,無論衆人身在核心之地何處,都會被同時傳送回內域大殿之中,之後再各自穿過亡魂之海,返回山門處。如果過了期限,九嶷山門緊閉,還有人逗留其中,那無論何等修為,将一律被天道殺死,這是規則!
雖然至今似乎還沒有至道期靈修死于其中來驗證這條規則,但衆人誰也不會掉以輕心。畢竟命是自己的,可只有一條。
灰暗世界,無星無月,濃重的霧氣彌漫在每個角落之中,遠處群山萬壑半遮半掩,看不分明。精純的死氣浮動在霧氣之中,仿佛一聲薄涼冷笑,暗諷着年歲匆匆卻執念不死的魂靈。
忽然,不遠處虛空漸漸扭曲成一個青色的通道出口,緊接着一群靈修魚貫而出。
“這就是九嶷核心之地了?”
初一踏入這方世界,元恕便感覺到四面浮動着的死氣,遙望着遠處的深重霧氣,她不禁頗為感慨。
其他靈族都是第一次前來,皆頗為好奇地四下張望着,不時竊竊私語。
元玖微微偏過頭,對身後的靈族道:“九嶷核心之地,廣大無比,任何一個方向都可能有先靈們留下的陵墓,若是一同行動,倒是不值。況且這也是對你們的一個試煉,聚在一處怎能達到磨砺之效?都各自散開吧,最多兩個一同行動,選定好方向後,便尋找你們的機緣去吧!當然了,不要忘記修建一座陵墓,留下一縷神念,若是你們身死之時,還有執念未完成,那便還有機會回到此處,等待着後輩們到來,為你們達成執念!”
其他靈族在來之前也找了不少九嶷的訊息,因此對此并不意外,有一個獨行的,也有兩個同行的,皆朝元玖行了一禮,紛紛選定方向離開了。
很快,此地只剩下鳳修銘與元玖、元恕三人。
“你不走?”元玖詢問道。
鳳修銘卻不回答,只伸了個懶腰,湊到元恕身邊,狠狠捏了捏她的臉頰,在她飛來幾個眼刀後哈哈笑着放手,轉身便朝一個方向離去,只留下一句輕描淡寫的話飄在霧氣之中:“小恕兒,再見啦!”
目送着他離去,元恕心中不由滿是狐疑:“鳳哥哥此言何意?難道知道我要走了嗎?又或者……只是我多心而已?”
“在想什麽?”
元玖這話倒是将元恕驚醒了過來,她當然不會說實話,只是撇撇嘴,“我們往哪裏走?”
“你問我?”沒有旁人在,元玖自是随性許多,此時竟是攤了攤手,不無戲谑地回答:“我只是陪你來的而已,當然是由你決定!況且,你有天衍命星盤,還需要詢問我麽?”
元恕幹笑一聲,她倒是忘了,這等小事,推衍一番便可。
片刻後,二人選定一個方向,化作遁光飛速離去。
元玖已經達到了仙劫期,二人遁速遠不是那些僅僅初入合虛期甚至只是元嬰圓滿的靈修可以媲美的。即便核心之地的壓制極強,元玖的遁速遠不如在外界之時,花了半月,二人也抵達了這個方向離他們最近的一座陵墓,真正進入了墓陵之地!
眼前這座陵墓占地不算廣,秉承了靈族一貫以來的華美精致,美輪美奂。
元玖二人降下遁光,對視一眼,毫不猶豫地進了其中。
穿過重重石門,一路所見,皆是畫棟雕欄,衆多靈族平日裏喜歡的器物皆陳列其中,布置得極為高雅。只是這陵墓似乎久不曾有人居住,早已落滿灰塵,一些許是被陵墓主人養着的觀賞靈花、靈草亦是一株不存——沒有本源之力的支持,幾乎沒有什麽草木生靈能在九嶷這種死氣彌漫之地存活。
二人心中皆隐隐有了猜測,這座陵墓的主人,應該是不在了。
果不其然,穿過最後一重石門,二人來到了陵墓最深處,惟見一副空空蕩蕩的棺椁,其餘皆不存。
“不知道,這位先靈是已經達成了他的執念,重歸黃泉;還是在漫長的沉睡時光之中,被磨滅了真靈,成為九嶷外域那些渾渾噩噩的亡魂,永世再無輪回之機呢?”
元恕伸手在棺椁上輕輕撫過,指尖沾滿了灰塵,輕聲嘆息道。
進入過九嶷、在其中修建過陵墓的靈修死後,魂靈将自動被吸引回到九嶷之中,待在自己的陵墓裏。在陵墓之中,他們可以玩樂,可以沉睡,與生前無異。然而這只不過是個溫柔的假象,每一個身在九嶷中的魂靈,其實都是畫地為牢的囚徒,不能踏出陵墓一步,只能日複一日地等待着可能到來的來訪者。一旦有來訪者助其達成了執念,那麽魂靈也就将被九嶷釋放,重歸于天地輪回之中,迎來下一次生命。
玩樂雖然并不無聊,但對魂靈卻是很大的消耗,因此絕大多數魂靈都會選擇沉睡。然而即便是沉睡,也只是将消耗削減至最低,不能完全沒有消耗。因此,不知有多少魂靈就是在這樣的沉睡之中被磨滅了真靈——真靈一散,那便意味着真正意義上的死亡,前塵舊事盡忘,再沒有進入輪回的機會,成為亡魂,被九嶷自動扔去外域的亡魂之海。
——當然啦,亡魂之海裏的亡魂無數,可不僅僅是這些被磨滅了真靈的魂靈。九嶷與九幽有些類似之處,能吸納一些弱小的魂靈,将它們轉生成亡魂,這便是亡魂之海中存在那麽多亡魂的原因。
當年洛長寧召出談千澈的魂靈後,九嶷就試圖将談千澈帶走轉生,只是後來被洛長寧阻攔,這才沒能成功。
元玖卻是在觀察着石室四壁上镌刻着的壁畫,這些都是墓室主人留下的,也算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一點痕跡了吧!
二人只是随便看了看,卻也找到了些寶物,不過對二人而言,倒是不值一提。畢竟來九嶷的多是元嬰、合虛靈修,即便修建陵墓,也最多在其中留下一兩件高階寶物,其他的還是要留着出去後使用的。
“走吧!”元恕搖搖頭,“繼續尋找下一座吧!希望下一座陵墓是有主的。”
元玖自然不會拒絕,二人一同離去,只留下一座空空蕩蕩的陵墓,證明着許多年前陵墓主人的存在。
雖然這裏已經進入了墓陵之地,但由于還是處在外圍,因此陵墓并不多,彼此間距離也極遠,又過了七八日,二人才到達下一座陵墓。
只是很可惜,這一座依然沒有主人。
接下來的時日便是枯燥的趕路,雖然無聊至極,但元恕來九嶷本也不是打算獲得什麽機緣,又或是留下一座陵墓,而是為了尋機逃跑,因此即便無聊,她仍舊很是積極地仔細搜尋着。
“下一座!”
進入核心之地大約三個月,正是各族都在努力尋找陵墓的時候,靈族那青色通道出口附近,虛空忽地蕩漾起一陣輕微漣漪,一道人影突兀地浮現而出,正是鳳修銘。
如果元恕見到此時此刻的鳳修銘,恐怕也很難認得出來。
他從來都是一身深紅色繁複華服,神清骨秀,湛然若神,唇邊總挂着一分意味不明的笑意,宛如一個冷眼旁觀的局外人,對戲中人的悲歡離合,付以一笑足矣。
然而此時,鳳修銘一身白色孝服,神色冷漠薄涼,唇邊的笑意深了許多,只是卻教人一眼便看出其中潛藏着的譏诮之意。
像是突然變成了天下棋局之中的棋子,突然披上戲服粉墨登場,往日的潇灑惬意、悠閑随性盡付諸流水,暌別已久的愛恨悲歡重臨此身,他再不是過往幾千年裏那位擲杯醉笑世人愚的鳳修銘。
他冷冷掃了周圍一眼,一步邁進通道之中,下一瞬便被傳送回了內域大殿之中。
此時此刻,大殿中自然是一個人沒有,空空蕩蕩,只能聽見潺潺水聲。五座傳送陣依舊各自亮着蒙蒙光華,似乎亘古以來便是如此。
鳳修銘緩緩閉上眼,雙手張開,仿佛在等待着擁抱什麽。
下一瞬,虛凰巨大的虛影浮現在大殿之中,古老而蒼茫的氣息瞬間充滿每個角落。
虛凰雙翼一震,盤旋在穹頂之上,發出一聲嘹亮而清越的鳳鳴之聲,長長的五色尾羽垂下,幾乎要挨着地面。
鳳修銘陡然睜開眼,令人驚駭的是他那雙眼睛竟然與虛凰極為相似——不,甚至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虛凰霍然俯沖而下,直接撞入鳳修銘張開的懷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