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些小插曲讓元恕分外無語，讓元玖心滿意足；但二人卻出人意料地達成了一種奇妙的共識，誰也沒有放開手的意思。
——當然啦，元玖是因為賊心不死，而元恕是因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元恕并沒有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因為過去許多年元玖照看年幼的她時，也是這樣握着她的手的。
——她怎麽會知道，自己正直嚴肅的師兄已經被鳳修銘的敦敦教導“污染”了，正想入非非（劃掉）呢？
二人誰也沒有說話，似乎皆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當年。
多少年過去，琅玹殿一如往昔，只是元玖與元恕不可能駐足于過往，而靈帝與漱芫也同樣如此。
不知過去了多久，靈帝終于想起自己兩個徒弟還在一旁等着，微微擡眸望向他們，發現二人皆是一副神游萬裏的模樣，微微愕然——恕兒如此還可以理解，怎麽連玖兒也這般模樣了？
“少君，恕兒。”并沒有發現元玖與元恕二人小動作的靈帝在喚了他二人一句後便沉吟了起來，似乎接下來要說的話對他而言同樣極為艱難。
“師尊。”
“陛下。”
靈帝長眉一挑，對元恕這個稱呼大為不滿，但終究也沒說出什麽責備的話來，而是嘆息一聲，道：“恕兒，事情你都已經知道了，是師尊對不起你。”
漱芫亦是颔首，“此事亦是我的過錯。”
“陛下言重。”
元恕收斂了笑意，恰好此時元玖松開了手，她直接便跪了下去，動作姿勢都極為标準恭敬——但無論是靈帝還是元玖，都不會認為她這是在示弱，抑或是致歉。
“陛下乃是我族千古一帝，漱芫大人亦是靈族先烈，元恕何德何能，能擔得起這份歉意？”元恕語調漠然，每一字都極為清晰，“以前是元恕不知避諱，竟用了這個和漱芫大人相似的名字，還請漱芫大人見諒。為表敬意，從今往後我還是換一個名字吧！還望陛下恕罪！”
聞言，元玖與漱芫皆是神色一變。
靈帝久久凝視着跪在自己身前不遠的元恕，恍然間，似乎看見了當年那個剛剛化形，走路都不穩當，摔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的女童；似乎覺得，她下一刻就會和當年一樣，悻悻地擡起頭來，看見自己，露出驚訝而歡喜的神色。
——然而元恕并沒有，她上半身幾乎整個匍匐在地，為表恭謹，她的額頭緊緊貼着琅玹殿內冰冷的地面，分毫也沒有移動。
靈帝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他冷冷道：“起來說話，這麽跪着，是存心想氣死師尊嗎？”
“不敢。”元恕卻沒有依言起來，聲音半點波動也沒有，“只是此事要緊，漱芫大人還在旁邊呢，我怎麽能再用這個名字冒犯她？”
靈帝的神色愈發陰沉，恍如暴風雨前夕，雖然沒有說話，但誰都能看出他那沉沉的不知何時就會發作的怒意。
“恕兒！”見狀，元玖低喝一聲，蹲下身子抓住元恕的手臂，“起來！”
元恕卻依舊紋絲不動。
“她想跪就讓她跪着！”靈帝冷喝一聲，“不用管她！”
元玖的手忍不住一顫，漸漸收了回來，看看靈帝，又看看元恕，還是硬着頭皮道：“師尊，想必恕兒是在人界受了些委屈，在使小性子，希望您哄哄她……”
“沒有！”
“多大人了？！還使小性子？”
元玖：“……”
被元玖這一打岔，靈帝的神色也緩和了一些，而元恕則是直起身來，狠狠瞪了眼元玖，那目光分明在說：“等出去了要你好看！”
“恕兒，師尊知道你心裏不開心。”到底是自己寵愛了這麽多年的徒弟，靈帝又豈會真的不将元恕放在心上，因此語氣輕緩了一些，俯下身輕輕摸了摸元恕的發髻，“你的名字是孤給你取的，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樣，而是因為在孤眼中，你與漱芫一樣重要——無論是對靈族，還是對師尊。”
元恕擡起頭來，怔怔地望着靈帝，半晌沒有說話。
與很多年前在數歷山一樣，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到她的面前，旋即她便聽見了靈帝的聲音：“起來吧。”
恍惚之中，元恕發現自己已經握住了靈帝的手，被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因果深重，如何又能心湖不起？”
元恕心中嘆息。
然而嘆息還沒有維持三息，她就被靈帝接下來的舉動震驚了。
靈帝一只手握着她的手，一只手朝元玖招了招。不明所以的元玖走上前來，卻被靈帝握住了另一只手。然後，靈帝将元恕的手輕輕放在元玖手上，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溫和與欣慰，“好了，少君，帶你師妹下去——就像她小時候那樣。去吧！”
元玖只愣了一瞬便反應過來，立即扣住元恕十指，語氣堅定得像是在向天道立誓，“徒兒遵命。”
元恕茫然地開口：“我……”
還沒等她把話說完，元玖立即握緊她的手将她拉了出去，悄悄傳音道：“別留着了，師尊和漱芫大人有話說！”
元恕愕然望向他，什麽時候師兄會用這種語氣說話了？什麽時候師兄也會揶揄人了？
莫名其妙之中，元恕就被歡欣雀躍得幾乎要維持不住嚴肅神色的元玖拉走了，直到出了琅玹殿殿門還沒反應過來這詭異而奇妙的變化。
靈帝與漱芫相視一眼，皆是微微一笑。
“喲喲喲，這是怎麽一回事啊？”百無聊賴的葉寰忽然眼前一亮，望着從琅玹殿內走出來的元玖與元恕，“進去時還劍拔弩張的，怎麽出來就情深意切了？難不成陛下還管你們吵架的事？”
鳳修銘亦是笑得好不意味深長，一言不發，好一副看好戲的神色。
元玖全然不理會反應過來的元恕的掙紮，手握得緊緊的，面不改色地回答：“恕兒又使小性子了，陛下說既然她還是個稚子，就該像以前一樣，每次都讓我牽着出來。”
葉寰&鳳修銘：“噢~~~”
還有些想不明白靈帝方才舉動的元恕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可我剛才沒有使小性子，是你亂說話。”
葉寰&鳳修銘：“噗~~~”
（元玖：“……該怎麽跟恕兒解釋這個問題呢？有點複雜……”）
人界。
當靈族因為聖靈漱芫與幾位玄靈的回歸而上下歡欣之時，人族卻處于暴風雨前夕的詭異安寧之中。
九淵府第五層。
荒蕪偏僻之地，陰沉而昏暗的濃雲之下，一道黑衣身影漫無目的地走着，沒有用縮地成寸的靈術，也沒有駕起遁光，宛如一個凡夫俗子。
漸漸地，視野盡頭出現一座小小的山丘，黑衣身影沉默地走近，走近，仿佛根本沒有看見山丘前淩亂散布着的無數碎石，也沒有看見前面其實根本沒有路了。
忽然，他一腳踩上碎石，身子一個踉跄，也沒有用靈力靈術，整個人直接摔在了地上，好不狼狽。
他沉默着坐起，一言不發地望着前方，雙目放空，目光茫然。
“為什麽會這樣？她是靈族？為什麽她要偷偷逃出來？那個一見面就抱住她的是她的師兄嗎？原來，她并不是對誰都不假辭色，至少對她師兄，她會有喜怒哀樂，會使小性子……”
回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事情，蕭衍茫然無措，心中慘然。
“我究竟是做了什麽？她一定是因為什麽重要原因才逃出來的，那之前我的所作所為，豈不是……豈不是……”
何等可怕！何等絕望！
正當此時，一道低低的哭泣之聲随着風聲傳來。
蕭衍一怔，神識瞬間散開，一下子便發現了在山丘背面，正坐着一個白衣女子，雖然哭得梨花帶雨，卻仍能一眼看出是常天心無疑。
“同是天涯淪落人！”
蕭衍嘆息一聲，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快步走到常天心身邊，直接坐下。
“蕭衍？”常天心擡起頭來，臉上還帶着淚珠，“你怎麽在這裏？”
蕭衍知道她的意思，九淵府第五層是金丹期學員的地盤，蕭衍已經返虛期了，怎麽會到這裏來。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蕭衍幹脆地問道：“你喜歡夜明？”
常天心的抽噎之聲為之一頓，她氣惱地瞪了蕭衍一眼，“你胡說什麽！”
“你喜歡他。”蕭衍沒顧常天心的蒼白否認，慢慢說道，“就像我喜歡元诩。”
常天心愕然。
蕭衍一翻手，從儲物袋裏取出一壺酒，狠狠喝了一口，“我沒想到我會喜歡她，她從沒對我有過好臉色，無論我做多少，她都一直将我的過錯記得死死的。”
似乎被他這話勾起了愁緒，常天心也是一嘆，取出一壺清酒，“我也沒想到我會喜歡他，他總是惡行惡相，暴躁得不像是妖獸，倒像是兇獸，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可惡的人！”
“我和她第一次相見就不愉快，之後不是我利用她，追殺她，陷害她；就是她利用我，追殺我，傷害我——還真是命中注定，注定了沒好結果。”
“我和他第一次認識，他就想殺我，之後就是他單方面、一連串的威脅、恐吓——我一定是修煉出了岔子，怎麽會喜歡上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