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這麽認為了？”靈帝反問一句。
“難道不是嗎？”
“這些事情你以後會知道的。而今日此事總歸是孤不對，因此孤并不曾否決恕兒的請求——哼，逆轉天機，逆轉天機豈是那麽簡單的？”靈帝的語氣中亦有不滿，似乎覺得自己徒弟這次虧大了，“你先在靈界住下吧，其他事情日後再說。”
“……逆轉天機，很難？”
“輕則壽元受損，天發殺機，氣運多災；重則身死魂滅——你說難不難？”
“……我會謝謝她的。”夜明猶豫片刻，終究還是問道：“陛下，那狴犴……狴犴是我妖族皇族血脈，怎會，怎會……”
“……”
靈帝沉默，爾後搖搖頭，“這是你們妖族的事情，與我靈族無關。”
雖然心中疑慮深重，可夜明知道靈帝能與他解釋這些已經是很給他面子了，恐怕還是看在元恕的份上，因此也沒有再追問下去，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下去吧，會有人安排好你的居所。”
靈帝轉過身去，又繼續觀看那藤蔓，不再理會身後的人。
夜明剛剛踏出琅玹殿，方才那個護衛便又迎了上來，領着他就要往九霄開明宮一角走去。
“他住在何處？”元恕攔住護衛詢問道。
“禀元殿下，夜明殿下是妖族貴客，自然應當在寰宇殿內住下。”護衛恭敬回答。
“不必了，他将随我回數歷山！”
聞言，周圍人皆齊齊吃了一驚，沒想到元恕竟說出這等話來。
任何一個玄靈都需要經歷漫長的歲月才能成形，而這漫長歲月中，可能有無數危機打斷玄靈的衍變，因此天道才允許玄靈誕生之地天然形成九階靈禁以保護玄靈本體。任何玄靈對自己的本體都是極為謹慎的，靈軀死了借本體還能有機會重新聚靈，可要是本體出了問題，無論修為如何，那最終就只有身死魂滅一途！沒有玄靈會輕易将外人帶進本體所在之地，除非是極為信任的人！
而且，元恕自從化形後，一直住在九霄開明宮玄疏殿，後來才去了玄右城——數歷山中，其實是沒有居所的！
“恕兒，不要胡鬧！”元玖臉色一沉，也說不清自己心中究竟作何感想，有些不滿，有些嫉妒，又有些郁悶，“你孤身前往人界數十載，才剛剛回來，為什麽要去數歷山？”
“那是我的誕生之地，難道我還不能回去了嗎？”元恕似乎沒有聽懂元玖的意思，故作茫然地反問道。
“你！”元玖長眉一揚，想要反駁，可一時間竟又不知說什麽才好。
氣氛一下子變得詭異而緊張，元恕神色寧靜平和，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氣氛的變化；元玖則是臉色陰沉，冷面肅容，大為不悅；葉寰與鳳修銘卻是對視一眼，皆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似乎覺得眼前這一幕很是有意思。
被夾在中間的護衛欲哭無淚，暗暗懊惱：“我怎麽忘記了，少君殿下與元殿下雖然同為師兄妹，但關系卻緊張得很，我還真是倒黴！”
“元殿下……這似乎有些不妥吧？”護衛小聲地發表了意見——畢竟這件事的确是元恕有些逾越了。
元恕涼涼地瞥了他一眼，眸光意味不明，卻教那護衛渾身一涼。
正當此時，另一個護衛走上前來，恭敬道：“少君殿下、元殿下，陛下宣召，請随我來。”
元恕這才又轉過頭來，輕哼一聲，也不知道究竟是說給誰聽的，“他會跟我回數歷山的。”
“他不會。”
已經往琅玹殿內走了一段距離的元玖聞言停下腳步，微微側過頭，語氣雖然冷淡，但卻堅決而不甘示弱。
二人一同走進琅玹殿。
後方的鳳修銘與葉寰又是對視一眼，終于憋不住笑意，哈哈大笑起來。
“你們笑什麽？”白然茫然不知。
鳳修銘笑得好不開懷，擺了擺手，指着湛藍長空道：“剛剛看見兩只呆呆傻傻的大雁飛過去，覺得很有意思而已！”
“大雁？那有什麽好看的？呃，為什麽我沒看見？”
“大概是因為只有聰明的人才看得見吧。”
“鳳修銘你走！”
方一踏進殿門，元恕便看見了那道孤高的背影。
一如往常無數歲月，他站在元妙琅玹古樹之下，久久凝視着樹幹上的藤蘿，時不時還伸手輕輕撫摸藤蘿蔓葉，孤獨而清冷。
她走得越來越慢，每一步都似乎踏在歲月的沉澱之上，揚起無數輕微而細小的記憶灰塵。
一步步走近，走近，師尊似乎就像以前一樣觸手可及。她忽然想起，以前自己每次看見師尊這般孤獨模樣，就會跑過去扯扯他的衣角，然後跟他講自己練習天機之術時發現的有趣秘密，非要讓他也跟着笑起來才行。
不知道究竟是何想法，怔忪間，元恕不自覺地伸出手來，似乎想和以前一樣，将他從無邊的孤獨之中解救出來。
然而她的手才伸出一寸遠，一道從未聽過的聲音在琅玹殿中響起，打碎了維持了無數年的寂靜，也讓元恕清醒過來，“陛下！這就是恕兒嗎？”
元恕猛然收回手，循聲望去，卻見不知何時一位身着青白二色華服的女子出現在了靈帝不遠處。
她只看了元玖與元恕一眼，微微一笑，旋即立即看向靈帝，眼中有着詢問之色。
那笑容極美，從容恬靜，婉冶風致，只教人覺得一切美好之詞都無法形容。也許是因為這是第一次見到元恕，她的笑容也似乎相隔幾萬年時空，雖然依舊不乏對後輩們的欣賞之意，卻也深藏着一絲疏離與朦胧。
大概是同為天機靈修，雖然只是一眼，元恕便看清了她笑容中的意味，心中微微一冷，什麽也沒說。
“漱芫，你來了？”靈帝微微一笑，哪裏還有半點孤獨清冷，“她是元恕，我的小徒弟。”
“恕兒也是天機靈修，這雙眼睛真是漂亮，我想起很久以前，我也有一雙與她很像的眼睛，只是……”似乎回想起了久遠的當年，漱芫感慨萬分，但說到最後卻又有些悲傷起來。
靈帝亦有些傷感，只是卻不願漱芫悲傷，安慰道：“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兩人又說起了一些久遠之事，偶爾看向低頭不語的元玖與元恕二人，皆是極為開懷。
元玖與元恕兩個小輩當然不能亂插話，即便此時心中有許多想法，也只能秘而不宣。
不知為何，元恕心中漸漸升起一絲苦澀與悲哀。
“我的眼睛很像她，我也是天機靈修，所以這就是我應該去死的原因嗎？如果不是她回來了，你的謀劃也不會取消吧？”
“漱芫大人是我靈族的英烈，如果你從一開始就跟我說實話，而不是利用各種手段，或是溫情，或是關切，欺瞞與我，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吧？”
“事到如今，你放我一條生路，也是因為我不再有價值了！你已經找到了你心之所安的故鄉，不需要我想盡辦法讓你開心；你有漱芫大人，不需要我的天機之術……就像是放過腳下的一只蝼蟻，你放過了我——師尊，這才是最真實的你，從一開始，你就不曾在意過我的死活！”
似乎感覺到了元恕的悲傷，元玖心中嘆息，伸出手來，握住了元恕冰冷的手。
因為兩人本來就站得很近，而靈族的華服皆是廣袖，元玖突然伸手握住元恕的手，相談甚歡的靈帝與漱芫根本沒有發現。
元恕詫異地望了他一眼，眉頭微皺，欲要掙開。
可元玖的手掌很寬大，而且力道也不輕，元恕如果想要不被靈帝二人發現就掙脫掉，顯然是不可能的。
心中的苦澀悲傷被元玖的打岔全數壓了下去，元恕羞窘而惱怒地瞪了元玖一眼，眼神分明在說：“你幹什麽？放手！”
元玖目不斜視，假裝什麽也沒看見。
元恕：“……”
既然反抗無果，元恕也就沒有再掙紮，反正等師尊談完話總歸是要與二人說話的，看他要不要放手。
意識到元恕放棄掙紮，元玖忽然心中一動，一道微弱至極的靈力輕輕縛住元恕右手，接着他松開手來，也不管元恕作何反應，伸出一根手指，在她攤平的手掌上一筆一劃地寫道：“不高興？為什麽？”
元恕：“……”
元恕此時是震驚的，天啊，她正直嚴肅的師兄哪裏去了？什麽時候竟也喜歡玩這些人界小孩子才玩的游戲？這一定不是真的！
她暗暗翻了個白眼，索性也伸出一根手指在元玖手上寫道：“你究竟是誰？”
她并不知道，當她寫第一筆的時候，元玖只感覺回到了許多年前，他化形後第一次經歷天雷試煉的時候。元恕柔軟的指節在他手心劃過時的感覺與第一道雷霆劈在他身上時帶來的那種震顫的感覺是那麽相似，他忍不住心神搖曳。
元恕寫完很久也沒見元玖有什麽反應，心中一惱，當即狠狠一戳元玖手心。
元玖這才回過神來，可這一回過神來他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注意到元恕寫了什麽，這怎麽回答？
呆怔了片刻，他重新握緊元恕的手，假裝什麽也沒發生過。
元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