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淵府第四層。
天光不在,晦暗的天色令周圍看起來有些陰沉。九淵府地域廣闊,一些偏僻之地常常許久都見不到人蹤跡,只有無孔不入的風給沉沉的寂靜帶來一點波動。
這處小山丘背面也是如此,不僅沒有人影,甚至連雜草也看不見,只有一地碎石,蕭條狼藉。
忽然,不遠處出現了兩個人影,皆身着紫衣,顯然是九淵府的凝神期學員。不過因為相距太遠,看不分明。
很快,人影越來越大,看那方向,竟是直接朝這山丘背面而來。
不多時,兩人降下遁光,落在山丘背面,卻是一男一女兩位靈修。其中那男修身姿挺拔矯健,背上交叉負着兩口長刀,一雙眼睛泛着血光,臉上也挂着猙獰兇惡之色。而那女修神色淡漠,似乎根本沒有看見男修的可怕神色,只是兀自低頭挽着寬大的衣袖,半點不将他放在眼裏。
“元诩,你逃不掉了!”
夜明冷笑着看着一派淡定的元诩,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柄刀刃極薄的匕首,輕輕旋着。
他的語調極為陰森,簡單的一句話飄在風中,配合周圍晦暗的環境,格外令人心寒。
不過元诩卻不是常人,也不會被他三言兩語吓到,連頭也沒擡,漫不經心道:“這就是你選的地方?那就快點吧,別廢話了!”
元诩的态度的确很差,但這也難免,任誰剛剛交接完一個做了許久的任務,準備回洞府中好好休整幾日,結果在山門處被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攔住,還被威脅着到這樣一個鬼地方,心情也不會好到哪裏去吧!
夜明本就是暴躁陰沉的性子,被她這态度一激,就算原本只有三分火氣現在也變成了十二分,更何況他對元诩怨念已久。
自從上次蒼梧法會結束,他每日都在想着如何找元诩麻煩,最好激怒她和自己打一架,這樣才能與她一決高下。孰料被常天心攪局一次後,他在危月九峰山門處苦苦等候許久,卻沒見着元诩的蹤跡。也是要等到蕭衍那次來尋元诩而不得見,他才知曉元诩竟領了任務離開九淵府了。
這真是教他又氣又怒,滿腹皆是牢騷,好比蓄勢已久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悶不已。
尋常人大約便會就這麽放棄,等下次有機會再找回場子來;可夜明卻不一樣。
他是誰?
他可是妖聖夜暌現存的唯一手足,性子與妖聖不說十成十的像,那也有個七八分相似,而最大的共同點便在于偏執。
是以他還就單方面和元诩耗上了,幹脆每日坐在危月九峰山門,等元诩回來。
——說來也是他失策,本以為元诩才凝神期,接的任務不需要耗費多長時間便能做完,自己也不要等多久。可誰知道元诩足足在外面耗了近一年!
每過一天,他的怨氣就更深一分,到現在幾乎光是怨氣就能讓元诩為之側目了。
憤憤然地回想完這近一年不堪回首的歲月,夜明的目光更冷了幾分,輕哼一聲,道:“既然你趕着送上門來,那我就笑納了!”
——等等,這話怎麽聽起來有哪裏不對?
夜明對人族還是不夠了解,否則一定會發現,孤男寡女,偷偷摸摸來這麽一個偏僻之處,在許多人族眼中,必然是不會那麽純潔的。而他這句話從某個角度而言,倒像是坐實了外人的推測——好在周圍沒有旁人。
元诩也是個遲鈍的,不會覺得這話不對勁,因此很是坦然地點了點頭,道:“就在這裏?”
夜明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手掌一翻,匕首消失不見,手中卻又多了一枚黑色令牌。接着他揚手将令牌朝虛空中一處丢去,這才回答元诩:“當然不是。我早就布置好了靈禁,沒有人會打擾我們的。”
他話音剛落,虛空中漸漸浮現一個靈禁的輪廓,金色的光芒在此時顯得格外輝煌。
夜明大步朝前而去,走出幾步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眼元诩,道:“跟上!你可別想再逃!就算再逃,我也會将你抓回來的!”
元诩無可無不可地聳了聳肩,身形一動便跟在夜明身後。
說來也奇怪,骨子裏高傲至極的元诩竟然并不讨厭這個對她惡言惡語的夜明。
“難道是因為他總給我一種熟悉之感?可這也不是我這麽容忍他的原因吧!”元诩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換了旁人,要是這樣對待她,元诩可決不會有什麽好臉色給他,更別說還跟着他來這麽個奇奇怪怪的地方。
忽然,走在元诩身前的夜明腳步猛然一頓,元诩正浮想聯翩,一時不注意竟然直直撞上了。
“好強的肉身!”元诩揉了揉撞得生疼的額頭,不滿地抱怨了一句,接着擡起頭來問道:“怎麽回……诶?”
這一擡頭竟讓她怔住了,連話也只說了一半。
卻見夜明正對面站着一個女修,那女修臉色通紅,眸中同樣有着驚愕與難以置信之色,臉上挂着的盡是尴尬與歉意,兩只手藏在身後,窘迫地低着頭。
“咳,夜明,你這是準備以多欺少了?”元诩輕咳一聲,問道。
這也難免,畢竟夜明找她來這裏的意思簡單來說就是約架,可是得打上一場的,這靈禁裏忽然冒出來另一人,而且這女修看夜明的目光分明說明他二人熟識,那元诩自然會如此揣測。
“誰……誰打算以多欺少了!”似乎也被這女修的出現吓了一跳,夜明連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不過還是立即反駁了元诩的話,“我夜明才不是那等小人!”
不等元诩發問,臉色鐵青的夜明濃眉豎起,大手一揮,指着那女修,暴躁地叱道:“常天心!怎麽是你!怎麽又是你!怎麽老是你!你怎麽總是壞我好事!”
常天心被他這兇惡猙獰的神色吓得半晌說不出話來,直到見夜明的神色已經陰沉得幾乎要滴下水來,才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是什麽?蓄謀已久的?可惡,你知道我等元诩等了多久嗎!”
常天心幾乎要哭出來了,接連後退幾步,最後咬咬牙,飛速繞過二人,想要逃跑,同時還鼓起勇氣大聲道:“對不起打擾了!你們繼續!我保證不會告訴其他人你們是雙修道侶這件事情!”
夜明&元诩:“……”
三息之後,眼見着即将逃出生天的常天心被夜明一把攥住衣領揪了回來。
“你給我說清楚,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夜明的神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二字簡單形容了,那簡直像是打翻了顏料盤,一時青一時白一時紅,最後徹底變成了黑色。他獰笑着拎着常天心的衣領,将她整個人提到與他視線齊平的高度,湊近了問出這個問題。
“其實,我也很想知道。”
多少年了,元诩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奇妙的情緒,明明該生氣常天心胡亂說話,可偏偏她又很想笑。
常天心被提到半空中,四下無處借力,又受了驚吓,一下竟沒想到用靈力掙脫,而是胡亂揮舞着四肢,配上那驚惶的神色,真像極了那些被惡霸欺負的凡人少女。
“你……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你們來,來這裏不……不就是……”掙紮無果,常天心不得不屈服于夜明的淫威之下,說出了自己的判斷依據。
“我們的話?”夜明一怔。
——“元诩,你逃不掉了!”
——“這就是你選的地方?那就快點吧,別廢話了!”
——“既然你趕着送上門來,那我就笑納了!”
——“就在這裏?”
——“當然不是。我早就布置好了靈禁,沒有人會打擾我們的。”
——“跟上!你可別想再逃!就算再逃,我也會将你抓回來的!”
這麽想來還真有些不對勁诶……
夜明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不過卻顯得更為惱怒了,叱道:“你這愚蠢的腦子裏每天想的都是些什麽!可惡,混蛋!”
常天心委屈極了,小嘴一癟,道:“明明是這樣沒錯!話本裏就是這麽寫的!”
“什麽話本?”
“就是其他同學看的啊,我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反正就是這麽寫的,霸道的男修和倔強的女修……”
“閉嘴!”
夜明的态度更加不好了,抓着常天心衣領的手上青筋暴起,甚至隐隐發出咔咔的骨節聲響。
站在夜明身後的元诩分明看見,這個面上兇惡的少年耳根都紅了。
“噗……”
元诩再也維持不住一貫的淡漠平和,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而且笑得極為張揚,極為肆意。
她此時頂着一張偏向嬌美柔弱的臉,卻笑得如此肆意張揚,眉眼間飛揚的神采宛如黑暗中的一點星光,如此璀璨,如此耀眼,教人直覺地忽略了那笑容與容貌的違和之處,只看見那這個難得一見的笑容裏的熠熠輝光。
無論是盛怒中的夜明,還是惶恐中的常天心,都被元诩這個突如其來的大笑攝住了心神,一時間忘了其他動作,只能呆呆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