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長得真美!”
一個稚嫩的聲音将元诩從沉思中拉了出來,一個七八歲的女童正眨着眼望向她,她手裏挽着一個花籃,裏面有各種美麗的鮮花,不少還帶着露水。女童衣着樸素,一雙眼睛卻極為幹淨,清澈見底。
元诩一愣,她還從沒得到過這麽直白的贊美,淡漠的目光在女童身上掃了兩眼,她回答道:“你籃子裏的花很漂亮。”
女童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說道:“這是我早上和娘親一起出城摘的,她在另一條街上賣花。姐姐你要買花嗎?”
元诩輕輕一笑,目光卻仍然極為淡漠,迎着日光,仿佛晨曦中靜靜盛開的一株蘭花。
一旁路過的人被她那一剎的笑容驚豔,目光中都帶了幾分欣賞愛慕之意。這無關其他,只是人天性中對美好事物的追求罷了。
女童更是看呆了,直到元诩說話才反應過來。
“我要這朵花。”元诩随手指了一朵藍紫色的鳶尾,這花的顏色與她本體開的花有些像。
女童連忙小心地将花遞到元诩手中,甜甜道:“謝謝姐姐,只要五文錢。”
元诩将五文錢給了女童,忽然似感嘆似惋惜地念了一句葉寰偶然提過的詞:“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
女童并不識字,有些疑惑這位姐姐忽然間說的話,卻還是牢牢記住了。
元诩輕輕嗅了嗅手中的鳶尾,不再逗留,繼續往前走去。
直通城主府的馳道上,行人稀少,更沒有小商販聚集,只偶爾有幾駕裝飾華美的馬車辘辘駛過。
馳道專用于城內顯貴出行,除了馬車外,也常有顯貴縱馬,所以極少有人走在這條路上,畢竟命只有一條,而死在馳道上那也是活該,顯貴們根本連賠償都不會給。
淩亂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緊接着便能看見好些人騎在馬上正朝着城門方向而去。
當先的是位身着火紅騎裝的少女,她騎着一匹神駿的白馬,明豔動人的臉上帶着幾分不耐煩。
她身後跟着七八名年歲相仿的男女,他們正小聲談笑着,卻沒有一人敢上前與那紅衣少女并行。
唐攬月的确并不如何高興,跟着二伯從江寧來到沐南本是有正事要辦,但到了沐南事情卻又有了變化,不得不在此逗留幾日。
江寧唐家的名聲,在整個江洛郡都是響當當的,甚至都能傳到肅慎、長樂、蒼梧幾郡去。沐南城裏的顯貴雖也有些勢力,卻是如何也比不上江寧唐家的。難得有機會攀附上唐家,這些人怎能不多放些心思?這幾日下來,她實在是煩不勝煩。
正想着,身後跟着的幾人中忽然有一人趕上了唐攬月,是一位年輕的公子,倒也很是英武。他笑着問道:“唐三小姐,今日天氣不錯,不如去我薛家的馬場看看?”
唐攬月正煩惱着該如何表示自己不想去那什麽青蕪湖,聽到他的話便是眼前一亮,朝他露出一個微笑,“薛大公子言之有理,攬月正有此意。”
薛韞颔首,将唐攬月的意思傳達了下去,然後趁此機會與唐攬月聊了起來。當然,多數時候是他在說,唐攬月只是偶爾回他一兩句。
“說到楚州,我曾跟着父親去過一次,雖說有些偏僻,卻也極為富庶。攬月若是有機會前去,切勿錯過了楚州人每年秋季的豐收節,很是有意思……攬月?”
薛韞正講着他游歷時的見聞,卻發現一旁的明豔少女偏過頭去了,不知道在看些什麽,對他的話也沒有什麽反應。
順着她的目光望去,薛韞沉穩的眸中掠過一絲驚豔。
那是一個青衣少女,十五六歲的年紀,烏發堆雲,指排削玉,姿容脫俗,手中持着一枝藍紫色的鳶尾,唇邊分明帶着一分笑意,目光卻清冷淡漠入骨。
唐攬月不知何時已勒住了馬,心頭一跳,只覺得這人給她的感覺極為熟悉,像是曾經在哪裏見過一般。
她翻身下馬,來到元诩面前,沒理會跟着來的薛韞,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元诩看着來到她面前的少女,鮮衣怒馬,明豔動人,與她見過的人都不相同,這人的命數連她都不能一眼看穿,便回答道:“元诩。”
唐攬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我叫唐攬月。”
薛韞只覺得越靠近這女子,心跳得越快,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令他忽然也說了一句:“在下薛韞。”
元诩只是笑笑,沒有接過話,也沒有對二人的名字有所表示,只是伸手将鳶尾遞給唐攬月,“送你。”
唐攬月雖有些驚訝,卻還是收了起來,伸手在懷裏摸了摸,才發現今日穿的是輕便的騎裝,那些小玩意身上一個沒有,不由得有些尴尬,剛想說明情況,卻忽然目光一凝,嚴肅道:“你身上被人下了藥。”
元诩眉頭一挑,真有些驚訝了,“什麽?”
唐攬月伸手從懷裏拿出一個小藥瓶,“你身上的是一種很奇異的香,它由青蚨血凝煉而成,如果種下它的人有意,即便遠隔萬裏也能找到你。不過它有個缺陷,那便是在小範圍內不如其他藥精準。使用它的人很是厲害,如果是敵非友,你要小心了。我的這種香粉,能掩蓋掉身上的氣味,漸漸将那異香與它融合,最後徹底消除。”
原來如此,蕭衍便是憑着這個才能一直綴着自己的吧?真是難為他居然能想到用凡人的玩意來設計自己。
她先前就覺得奇怪,若是蕭衍在自己身上做了手腳,那也必然是在渡過青心焱之前,如此又怎會被她的木靈傀儡瞞過,原是有着這等缺陷呀。
元诩接過藥瓶,直接打開往身上撒了些,然後好好收起,話裏多了幾分真誠,“多謝。”
“不必。”唐攬月對她的爽快也很是欣賞,但此時沒辦法多聊,便下意識地加了一句:“後會有期。”
元诩不以為意地笑笑,語氣卻很是篤定,“會再見的。”
薛韞很想也說些什麽,卻在對上元诩那通透清明的眸子時頓了頓,接着便發現她已轉身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個單薄的背影。
他握了握拳,這樣的美人為何以前從未發現過?
“她不是一般人。”唐攬月瞥了薛韞一眼,輕易看穿了這個印象還不錯的少年的心思,“你喜歡她?”
薛韞耳尖紅了紅,輕咳了兩聲,道:“唐三小姐莫要取笑我了。”
唐攬月好笑地搖搖頭,伸手将鳶尾遞給薛韞,“我看你還挺順眼,便送給你了。”
“但這是那位姑娘送給你的……”雖然覺得很是失禮,但他還是克制不住地将花接了過來,向來沉穩的臉上浮現一絲窘迫。
“無事,雖然不過是第一次見面,但我覺得她不是會在意這些的人。”唐攬月擺擺手,“而且我們會再見的。”
薛韞收好鳶尾,二人又上馬繼續往前。薛韞雖然還會說些游歷之事,但二人都明白這與先前大不一樣了。
良久,唐攬月一愣,那種香雖然功效奇異,但對凡人而言卻是雞肋了。因為再高明的用毒之人,也不可能遠隔萬裏尚能追蹤到香氣;而若是距離近了,又不夠準确,其他更簡單的香完全能替代,所以凡人一般不會使用……
她握着缰繩的手頓了頓,看向薛韞的目光中帶了幾分憐意,“可惜,她與我們不是一路人。”
薛韞不明所以,但唐攬月卻怎麽也不願再說了。
沒想到竟能遇見一位靈修,而且她還說會有再見之機,這倒不是小事了,須得告訴二伯一聲。至于薛韞那傻小子,想來也只是一時興起,等找不到元诩自然會偃旗息鼓,不必在意。那朵花送便送了,若真有什麽玄機,也算是這傻小子的運道了。
——江寧唐家一個如此龐大的世家,豈會沒有靈修的背景在?
唐攬月笑了笑,心情好了幾分,囑托薛韞道:“好生收着那花,莫讓別人知道了。”
薛韞心念電轉,隐約覺得自己似乎觸摸到了什麽秘密,卻如何也想不通。不過這花既是她送的,自己自然會好生留着。
于是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元诩轉過街角,身邊的行人頓時多了起來,但大多都是行色匆匆。
生命短暫,行色匆匆也是正常。元诩如是想着。
“嘿,小姑娘!”
元诩沒在意,自己現在看起來怎麽也不像個小姑娘。
“嘿,那個穿青色衣服的小姑娘!”
元诩左右看看,穿青色衣服的人不止自己一個嘛!
“嘿,那個穿青色衣服身上帶着鳶尾花香味的小姑娘!”
元诩:“……”
終于反應過來那聲音喊的是自己,她回頭一看,不由得一樂,沒想到人間還真是藏龍卧虎,這麽快又讓她碰上一個自己看不穿的人。
中年男子坐在一個簡陋的算命攤前,鋪了明黃色布料的桌子上擺着文房四寶,桌子兩邊各插着一面小旗子,一邊寫着“只言玄妙一區理”,一邊寫着“不得尋常半句虛”。
元诩失笑,即便自己以前沒見過這等陣勢,卻也明白今天可是碰上同行了。
她快步走了過去,坦然坐下,沒有漏掉周圍人視若無睹的眼神。
算命先生身披八卦道袍,賣相極佳,豐神俊朗,一雙眼睛極清極亮,周身全無半點靈力波動,卻比她這正牌靈修更顯得仙風道骨些。
見元诩坐下,中年男子眼底隐晦地多了絲笑意,清了清嗓子,神色頗為嚴肅,配上那張臉更顯得不怒自威,“這位姑娘,貧道觀你氣色不佳,印堂發黑,近來定有無妄之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