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早上,工作室難得熱鬧。平時不到十點不見人的大家全都出現在了會議室,早早占據會議桌一角得到江姜正埋頭苦幹坐着最後的沖刺,她這幾天整理的資料手稿全都被錄入了電腦整理成文檔,打印出來好給其他人看。
十點一到,會議室大門關閉。
坐在主席位置上的紀淵手裏轉着筆,翹着二郎腿發話。“今天最主要的任務,聽江姜說故事大綱。大家拿到的紙就是江姜整理的思路。”
在這份文件問世後,除了江姜本人,誰也沒看到過。現在資料發下來,會議室只剩下紙張翻動的聲音。
頭一回,江姜看到了五個人一起認真研究的樣子。也正因如此,她越發的緊張,抓在手心的紙有了濕濡的觸感,硬挺的白紙變得軟趴趴的。
五分鐘過去,會議室依舊是一片沉寂,沒有一個人來打破僵局。
就在江姜的心懸到了半空,“啪”的一聲就将她的小心髒摔回了遠處。江姜舔了舔幹枯的唇,擡起眼畏縮着看向聲音的源頭,直直撞上了一雙深如墨潭的狐貍眼,眼睛的深處正孕育着風暴。
江姜不受控地抖了抖,不敢說話。
節骨分明的右手正用無節奏地敲打着桌面,江姜看到紀淵看向窗外,腮幫處凸起了一塊,很快又消下去了。“江姜,你來說說你寫的是什麽?”
被點名的江姜強裝淡定站了起來,拿起那份皺了的原稿,手微微顫抖。“這個文檔的第一段主要是說了現在市面上有的武俠游戲的具體玩法。然後後面是我想的游戲玩法,最後是玩法延伸。”
江姜每多讀一分鐘,聲音就多降一個度。說到最後,她連開口說話的勇氣都沒了,不用擡頭也知道此時的紀淵正在用怎麽樣的眼神去盯着她看。
一定是想把她踩到腳底下摩擦再摩擦吧,不然為什麽江姜有一種萬箭穿心的錯覺。
“呵。”在會議室再度陷入死寂前,坐在紀淵右手邊的方淩發出了一聲輕笑。視線落在紀淵身上有些得意,“紀淵我之前說什麽了,這就是你的眼光?”
這話雖然不是對江姜說,但落入其他人耳裏,就是兩人都嘲諷了一遍。
一個眼光有問題,一個能力有問題。一個是眼神不行,一個是腦子不好。
面對方淩的嘲諷紀淵不為所動,眼神緊緊鎖在江姜身上。想說點什麽卻發現張了張嘴,發不出一個音節。
“我讓你寫的是什麽?”紀淵冷漠的臉上寫着我現在很不爽幾個大字,其他人連說話的勇氣都沒了,只能眼睜睜看着工作室年紀最小的妹妹在淵少的大魔爪下瑟瑟發抖。
“故事大綱。”
“那你現在寫的是什麽玩意?市場玩法調研嗎?我讓你寫的是故事,一個有主人公的故事大綱,不是讓你去做數據收集。怎麽,你脖子上挂着的那個牌子叫策劃,寫的東西全是市場調研的。你到底讀的是中文系還是外文系,連話都聽不懂,要不就是讀市場營銷的?這麽會統計,學統計算了吧,學中文還真是屈才了,寫個東西還會離題。”
紀淵将手裏的筆一摔,人站了起來雙手撐桌,高挺的身軀略微向前傾,緊皺的眉心和微微弓起的身軀,像極了一頭暴怒中的狼。
“你擡起頭看我。”
江姜猝然擡頭,寂靜的會議室內發出“啪嗒”一聲,是淚珠滾落臉頰,砸在桌上綻開的聲音。
一直低着頭的江姜紅着眼眶,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憋着氣不願發出聲音的她卻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從第一顆掉落開始,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地響。
江姜紅着眼擡頭看向紀淵,鼻尖紅彤彤的像一只聖誕節裏的小麋鹿,楚楚可憐極了。
“哭什麽?!”看見江姜哭,紀淵有那麽一瞬間慌了神。
只見江姜把脖子上的工作證摘了下來扔到紀淵面前,伸手将口袋裏準備的零錢掏出來壓到桌上。狠狠地擦了一把臉,抽了抽鼻子眼神堅定地看着紀淵。
“我是寫得不好,所以我辭職了。”被壓在手心下的紙幣和硬幣被她推了出去,天女散花似的扔了個滿桌。
“你請我吃的那頓飯144塊,健胃消食片24塊,扣掉一共120塊。”江姜紅着眼扔下這麽一句話,帥氣地離開了會議室。
其他坐在一邊的吃瓜群衆被江姜這一舉動吓得瞪直了眼,哇!紀淵居然被錢扔了,這是什麽世紀大新聞啊?!
紀淵死死地盯着那扇晃動的會議室門,咬了咬牙低聲罵了一句,大步流星地追了出去。
兩個主人公一離開,會議室瞬間炸開了。
“卧槽卧槽,江姜妹妹這是什麽操作啊懷安?”林森滑動着椅子湊到石懷安的身邊問。
“我也不知道啊,第一次看到師妹這麽兇。”石懷安不解地撓了撓頭,剛剛紀淵罵得這麽兇,他師妹也是個要面子的人,這下該怎麽辦他也不知道了。
于逢青在開始就跟個局外人一樣,紀淵離開了依舊穩如泰山地在敲着他的鍵盤。方淩走到他身邊,伸手把電腦蓋上。
“逢青,剛才我是不是太過分了?”一向氣勢淩人的方淩開始反思自己剛剛說的那番話是不是太過分了,畢竟別人也就一個剛畢業的小孩,她這麽欺負人好像也不對。
關鍵是江姜那麽一扔,還真的有點帥到她了。方淩還以為這個新朋友是小綿羊,沒想到還是只小野貓啊。
于逢青的工作被打斷只好老老實實回答她的問題了,“你是有點過分了,剛才你不嘲諷那麽一下,可能啊淵還沒這麽生氣。你不是不知道他這麽一個愛面子的人,你當衆嘲諷,讓他怎麽咽的下這口氣?”
“那也不能怪我吧,他自己要兇的。臭脾氣也不知道改改,就是個死小孩。”
江姜離開了辦公室時走得匆忙,連包都沒拿就出來了。踏出門外的下一秒她就後悔了,扔錢一時爽,月末火葬場啊。
沒有錢她哪裏都不能去,包忘了拿連回學校的零錢都沒了。心情還沒平複下來,抽抽搭搭的樣子出去也不好看。一整層樓都靜悄悄的,江姜再三抉擇最後推門走進了安全通道。
傷心難過的時候,躲在黑暗處好受多了。至少在此刻,她能夠放心地哭,沒人會嘲笑她的懦弱。
在大家面前亂發一通脾氣,面對別人的質疑也不敢回應。這大概是江姜這二十二年人生裏面最窩囊的一次。其實紀淵說的都沒錯,是她自己的問題,如果她能夠再熟悉這個行業的游戲規則,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方淩也沒錯,一個大家共同的目标放在了她的身上,而她卻沒能承擔起這個責任。寫的東西亂七八糟根本就不沾邊。紀淵那句質疑直直插進了她的心底。
歸根到底,還是她的工作失誤。三天以來堆積的壓力一下子把江姜壓垮,幽黑的樓道裏響起了低低的啜泣聲。
“啊……江姜你這個大笨蛋,有什麽資格說辭職不幹啊!明明是自己的問題,有什麽底氣給你甩臉了!”
江姜一邊哭一邊揪着自己的頭發,滿是懊惱。
都要面臨畢業即将失業的問題了,她怎麽好意思動不動就不幹了。還要在師兄面前大發脾氣,以前留的好印象現在全沒了!
……
晚一步追出來的紀淵左右看了兩眼卻沒能找到那個期待的身影,最後聽着突兀的腳步聲跟到了安全通道的門口,正正好聽見了江姜在裏面的哭聲。
煩躁地撸了一把頭發,紀淵舔着後牙槽靠在牆邊按起了手機給石懷安發了條短信。
“你師妹想在在安全通道一直哭,你來勸一下吧。免得把眼睛哭瞎了,我們工作室沒有醫保。”
坐在會議室的石懷安收到短信,當下露出了一個難辦的表情。這淵少把人惹哭了居然讓他去擦屁股,他這個師妹可比他難搞多了,又倔,自尊心還比別人強。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前被落了面子,這哪有一兩句就能哄好的。
石懷安思考了兩秒決定當一個慫貨,“淵少,這事我沒辦法。我這個師妹脾氣倔,還要強。你當着其他人面前落了她面子,可不是三言兩語能哄好的,愛莫能助啊。”
坐在一邊發愁的方淩看到石懷安直皺眉,好奇地問了一句。得知是紀淵不敢去哄人,只能眼巴巴守着樓道門口,她便心生一計。
“我去。”
其他三人驚悚地擡頭,“方淩你去真不會把人直接趕走了?”
“我是這樣的人嗎?”方淩插着腰,高傲地問。
衆人齊齊點頭,那速度就差沒将自己的腦袋晃下來。
“……”方淩對他們的反應不屑一顧,“你們就是無知,不知道女生的塑料友誼很快就建立的嗎?”
說罷,就踩着她那雙不應該接觸塵土的高跟鞋揚長而去。
“完了,等會他們不會在門口就打起來了吧?”林森不确定地問于逢青。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的敲鍵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