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五族,人、魔、鬼、靈、妖,千年之戰中各有征伐,親疏不一。
靈族與妖族交好,互有姻親,千年之戰中向來是攻守同盟;魔族與鬼族性情相投,且天賦較為互補,素來都是同進同退;至于人族,在五族中居于首位,與魔族、妖族關系極差,沒什麽盟友,卻也很少在千年之戰中吃虧。
靈族與鬼族二族幾乎乃是天生的敵手,又恰好疆域毗鄰,千年之戰間,魍魉軍總要揮師北上,以守住不在靈界靈禁籠罩範圍內的疆域;靈族與其幾個附庸族群乃是鬼族最愛的食物,每過千年才有大規模的狩獵機會,鬼族自然不會放過——不過以靈界靈禁的強大,只要它存在一天,鬼族便永無攻入靈界之日,靈族便永立于不敗之地。而人族魔族之争,純粹是因為二族實力不相上下,邊境之漫長不可數計,在疆域有限的情況下,自然是能壓過對方一分奪一寸疆域便是好的。
天下雖漫無邊際,不知其廣,但絕大多數地域都乃洪荒之地,物産極為豐富,卻危險重重,即便是至道期的大神通者也不能确保全身而退。現在的五族疆域也是在從遠古至今數十萬年中漸漸探索擴張出的,上古終結後,千年之戰的結果則将作為日後洪荒疆域的一個劃分标準。
人界分九郡,疆域極廣,東西橫跨千萬裏,若無傳送陣,連合虛靈修想橫穿人界都要數十年。而上古時期,五族劃分疆域,人族只有東部才與洪荒之地接壤。這也是人界西境三郡的靈修進入靈界,借靈界傳送陣前往靈界以西、西南洪荒之地的緣由——與人界相比,靈界的疆域要小上不少,約莫只有其二分之一大小,但這對于數量稀少的靈族來說根本不成問題。
——至于為何不借道鬼族,那自然是因為鬼族與魔族交好的緣故了。這也是天霜城(通往人界肅慎郡)、天維城(通往人界長樂郡)來往的靈修極其多的緣故。
當然,為了确保靈族本身的安全,人族靈修進入靈界後,都将受到靈界靈禁的絕對壓制,無法動武,只有到了邊境之城或是進入洪荒才能恢複。
靈族素來是不大瞧得起其他幾族的,只與妖族交好些,自然也不太将人界對靈族的開放放在心裏,只有試煉游歷時才會去轉一轉。更何況,靈族的一些天賦之能對人族靈修作用極大,雖然明裏誰也不會亂來,但暗地裏的黑手自然是少不了的。總而言之,靈族與人族,也不過就是面上的情分而已。
靈族,天霜城。
天霜城橫亘于人、靈二族邊境,東臨千丈絕壁,上窮蒼茫雲海,占地極廣,遠遠看來仿佛一頭匍匐沉睡的洪荒巨獸。無數五顏六色的遁光從遙遠天際掠來,在距城門十裏處一一降下,其中的靈修個個步行入內,以示對靈族及天霜城的尊重。
寬廣的街道上,人流絡繹不絕,四處皆是來自各族的靈修,真真是沸反盈天。
長街拐角處,人流忽地騷動起來,接着空出好大一條道路,盡頭緩緩駛出一張雲床,并無拉車的妖獸、兇獸,也無駕馭的靈器、靈儀,只四角各有七八美嬌娥,肩扛滑竿,煙視媚行,悠然往前行去。而那雲床之上,則是一璀璨銀色華蓋,重重帷幔交疊,只隐約露出裏面二人的輪廓。
“這是哪裏來的靈修?好大的排場!”
“啧啧,好些美嬌娥,怎卻落到那等不解風情之人手裏,淪落成轎夫了!”
“真真沒眼力勁兒,那些個美人兒哪裏是真人,不過是撒豆成兵之類的靈術造出來的罷了。”
……
行人皆是議論紛紛,卻也無人敢高聲言語,恐惹惱了那雲床上的人,平白吃了虧去。
“蕭哥哥,不想你竟還有這等癖好,倒教染霜吃了一驚。”雲床上二人中的女子聽見了四下的議論之聲,不由得咯咯嬌笑了起來。
女子身着白色華服,跪坐于雲床之上,微微挺起酥胸,美好而玲珑的腰線在三千青絲的遮掩下若隐若現。她生得極美,芙蓉如面柳如眉,此時嬌笑出聲,卻又似三月桃花,教人幾乎不忍移開眼去。
蕭衍淡淡瞥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簾,掩住眸中一閃而逝的冷意,輕輕落定手中黑色棋子,“該你了。”
這世上有人傾盡全力也依舊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再如何掙紮也不過僅能拽着救命稻草茍且偷生;然而這世上卻也有人生來就璀璨耀眼,舉手投足間便足以颠倒衆生,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博來無數傾慕。
他身着黑色華服,頭戴竹冠,蕭蕭肅肅,烏發如墨,神色平和,然而最深刻的卻是那雙淩厲斜飛的鳳眼,帶着懾人壓迫的黑色瞳孔,冷淡而銳利的目光——并非冷漠,而是仿佛世間萬物都入不了他眼、與己毫無關聯的冷淡。那目光仿佛能刺破所有僞裝,直直照進每個人心中最為陰暗肮髒的角落,教一切秘密無處遁形——大概不會有人願意直面這樣的目光,即便擁有這樣目光的人同時擁有一張颠倒衆生的臉。
被這樣的目光一掃,玉染霜心頭一顫,別開眼去,委屈地将纖纖玉指中夾着的白玉棋子扔進棋盒中,不滿道:“蕭哥哥!”
不待再說什麽,雲床轉過街角,旁邊忽地傳來喧鬧之聲,她忍不住望了過去。
“小美人兒,我這鼎爐雖然說話沖了些了些,卻也容不得你如此作踐吧!”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響起。
說話之人衣着華麗,眉眼中帶着幾分算計與刻毒,正是先前在青尋閣鬧事的張昱。此時在他腳下,一名容貌姣美的女修匍匐不起,從玉染霜的角度還能看見她唇角挂着一絲血痕,氣息也是起伏不定,像是受了傷。
他對面正站着一女修,青色衣袍,身姿窈窕,姿容自也不俗。雖是劍眉鳳目,卻偏又瓊鼻玲珑,櫻唇嫣紅。此時她貝齒輕咬,面露難色,看起來極為嬌弱柔美。
“對……對不起……可分明是她咄咄逼人……”
“哼!這麽說你承認是你打傷了我這鼎爐了?”張昱一甩袖袍,打出一道靈力扶起倒地的女修,得勢不饒人,“既然如此,也休要再分辯什麽,好生賠禮道歉吧!”
“正是!”一旁幾人紛紛開口附和道。
“天經地義之事,還需分辯什麽?”
……
玉染霜卻是笑了起來,指着張昱對面的女修道:“那女修倒是莽撞了。”
原本平靜的蕭衍忽然神色一動,仿佛發現了什麽,袖中的手緊了緊,旋即若有所思地瞥了那邊一眼,狀似無意地說了句:“是麽?不過這女修眼睛頗為似我!”
玉染霜一愣,凝神看去,可不是嗎,那雙斜飛的鳳眼,漆黑深邃的眸子,與蕭哥哥的竟幾乎一模一樣,只是稍稍小了些而已!
玉染霜忽地眼睛一亮,蕭哥哥很是喜歡他那雙鳳眼,自然不願那女修受委屈,若是我幫那女修擺脫麻煩,想來蕭哥哥定會高看我一眼,不會這般冷落我了!
至于事後,哼,不過是雙眼睛,想來她很樂意乖乖獻上作為答謝了。
不經意地摸了摸自己那雙嬌俏杏眼,若不是她的功法限制,難以調整容貌,她定然要将自己的眼睛變作鳳眼,這樣與蕭哥哥看起來就更般配了!好在現在還來得及,不枉她尋了許多年移植之術……
越想越是有理,她唇角的弧度隐隐深了些。
天霜城地下靈禁中樞。
石臺上的傳送陣忽然亮起,接着白光一閃,兩道人影出現在傳送陣中,一前一後地走了下來。
“少君殿下,郁離殿下。”封絕宏大而清脆的聲音在石室中響起。
走在前面的男子身着黑衣,上繪靈界百族,衣角上還繡着一個小小的“玖”字。他身姿挺拔而修長,面容硬朗,眉眼淩厲——靈族雖天生美貌,但大多數都雌雄難辨,如他這般的容貌亦是少見——眉心處一道銀紫二色雷痕璀璨耀眼,天生帶着一種貴不可言的氣度。
“封絕,天霜城封鎖了嗎?”元玖的聲音極為冷漠,與靈帝如出一轍。
“是的,兩個時辰前,我已關閉了天霜城、天維城二城出口。”封絕老老實實地回答。
“通告全城,封城三日,違令者死。”
“遵命。”
石室極高,極大,四面石壁上刻滿了無數細如發絲的金色紋路,交織構成奇異而充滿美感的一副巨大圖卷——天霜城靈禁圖。
元玖在石室中央的靈禁中樞前站定,緩緩閉上眼,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按在中樞上,浩大的神識順着手臂轟然湧入其中,沿着密密麻麻的線條急速朝四面八方蔓延開去。
仿佛一滴水融進浩瀚海洋,短短一瞬間,天霜城內,無數靈修的氣息出現在元玖感應之中。寬廣街道上的叫賣,隐秘之處的交易……無數畫面一閃即逝,不過片刻功夫,他已将天霜城每個角落都查探了一遍。
移開手掌,他緩緩睜開眼,面色依舊從容冷靜。雖然并未找到元恕,但這也是情理之中,畢竟這只是初步查探,封絕在這兩個時辰間定然早就做過了。
“恕兒她,當真是愈發膽大了!”漆黑的眸中深埋着幾分不豫,元玖沉默良久,這才冷冷道:“找到她後,定要好好教訓一頓。”
蕭郁離聞言苦笑一聲,道:“恕兒素來聰慧,若是打定主意消失,定然不會如此輕易被找到的。”
元玖冷哼一聲,“連陛下在她體內設下的印記都被壓制住了,她可真是翅膀長硬了!”
這倒令蕭郁離吃了一驚,“陛下可是天下最強的七位大神通者之一,恕兒怎能壓制住陛下設下的印記?”
“她自然不能,但總有人能。陛下那印記也不過是随手設下,一些專門掩蓋氣息、天機的九階秘寶的确有可能壓制住的。”說到此處他瞥了眼蕭郁離,“你怎麽照看的她?竟讓她得了這等秘寶!”
“絕無可能,這等秘寶拿出來,我豈會不察?況且即便我察覺不到,封絕也不能嗎?她那青尋閣也不過是鬧着玩的,怎可能有人交換給她九階秘寶!”
“哼,事實如此,難不成她竟是自行煉制的?”元玖揚眉冷笑,“她不過才返虛天境,豈能煉制這等秘寶!即便可以,煉成之日,我等又豈會毫不知情?”
七階以上的秘寶、靈器等煉成之日,天有異象,風雨如晦,鬼神夜哭。
蕭郁離一窒,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麽。
“她本命靈術乃是天機之術,天下無人能直接推衍她的天機,否則也不至于鬧出這等事情。”說到此處元玖心頭微微有些煩躁,那種不在掌控之內的不确定感令他分外厭惡,“現在想來,一百餘年前,她性情大變,忽然離開靈邈山去玄右城,也是謀劃好的,那青尋閣,哼。”元玖沒有說完,但個中意思再分明不過了。
“一百餘年前,她閉關時因走火入魔修為從金丹期凝元境跌回凝神期……”蕭郁離喃喃道。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