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天邊出現一個小黑點,片刻後小黑點漸漸放大,原是一道藍色遁光,正朝東南天際而去。
遁光中,有着一只大鳥的虛影。這大鳥類似鴻鹄,雙眸微閉,但通體發着藍色幽光,水行靈力波動極為強烈,且體型也遠非那人界凡鳥可比。
此時,大鳥身上盤坐着兩道身影,正是那落荒而逃的少女與老者二人。
“兩日了,離玄右城早有萬裏之遙,離那靈界出口也不過只剩一日的路程,怎麽那怪異的感覺卻是如何也祛除不了?”少女從入定中蘇醒過來,雙眉微蹙,心中極為煩悶,似乎有什麽難以預料之事即将發生,但思來想去卻又不知為何。
“主人!”大鳥微閉着的雙眸睜開,一道微有些凝滞的神魂波動傳入少女神魂:“有些不對!”
少女一驚,這只大鳥是她的【附靈】之一,也是她極為喜愛的一只,平日行走在外都随身帶着,師叔在将它送給她時曾提過這是他在洪荒之地尋到的異種,名為乾藍白羽,具有一定的趨吉避兇之天賦。不過後來在争鬥中毀了身軀,對師叔并無大用,就送給了她作為附靈。
奴役之道,分為三種。一為傀儡,其具有原本軀體,卻被直接打散原有神魂,屬于最下乘的奴役方式;一為附靈,其不具備軀體,卻仍擁有神魂,并具備大半的自主意識,除了必須以靈體的方式存在外,與鬼族幾乎一致;一為靈寵,其既具備原本軀體,也具備原本神魂,但神魂中被主人種下禁制,除非主人主動解除,否則沒有恢複之日。
以乾藍白羽的天賦之能,都只隐隐察覺到有些不對,那看來這次的确很是兇險了。
少女深吸一口氣,道:“乾藍,加快遁速,明日清晨必須趕到靈界出口!”
乾藍白羽沒有再說話,只是悶聲加快了遁速。
時間漸漸過去,少女心中的不安之感愈發強烈了,但任憑她如何用神識探查四周動靜,卻依舊一無所獲。
“看來是發現了。”
慵懶的聲音,尾音微微上挑,帶着幾分徹骨的寒意。
少女臉色大變,厲喝道:“什麽人?滾出來!”
腳下的乾藍白羽頓時停下,不再向前,它低聲嗚咽,龐大的靈體不斷顫抖,甚至不由自主地往下墜落了許多,仿佛察覺到了那如跗骨之蛆一般的敵人的存在。
老者被少女的厲喝之聲驚醒,頗有些莫名其妙地望向她。
“也好,可以開始了。”
初時聽見這聲音,少女還未反應過來,這時再聽一遍,頓時便知道這是何人了。
“青尋閣閣主?”
回答她的只是寂靜的風聲。
忽然,沖天的靈壓以少女為中心爆發出來,周圍虛空之中隐隐出現漣漪般的痕跡,腳下的乾藍白羽生生被從高空壓到距下方林海不過三四尺的高度。而以老者的修為,早被抛飛開去,在半空中爆體而亡。
然而如此龐大的靈壓僅僅被局限于方圓數十丈之內,仿佛四周空間被封鎖住了一般。
“啊!”少女猛地抱頭,慘叫一聲,斷斷續續地罵道:“你……你到底……幹了什麽!”
然而這次并沒有任何聲音回答她的疑問,并且她永遠也不可能知道這個回答了。
仿佛神魂被割裂,仿佛肉身被肢解,同時存在于神魂與肉身的巨大的痛苦令少女渾身顫抖,香汗淋漓,再也無法保持易容術,漸漸露出了真容——杏眼桃腮,柳眉櫻唇,羽睫輕顫,無時無刻不帶着幾分似有似無的魅惑之意。
腳下的乾藍白羽因為是她附靈的緣故,亦是嘶鳴不斷,在空中劇烈掙紮着,帶起一陣陣勁風,将下方樹木吹得幾欲折倒,枝葉亂飛。
少女神魂世界之中。
瑩白色霧氣漂浮不定,整個空間仿佛籠着一層淡淡白紗,飄飄渺渺。
因她師門功法特殊,金丹期以下神魂世界仍是混混沌沌,無任何成形事物,可想而知神魂的防禦極低,真正內門弟子都會被賜予一兩件主神魂防禦的靈器或是兼修一門增強神魂防禦的靈術。
忽然,一道青色的光芒一閃而現,竟是已凝煉成晶體的強大神識。
神識是神魂的外顯,礙于修為,絕大多數靈修的神魂還是在神魂世界中被動發揮作用;而神識則不同,一般而言鍛魂後期的靈修就已經能熟練使用神識。尋常随意散發而開的神識有些損傷并不會給神魂造成傷害,因為那只是神魂的極小部分,與凡人掉根頭發沒有區別。但大規模調用神識,則是運用一種特殊的手段引導、增強神識,進行神識的外放或是內視。這種情況下,神識的“純度”大大提高,這也意味着一旦受創對神魂帶來的傷害更大,這也是許多神識受創的靈修修為難有寸進的原因——神魂受創嚴重,談何進階?
青色晶體一落入神魂世界之中,便立時破裂,仿佛一顆種子般,萌芽、拔高、抽條,不斷吸收着白茫茫的霧氣,短短幾息之間便長成為一株不知其高的參天古木。
亭亭如蓋的古木上緩緩飄落一片片葉子,葉子方一接觸到白色霧氣,就将其吞噬,整個化為青色霧氣,迅速覆蓋向神魂世界的每個角落,摧枯拉朽般粉碎少女努力調動神魂形成的無力攻擊。
“不……”
少女的掙紮愈發激烈起來,死死守着神魂世界中最後一部分領地,此時此刻,已是最後關頭,再退一步,必是有死無生!
淡淡的紫色光芒不知從何處而來,凝成一道虛幻劍影,方一形成,便在神魂世界中一跳,向着籠罩着青色霧氣的古木虛斬一劍,無形的劍氣将青色霧氣迫開,直直斬在樹幹之上。
古木狠狠晃了晃,卻再沒別的反應。
少女驚恐地看着眼前一幕,不敢相信師傅賜予的靈器竟如此無用。
“難道……難道真的要死在這裏了嗎?”她喃喃自語。
隐約之間,歷歷過往,近在眼前。
出生于列襄郡修仙世家陸家,父親乃是陸家家主,母親亦是另一世家嫡系,從小受盡萬千寵愛。
七歲加入師門,因身份特殊,旁人都是捧着敬着。
四年鍛魂,九年築基,因天賦異禀,甚為适合師門功法,被師父收入門牆,成為年紀最小的真傳弟子,師兄師姐們都極為照顧自己。
十五年凝神,三年後凝神巅峰,随師父前往人界西境三郡游歷之前,得到祖師召見。
“陸錦,你此生有三災五劫,熬得過,自然成就不可限量;熬不過……”
師祖沒有多說,只是賜下一件能遮掩天機的秘寶……
三災五劫?那麽,這一劫,當是應在那青尋閣閣主身上了!
此時,身體與神魂上的痛苦已被生死之間的大恐怖掩蓋,她覺得自己從未如此清醒過,亦從未如此冷靜過……
手中變幻着法訣,一點幽幽暗暗的黑色光芒蒙蒙白霧中升起,接着漸漸變大,秘紋也愈發複雜。
然而不待少女再次催動,青色霧氣中忽然飄出一片宛如實質的綠葉,它往黑色光芒上一裹,就化作一道綠芒朝青色古木飚射而去。
青色霧氣一擁而上,整個神魂世界中,已看不見白色霧氣的蹤跡。
“……後會無期。”
在意識漸漸模糊堕入黑暗前,她隐約聽見那個冰冷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只是這一次,她什麽也想不了了。
人界列襄郡。
這是一處仙境般的所在,重巒疊嶂,雲霧缈缈,無數仙鶴瑞獸在山峰上嬉鬧,五顏六色的遁光來往頻繁,更遠的地方還能傳來模糊的歡笑議論聲。
最高峰的山頂,一面幾乎完全削平,光滑如鏡的寬廣石壁上,镌刻着“熹明峰”三個大字。與之相對的是一旁連綿的宮殿上挂着的匾額——“熹明宮”。
在黑色光芒升起時,熹明宮內的一個靜室,正閉目入定的白發老者忽然動了動,緩緩睜開眼,渾濁的雙眸中迸出可怕的寒光。
不等他屈指推衍天機,感應中的黑色光芒忽然消失了,他再也無法找到自己賜下的秘寶的蹤跡了!
無形的力量打開了靜室之門,一個身着華服的中年男子臉色難看地站在門口。
對上那淩厲可怕的目光,中年男子心頭猛地一跳,已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猶豫了一下才斟酌道:“師尊……您知道了?”
老者沒有說話,不過那目光中的寒意更甚。
中年男子輕輕嘆了口氣,伸出籠在寬大袖袍下的手,手中是一塊四分五裂的玉石。
“錦兒的魂玉碎了。”
老者瞟了眼玉石碎片,冷冷收回了目光,說道:“讓小五滾回來,派小七去長樂、肅慎——還有靈界東部,即便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人找出來!”
中年男子連忙點頭,說道:“我已讓六師妹去聯系五師弟了。”
老者這才面色稍緩,微微颔首,無形的力量将靜室的門緩緩合上。
“記住,找到那人,不惜一切!”
冷漠的聲音從靜室中傳出,中年男子握着玉石的手又緊了緊,雖然他知道師尊很看重陸錦,但那也不至于如此吧……
帶着幾分疑惑與對師尊深深的敬畏,他離開了熹明宮,化作一道金色遁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