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旭日的光芒猶自吝啬地駐足于東方天際,空氣中還殘留着淡淡的濕意。茫茫林海中,一層薄薄的霧氣從堆積了無數落葉的泥土中泛起。涼風拂過林海,無數枝葉迎風而動,肆意變換着形态,婆娑作響。
這是一片極為廣袤的密林,沒有人知道它到底多大,但無論是年輕力壯還是經驗老道的獵戶,都沒人能穿過它到另一邊去。
傳說,森林中猛虎兇獸出沒,有生食人腦的山魈妖獸,有飛天遁地的陸地神仙……
但傳說畢竟是傳說,沒有人驗證過。
生活在它東面的凡人永遠不會知道這片森林不過是一片更大密林的一角,那密林方圓幾萬裏,是人族與靈族領地的邊界,森林中布置着一個巨大的幻禁,而幻禁後更有着籠罩整個靈界的龐大靈禁。即使有人走得太遠誤闖入其中,也會被幻禁玩弄得暈頭轉向,然後餓上三天三夜,這才送到森林出口。
而森林後面依舊是森林,整個靈界就是崇山峻嶺,是溪谷河流,是林海茫茫。那些城池,都隐藏在山間林海隐秘之處。
密林深處,獸吼鳥鳴聲此起彼伏,被無處不在的風帶得四處飄散,多了幾分空洞與可怖。
一條不知何處始亦不知何處終的小徑上,兩人正悠然行走其上,步伐詭異,明明不過輕輕跨步,每一步卻走出幾丈遠。二人一蒼老一年輕,均身着靈修中最普通的道袍,年輕的那位靈修是個約莫十五歲的少女,面容平平無奇,但行走間袅袅娜娜,倒教人忘記她平凡的面容;年老的靈修鶴發童顏,半截身子入土了似的,沒走兩步就咳嗽不停,仿佛下一口氣上不來就要橫屍當場,半點仙風道骨也無。他緊緊跟随在少女身後,面色灰暗,表情頹敗,似乎遭受了什麽難以承受的打擊。
少女秀眉微蹙,四下環顧一番,見四周林海不曾有分毫變化,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語含埋怨道:“真不知道玄右城為何要建在這等地方,還不允許飛遁而入,偏要沿着玄道走才能入內。”
老者咳嗽了兩聲,這才慢悠悠地說道:“玄右城乃東靈四城之一,在靈界靈禁籠罩之內,自然不能任由遁光出入。這還是在人族、靈族休戰時期,若到了千年之戰時,休說是遁光了,在玄道上是連一點靈術都使不出來的。”
“你倒是知道得多,可還不是折在本小姐手裏。”少女譏笑兩聲,也不管老者能否跟上,腳下又快了幾分。
約莫一刻鐘後,少女與老者停下步伐。
眼前仍是千篇一律的密林,無數古木在風中輕顫,不時有幾片落葉打着旋兒落到土壤之上。腳下的小徑仍蔓延而入,鬥折蛇行,終于沒入林間深處不見。
少女輕哼一聲,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張白色道符,往上一抛,那道符便無火自燃起來。道符燃燒的過程中,少女與老者周行七步,齊齊朝空處打出一個法訣,輕喝一聲:“出!”
只見四周似乎忽然凝滞了一瞬間,無論是微微搖動枝葉的古木、翩然飄下的落葉,都定在了原處。接着景象倏地一變,先前茫茫林海仿佛泡沫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恢弘雄偉的巨大城池。高約十丈的城門上,刻着兩個鐵鈎銀劃般的古篆大字“玄右”。
玄右城,始建于兩萬三千四百八十七年前,位于靈界東部邊境。雖說是邊境,但距離人界最近也有萬餘裏。不過以普通靈修的遁速,大約五六日便能到,故與其他三城并稱為“東靈四城”。
少女與老者只覺得眼前一花,便看見自己身邊多了許多人影,皆是沿着玄道走出之人——玄道之所以被稱為玄道,自是玄妙無比,其中一處玄妙便在于若非一同進入,那直到玄道終點,都見不着他人。只有在玄道的起點與終點,方能發現他人蹤跡。
朝城門口的靈儀內丢了四塊下品靈石後,面前虛空緩緩飄下兩張黑色道符,其上銀光閃閃,紋路縱橫,仿佛水波般緩緩流動。
二人并不是第一次前來了,自然知曉規矩,也不局促,直接伸出手指往黑色道符上一點,那道符緩緩消散,仿佛從不曾存在過一般,只餘兩點銀色光芒一閃而逝,沒入虛空之中。
“這玄右城的靈禁好生古怪,連出入城都與其他城池不同。”
老者瞟了她一眼,似乎覺得少女見識太過淺薄,簡直丢臉,但自己如今受制于人,不得不忍,“靈禁靈禁,有靈方為靈禁,平素裏的那些靈禁不過是些禁制罷了。這玄右城的禁制與靈界靈禁勾連,而靈界靈禁早在萬餘年前便形成了禁制之靈,那些尋常大城的禁制,又怎能與之同日而語!”
“每次都這般麻煩。”少女極為不悅地輕哼一聲。
“如果仙子乃是元嬰高人,自然能擁有永久通行令牌,除非戰時,其他時刻進出自由。”
“哼,元嬰!”少女譏笑道,“若真是元嬰,本小姐要你何用!”
二人說着話,腳下步子并不停下,不過半個時辰,二人便進入了玄右城內最大的坊市——長寧坊。
方跨入長寧坊,便聽得喧鬧之聲在耳邊炸響。
這玄右城雖說是三族靈修的天下,但修行之人也非草木頑石,少不了有些所求之物,在長寧坊裏若碰見了,自然是一番讨價還價,因而人聲鼎沸也就不足為奇了。但見長寧坊街道寬闊,四通八達,皆是用人間難得的上好青玉石砌成;道路旁的則是鱗次栉比的店鋪,出售各類靈器、靈儀、道符、功法、靈術,當然,這自然是較為正規的場所了。而道路上也有着不少擺攤的三族靈修,個個或閉目養氣,或打量行人,不一而足。
這樣的街道在城西這巨大坊市內多不勝數,然而每條道路最終都有一個終點,終點處三座美輪美奂的古樓懸浮空中,間或有着各色的遁光在衆靈修豔羨又崇敬的眼光中飛入旁邊兩座,但中間那處古樓卻是不曾有人入內的。能在玄右城內駕起遁光之人,只有兩種,一是元嬰以上的靈修,二是擁有靈禁豁免權之人。但無論哪種,都是極為稀少的,當得起這種目光。
二人辨別了方向後,目不斜視,輕車熟路地朝着一個方向行去,顯然對周圍環境了然于心。
不過片刻,二人便來到了他們此行的目的地——青尋閣。
青尋閣在天下名聲不顯,但在靈族、妖族南溟西北海域、人族西境三郡可謂聲名煊赫——亦或者說聲名狼藉。
修行之路上将有幾災幾劫?
尋到一處上古洞府藏寶圖,不得而入?
人族仙君們的轶事奇聞?
八大玄靈的日常喜好?
九位妖王的相愛相殺?
……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只要出得起價,自然就能得到答案——經百年來青尋閣無數顧客的親身驗證,答案正确率百分之百!
只是很可惜,關于仙君、玄靈、妖王們的故事,至今還沒有人能出得起那個價錢——或許有人的确出得起,但誰也不想出了玄右城就莫名丢了小命。
青尋閣閣主惹得起他們,但自己惹不起啊!
因為青尋閣的主營業務極為招惹仇恨的原因,路過其門口的靈修都一陣惡寒,連忙快行幾步逃之夭夭,仿佛在門口停上幾息就會惹上一身事端般。
不同于其他制作出小型幻禁招攬顧客的商鋪,這家店極為簡陋,看起來似乎有些幽暗,即便站在門口,也能清楚看到店內那張風一吹就吱呀作響的漆黑長桌。
黑色牌匾上,“青尋閣”三個大字閃閃發光,但這應該是店內保養得最好的東西了。
少女嘴角扯了扯,很是不相信這樣的地方能解決她的問題。但是也沒有旁的辦法了,畢竟不同于上次,此次她是背着師門悄悄出來的。
“進去吧。”
少女難得溫和地笑着,手裏的動作也極為輕柔,仿佛老者是件脆弱易碎的珍寶一般。但老者毫不懷疑只要他動作有那麽一絲不對,她依然可以用這副表情讓自己生不如死。
二人默默踏進了大門。
沒等他們多走幾步,周圍空間仿佛水波般漾開一圈圈漣漪,二人精神一振,均知曉自己已踏入了真正的青尋閣內。
但令二人齊齊失望的是,即使方才穿過了一個小型的幻禁,但二人眼前的景象依舊沒有多大變化,唯一的區別便在于之前那張空無一人的長桌後,多了一把椅子,而椅子上正坐着一個渾身籠罩在黑色鬥篷中的人……呃,或許也不是人,誰知道呢。
少女大失所望,原以為方才門口看見的不過是閣主自晦而為,不想竟确确實實是真的。
瞧瞧這寒酸破舊的模樣,如果少女對人界凡人有所了解的話,定然會覺得“家徒四壁”這個成語用來形容傳說中大名鼎鼎的青尋閣幾乎再适合不過了。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這裏勉強還有一張桌椅,雖然都是風吹就倒的破爛模樣。
忽地,在他們驚異的目光中,一株蘭花從地面冒出芽,短短幾個呼吸間完成了長葉、拔高、開花的全過程,接下來它輕輕一抖,七八根細長翠綠的葉子往地上一壓,蘭花借力從地面把自己“拔”了出來。
直到這時,蘭花才發出一聲歡快的聲音,像極了松了一口氣,三角形的花瓣一張一合:“顧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