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草莓糖

蘇棠從東頭的竹林往裏走,越走越覺着不對勁,這裏有些安靜過頭了,根本不像有人煙的樣子。她穿過迂回的曲橋來到丫鬟所說的那座庭院,門上的牌匾的确書寫着歲安閣三個大字,但旁邊既無下人侍立,裏邊也聽不見任何說笑的人聲。

正門竟然是虛掩着的。

蘇棠見大門沒合上,裏邊還隐約能看見燈火,心想應當是有人在,便推開門走進去。

帶着陳舊氣息的涼意撲面而來,是庫房特有的那種冷飕飕的味道。四周極為安靜,燈火映照在接頂落地的隔扇窗上,火光安靜,幾乎紋絲不動,自己的腳步聲也清晰入耳。

木架上存放着各色古玩字畫,流光溢彩,目不暇接,在燭光中顯得華美異常。蘇棠知道都是價值不菲的玩意,沒敢碰,只湊近瞧了瞧,一點灰塵都看不見,可見被用心打理着。

那為何一個護衛都沒有?

方重衣他們又在哪?難道欣賞完之後去別的地方喝茶了?

此處實在安靜過頭,直覺告訴她不宜久留。

剛要離開,卻聽見破空一聲,有什麽銳利的東西嗖地飛來,幾乎是同一時間,反方向又飛來一道迅疾的黑影。兩兩相撞,耳畔拂過一陣涼風,金石铿锵之聲爆發出來,尖銳刺耳。

她定睛一看,兩道影子分別是箭簇和玉墜子。箭簇被玉牌打偏,擦過她的頭皮直直飛進石牆裏,一縷發絲被切斷,悠悠落在肩膀上。

箭矢本是正正朝她而來的。

蘇棠怔然地摸了摸肩膀,拾起斷發,又看地上的碎玉牌和釘入牆壁裏的飛箭……

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她反倒不知該用什麽表情。

那一瞬間,她忽然想到方重衣在轎子裏說的話,什麽“做冤死鬼”,當時以為他是随口撂狠話,現在看來,真的有人要置她于死地?

沒來得及多想,接二連三的破空聲又響起,寒光般的箭簇穿過窗棂向她追來。

蘇棠發懵,卻被一個人帶着往旁躲。踉跄的一瞬,她餘光看見箭矢從眼前人頭頂飛過,發帶被割裂,幾縷碎發松散開來。

“你——”

箭矢如雨,方重衣沒空回應,護着她往角落去。一路撞翻了一排木架,精美的瓷器噼裏啪啦碎一地。巨大的動靜引得暗箭又紛紛追來,兩人匆忙往深處躲,路過之處七橫八豎插滿了箭。

這樣的速度,讓蘇棠意識到不是弓箭,恐怕是連弩之類。

周圍的木架一座座被碰倒,雖然有方重衣護着,但眼見可掩護的地方越來越少,這樣下去只能坐以待斃。蘇棠心急中生智,冒險在漫天箭雨中推開他,把最近的一盞燈打滅了。

“回來!”

他強硬地把人拽回懷裏。

羽箭擦過他手臂,帶出一道淋漓的血痕。

燭光熄滅,四周陡然陷入昏暗,令人意外的是,接下來的箭矢竟通通偏離了方向。原來閣內的燈光太過亮堂,兩人的影子映在窗戶上,完全就是活靶子,如今沒了光線,外邊的弩手也看不見他們的影子,只能勉強依據聲響動靜來判斷,自然失了準頭。

方重衣會意,趁極短的空隙将燭臺紛紛打落,帶着人倒進書畫四散的狼藉中。

箭雨消停了,因為此刻他們在暗處,外邊反倒是明處,不敢妄動。

煙塵無聲彌漫,方重衣忽然意識到,此刻她是被自己完全護在身下的。

原來她那麽的軟,仿佛一團雲朵似的,他甚至屏住了呼吸,怕稍微碰一下就得碎了。發絲撩過鼻尖,有清淡的木犀花香,很好聞。

蘇棠被壓得有點喘不過氣,掙紮着下意識弓起腿。

骨子裏的占有欲瘋狂作祟,方重衣鬼使神差用膝蓋抵住,不讓她動彈。

雖是極細微的動作,姿态卻不可謂不強硬,蘇棠以為是怕她鬧出動靜,輕輕把人推了推。

方重衣恍惚片刻,放松對她的壓制,正想靠近去說話,怎知蘇棠也不安分,兩手沿着他手臂勾住他肩膀,湊到他耳側。

彼此像情人間的交頸纏綿。

“我扔件東西出去——”

“鬧出些動靜。”

兩人同時開口,意識到與對方想一塊兒了,又同時閉口不言。

蘇棠的手從他肩頭滑下,途中摸到些粘稠濕潤的,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好像是血。

“你……”

“嗯。”

他沒有動,在耳側低低回應了一聲,比剛剛那聲呵斥倒是柔和了許多。蘇棠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是心疑怎麽這麽沉默,摁住她手腕的手也莫名發力,握緊了,像一種壓抑,好一會兒才松開。

她沒有多想,也不敢耽擱,摸索着抓起地上一只茶壺,盡可能朝遠處擲了出去。

“啪”的一聲巨響,茶壺在牆根碎裂,窗外人攻勢又起,羽箭又紛紛追着射去。

但同時,那人也暴露了蹤跡。

電光火石,她眼前一閃,方重衣已破窗而出,只見外邊鬼祟的人影頹然倒地,伴随着壓抑的慘呼。

那人一身勁裝,蒙面,方重衣娴熟地翻出他腰間令牌打量,眼中依舊是灰沉沉的,毫無意外之色。

果然是皇上身邊最親近的隐衛,皇上見方重衣一直沒把人了結,親自動手了。

刺客的目标是蘇棠,但如今見另一個男人竟是世子,即便身受重傷,仍然惶恐地低下頭,行的同樣是下屬禮。

“世子爺,屬下并不知——”

“回頭跟他傳句話,不要再動我的人。”一字一句,很平靜,像亂葬崗裏飄出來的風,陰冷的,喑啞的,不帶一丁點活氣。

方重衣無動于衷靜立着,眉目隐在一片陰翳中,淡漠的目光如同看着死物,眼中見不到一點喜怒。

刺客埋着頭,沉重地喘息,胸口的刀傷雖不致命,卻是淩遲般的疼。他痛苦難當,背上的冷汗已浸透衣衫。世子爺和皇上雖是孿生子,性子卻實在南轅北轍,皇上如溫潤的良玉,靜水深流,世子仿佛是萬千惡鬼裏走出來的,渾身上下淬着陰沉的寒氣。

蘇棠躲箭的時候把腳崴了,休息片刻得了喘息,偷偷把鞋脫掉一看,腳踝竟腫得跟雞蛋似的。

正在此時,隐約聽見窗外的對話。

聽着聽着,她覺得方重衣和那弩手之間的氣氛很古怪,像互相知道對方底細似的。她蹑着步子偷偷趴在窗邊往外看,勁裝的男子渾身是血,抽搐地難以呼吸。蘇棠懂得人體結構,看見匕首插進胸口的位置便明白了,沒傷及心髒,短時間無事,肺部卻會因為充血而漸漸衰竭。

方重衣下手很準,想必殺人的功夫也很精。

他特意留人一條殘命,難道是讓那刺客回去帶話?

蘇棠凝神聽着,依稀又聽到低啞的嗓音說“不要再動我的人”。

劫後餘生的她,此時竟意外的平靜,心裏無可奈何地想:她是簽了賣身契的,所以方重衣自然把自己當成他的人,如今這一遭,就像獅子被侵犯了領地,換成一個花瓶或一只小貓小狗,他恐怕同樣會動怒吧?

蘇棠自顧自揉着腳踝,對這番話一點感動都沒有。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 xbanxia.com )

發表評論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