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二十八步
sage內熱鬧非凡,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幾乎占滿了酒吧裏的角角落落。
一進門，濃烈的酒精味就撲面而來。
宋星安皺眉,好不容易找到個安靜沒人的角落，伸手招來服務員。
周圍聲音嘈雜,DJ的音樂炸耳。
宋星安扯着嗓子,在服務員驚訝反複确認之下,點了——
幾大碟小吃。
和一罐冰可樂……
服務員拿着單子離開時，還一步三回頭地打量這個奇怪的東方女人。
驚豔，但腦子有病。
誰來酒吧吃小吃喝可樂的？
宋星安對這些異樣的眼神熟視無睹,專心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人一靜下來，腦子就喜歡把之前的事拿出來翻來覆去地咀嚼。
她渾渾噩噩地想。
放電影一樣，将這幾個月的事情在腦海裏不斷重現。
一幀一幀地去品味。
然後她發現，或許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兩人沒有确定關系,甚至連一句“喜歡你”都沒有說出口。
腦海裏又放過自己和星燼相處的那些年。
手指胡亂地劃過桌面,下意識地停在那個一片漆黑,中間映着一個表面凹凸不平星球的軟件上。
宋星安的腦海空白了一瞬。
平行星球。
一開始,平行星球還只是一個簡陋的安裝包，像極了釣魚軟件。
後來,在時間的流逝中，她見證着它一路升級,功能日益完善,團隊服務更好,內測範圍更大,星球的主人也越來越多。
她由衷為軟件的開發者高興。
結果。
軟件開發者就是裴燼公司。
宋星安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手指不小心按了下去,眼看着就要點開,面對置頂的人。
她下意識怔住,手指長按，下方彈出幾個選項——
“分享應用信息卸載”
紅色的圖标在昏暗的光線下尤為刺眼。
指尖失力松開。
宋星安怔怔地看着“卸載”兩個字。
甚至，有一瞬間她想——
如果回到那個平靜的下午，她還會選擇賭一把，下載這個軟件嗎？
腦海裏閃過顧城的一首詩——
“你不願意種花，你說，我不願看見它一點點凋落。
是的，為了避免結束，你避免了一切開始。”
懸在空中的手指最終落了下來。
胡亂地巴拉了兩下周邊的地方，取消了選項。
不可否認的是，平行星球承載了她好幾年的喜怒哀樂。
滿滿的都是回憶。
思緒又飄到陪她一起制造回憶的人身上。
宋星安抿了抿唇。
心裏亂得像是一鍋粥。
在她心裏，星燼就像是鄰家的知心大哥哥的，彌補了大哥二哥繁忙，對她關注少的遺憾。
她向他分享所有的喜怒哀樂，發出一切奇奇怪怪的疑問。
她認為他是世界上最可靠、最值得信任的人。
就連沒告訴家人的一見鐘情，也第一時間分享了出去。
結果。
一見鐘情的對象是他自己。
他也保持沉默，沒有說。
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她第一反應竟然是難堪尴尬。
她對着一見鐘情的對象，大言不慚地說要追他，甚至，要霸王硬上弓地上他。
等那股羞澀的勁兒過了之後，若有若無的悲傷壓過了生氣。
他什麽都知道的。
他知道她的所有心思，但是一言不發地看着她表演。
幾個月的相觸，就像是她一個人自導自演的默劇。
這幾天。
閑下來的時候，她會止不住地想。會不會在裴燼眼裏，她就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醜。
高興的時候接一下招，不高興的時候就裝作什麽也沒看出來。
但她又下意識地否決這個想法。
在她的印象裏，星燼不是這樣的人。
裴燼……
也不是。
無數個念頭提出來又被否決，整顆心都被一件不知道結果的事情占據，不上不下。
這種感覺更讓人難受。
就像是生吞了好幾個新鮮的檸檬，苦澀得說不出來話。
“Excuse me，”一口流利的英文打斷了宋星安的神思。
她擡頭朝人扯出個笑容，給了小費。
先前餓得不行，此刻看着小吃卻是沒了胃口。
宋星安皺眉拿着銀叉随意戳了幾塊。
腦海裏的思緒更亂。
都說快刀斬亂麻。
或許放棄是最好的選擇。
宋星安食不知味地想。
—
裴燼一臉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下了飛機。
守在vip通道外的助理立馬迎上來，畢恭畢敬地跟在身後。
一路出了機場，他又上前去給裴燼拉開邁巴赫的後座。
“裴總，去哪？”
巨大的睡意席卷腦海，裴燼困得有些睜不開眼，視線變得模糊。
右眼幹澀疼痛，長時間的用眼讓他幹眼症又犯了。
裴燼捏起薄薄的眼皮，仰頭滴了幾滴眼藥水。
冰涼的感覺滲透全身。
他閉上眼，朝後靠：“去酒……”
話還沒說完，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在車廂裏響起。
裴燼皺了皺眉，不想接。
剛把手機拿起，準備摁滅時，他一怔，鬼使神差地點了接通。
“李順？”嘶啞的聲音自後座傳來。
助理自覺地別過頭，将注意力放在窗外。
沒過幾秒，他又聽到身後傳來一道急切聲音——
“去sage。”
助理微愣。
sage？酒吧？
裴總連軸坐了十幾個小時的車，從發布會結束就趕過來，眼底都布着血絲，第一時間要去酒吧？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正準備開口問，又聽見一向情緒平穩，從不外露的裴總，第一次加重了語氣：“去sage，馬上。”
助理下意識抖了一下，立馬應了聲。
窗外夜色掠過，裴燼煩躁地摁了摁眉心，即将熄滅的手機屏幕又被他摁亮。
在黑暗中，刺眼的光線照亮了他冷硬的下颌。
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裴燼垂下眼，目光落在那張截圖上。
一條沒有配文的朋友圈。
配圖是一長排的烈酒。
裴燼退出圖片，長指微動，又點進宋星安的朋友圈。
依舊是一條橫線。
此刻，自欺欺人的遮掩都被人毫不留情地撕破。
裴燼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他被屏蔽了。
只單單屏蔽了他。
昨天李順告訴他機票的時候，他心裏就隐隐有了猜測。
但他不願意相信，還是放任自己趕了過來，在長途飛機上加班處理完事務。
他嘴上想的是只道歉，承認錯誤。
可心裏還是有着一絲可恥的希冀，他希望安安能原諒他。
現在，這個希冀無情地破滅。
五光十色的彩燈劃過，一道道痕跡打在他側臉。
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剛剛李順在電話裏說的那一番話。
現在去不過是讓她更厭惡他一些。
最好的辦法應該是等她氣消了，軟下來後再去承認錯誤。
但裴燼還是選擇繼續開。
手機上的道歉太輕，她不願意見他，那就他去。
就算不讨喜，也要去。
畢竟，
喝酒傷身。
畢竟，
安安酒量不好。
—
宋星安坐在吧臺邊，一杯杯烈酒順排擺開。
她心裏很亂。
她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放在一旁的手機一直循環一個片段。
是一個高端的發布會，看起來很正式。
坐在最中間的男人赫然是裴燼。
一身高定西裝，更襯得他高冷英俊，生人勿近。
在發布會結束後沒多久，有人截了一段視頻放到網上，驟然火了起來，順着熱搜榜一路攀爬，出現在了全國人民面前。
只是一個片段。
裏面的人口齒清晰地回答記者的提問，語氣冷淡，帶着上位者一度的游刃有餘。
直到有人突然問了一個問題——
“裴總，請問這款軟件為什麽歷時七年才正式上市發布？是想要追求完美，不斷更新疊代嗎？”
無數冰冷的長槍大炮對準臺上的人，咔嚓聲此起彼伏，唯恐錯過任何一個表情。
在高清鏡頭中，男人一直冰冷的眼神一寸一寸地柔了下來，含着點笑意，嘴角勾起不明顯的弧度。
他慢條斯理地回答，古井無波的語氣在今晚有了第一次的起伏：“因為要陪一個人，陪她長大。”
明明是一樣的表情一樣的聲音，光線角度幾乎都沒變。
可臺下的人都能感受到有什麽不一樣了。
那一瞬間，裴總像是從神聖不可侵犯的神壇上走了下來，展現出屬于凡人的溫柔。
宋星安出神地看着舞池中央的人，眼神卻是飄忽游離的。
她感覺自己的CPU要燒壞了，轉化不了那一句話。
——陪一個人，陪她長大。
陪誰？
和星燼相處的點點滴滴在腦海閃過。
總是有回應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碎片，即使是無意義的吐槽以及不經意間養成的口頭禪，在他那都能得到極為正式的回應。
嚴謹程度不亞于她對待畢業論文，以致于在她的潛意識裏，星燼是個大她很多歲的，成熟穩重的，事業有成的中年人。
他好像，真的在用他的方式，默默地陪她長大。
即使沒有表明姓名。
細長的柳眉無意識蹙在一起，宋星安微微仰頭，端起烈酒一口飲盡。
炙熱一路蔓延到胃，酒氣蒸騰，後知後覺地升起些醉意。
太快了。
容易醉。
宋星安搖了搖頭，不期然想起晚晚的一句話——
“人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多試試幾棵樹，你就會發現原來那棵也不過如此。”
思緒變得遲緩。
宋星安覺得有理。
她轉過身去，目光在舞池中央不斷扭動的人身上掃過。
大膽放肆。
但看了沒幾秒，又戚戚然收回。
沒意思。
身材太差，臉太醜，身高也不夠。
越看越覺得原來那棵樹最好。
宋星安晃了晃酒杯。
“好巧，沒想到在這也能遇到同胞。”
陌生的聲音從身旁傳過來。
宋星安聽到熟悉的漢語，下意識地擡眼去看，慢半拍地同人對視。
在視線觸及男人的臉時，她怔了一瞬。
神情好像。
許是異國遇老鄉，宋星安的眼眶一下就紅了，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男人壓下心裏的笑意，繼續佯裝紳士地遞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我當初見到第一個同胞時也是這樣感動。”
像是感同身受般，他感慨一番，又給她支招：“要跳舞嗎？跳跳舞會好很多。”
嘴巴一張一合。
宋星安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目光凝在那一張紙上。
腦海裏閃過裴燼的臉，思緒很亂，從門口的那包紙，再到克制不住的吻……
他好像，沒她想象中的那樣，無動于衷？
還沒來得及繼續順着往下思考，宋星安猝不及防地被人拽着手腕帶進了舞池。
震耳欲聾的聲音在耳邊炸開。
宋星安一下冷了臉，甩開男人的手：“你幹嘛？”
男人讷讷，被冰冷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我看到你點頭，以為你……答應了……”
宋星安皺眉，看他臉上神色不似作僞，松開攥緊的拳頭，扯了扯唇角：“我有男朋友了。”
她正要再說，目光卻透過層層疊疊的人，落到了門口。
門口處燈光比酒吧內亮堂些，從人頭頂傾瀉，更容易看出人長相上的缺點。
但那個正從門口不遠處走進來的男人依舊好看，被西褲包裹的腿又長又直，險些到保镖的胸膛。
只一眼，甚至沒看到他的正臉，宋星安就認了出來。
是裴燼。
她沒去想裴燼怎麽會出現在這，只是低低地輕聲笑了出來。
心裏堵着的那口氣陡然消散，整個身子都變得輕快了起來。
她輕笑着，朝搭讪的男人靠近，隔着禮貌的距離開口：“你看，我男朋友，比你優秀一萬倍。”
男人順着她的視線去看，恰好撞上他看過來的眼眸。
四目相對。
眼底一片漆黑，讓男人後背無端爬起冷汗。
立馬轉身就跑。
裴燼冷冷地收回目光，視線落在先前被擋住的宋星安身上。
下一秒，眼神倏地沉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