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二十七步
窗外夜色正濃,一片混沌。
一股風從半閉的窗戶湧進來，吹起了上市書的一角。
宋星安捏了捏發麻的指尖，慢半拍地取過一旁的玻璃杯壓上去。
目光落在睡得不安穩的男人身上。
即使在睡夢中,他依然緊皺着眉頭。
宋星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輕輕地在上面點了點。
下一秒,緊蹙的眉頭聽話地舒展開。
回過神,宋星安驚覺自己做了些什麽。
神色複雜地收回了手指,深深地再看了男人一眼，
轉身離開。
酒醒後的腦子格外清醒。
她一幀幀地将記憶回放，最後定格在那句“我很擔心你”。
一切都昭然若揭。
怪不得他能精準地避開她不喜歡吃的菜。
怪不得她第一次見到他就有一種熟悉感。
怪不得他第一次是用那樣的眼神看她……
原來是這樣啊。
宋星安面無表情地穿鞋離開,一路打車回到宋宅，将自己埋在繁忙的事務中。
心裏亂亂的，心髒深處又酸又澀，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她選擇了逃避,壓下來,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周安的那件事上。等現在閑下來,下意識想要分享的時候,才驚覺——
這幾個月來，好像一場夢,又或者是一個夢幻的泡沫。
輕輕一戳，就破了。
手機嗚嗚地連響好幾聲,她瞥了兩眼,是裴燼。
長指動了動,最後長按幾秒,把消息删掉。
再等等吧。
等她看先能面對自己再說吧。
宋星安默念兩聲,将手機丢到一邊去。
接下來的幾天,她都沉浸在寫稿和改稿當中。
太久沒寫,她總感覺自己寫出來的不對勁，于是寫了又删，删了又寫，經常日夜颠倒，為着腦海裏一閃而過的靈感，壓着濃厚的睡意爬起來，寫到天光。
終于，在約定的期限前，宋星安将稿交了出去。
主編對她大加贊賞，并且向她抛出了橄榄枝，邀請她來報社實習。
宋星安心動，但腦海裏閃過一張棱角分明的臉。
她笑着拒絕了，說要用更多的時間先處理好私事。
主編也笑了，說不急，總有一天能想清，他等着就是。
宋星安回消息的動作一頓。
眼底的笑意真切幾分。
是啊，別急。
總有一天能想清的。
沒等時遇報社将這篇文章發出來，宋星安就坐上了出國的航班。
十幾個小時的長途旅行，她下機後就在酒店睡了個昏天黑地，醒來的時候外面已然是華燈高上，異國風情濃郁的街頭人潮擁擠。
宋星安抱着被子，沉默地坐在床上看了很久。
直到肚子開始咕咕叫才下床。
随手拿過床頭的手機。
剛開機，鋪天蓋地的消息就湧了過來，充斥着整個屏幕。
宋星安下意識地朝置頂看去。
空蕩蕩的。
心裏莫名湧過一股失望。
找不到源頭。
她抿了抿唇，無視爆滿的消息，轉身去洗了個澡。
換上一身吊帶短裙，随手撩起一件薄衫外套往外走。
邊走邊點開手機看了看，一條加“爆”的熱搜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宋星安伸手攔了輛出租，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腔報出個酒店的名字。
然後彎腰坐進後排，長指點開熱搜看了看。
是一個百萬粉絲的大v爆料。
正巧，主人公她認識——
張庫。
時遇報社在開庭前一天将她寫的稿子發布出去，有百年老字號的加持，這條推文很快爬上熱搜。
一個小時後，又很快湧出很多自稱遭過黑手的女孩也勇敢地站了出來，用自己的經歷為這條爆料的真實性加碼。
下面的評論依舊不堪入目，各種髒話輪番倒，但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那些廉價的機器人水軍一下被網友們看穿，罵得節節敗退。
這一次，正義選擇站在女孩這邊。
宋星安的手指一僵。
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感受，有喜悅也有感動。
很多之前不知道真相被騙了的網民自發在周安微博下道歉，并且将自己的道歉聲明置頂，并且自主朝着慈善項目捐錢贖罪。
大數據又給她連續推了好幾則相關消息。
視線在一條父親教育兒子的短視頻上凝住。
少見的，這個父親沒有把兒子掀女同學裙子的事一筆帶過，反而蹲下身嚴厲地教訓了他，帶着他去跟女同學道歉。
視頻的最後，女同學哭着撲進媽媽懷裏，而男孩自覺地将自己最喜歡的玩具拿出來賠罪，并且承諾幫她做一個月的清潔。
男孩眼裏也挂着淚，哽咽地說：“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會犯了，你可以不原諒我，這是你的權利……”
宋星安有點出神，按了暫停，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這個世界好像還沒有爛到底。
宋星安滑着熱搜一路看下去，驚覺不過短短一天的時間，發生了好多大事。
熱搜過後，網上的風向很快大變，張庫的公司股票也莫名奇妙地大跌，公關反應敏捷，但捱不住網友的力量，仍是以壓倒性的優勢勝利。
張庫被迫在開庭前發布道歉聲明，并表示願意盡一切力量賠償。
與此同時，又傳出娛樂公司被人收購的消息，他被卸了職。
網民們拍手稱快，譏諷他是一條喪家之犬，為了一時的獸.欲，毀掉了祖上的基業。
視線快速在一幹公衆號的消息裏閃過，捕捉到“DK”兩個字母。
久不發博的官方轉發了時遇報社的文章，并配文明裏暗裏譏諷了張庫，立即和其旗下一個當紅的藝人解約，并連發幾條微博，豪邁地發起抽獎。
宋星安眼神變了又變，腦海裏避無可避地想到那個人。
耳邊風聲呼嘯，陌生的景色在窗外不斷掠過。
宋星安煩躁地将手機摁滅，強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外面五光十色的風景上。
卻是徒勞。
目光掃過一家酒吧的招牌——“sage”
聖人，也可譯作，智者。
宋星安下意識地叫停。
等站在路邊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冷風時，她才回過神，抱緊雙臂，在心裏暗暗地罵了自己兩句。
沒出息。
目光在周邊的店鋪流連，又失望地收回來。
這一帶好像是專門娛樂放縱的，沒有一家看上去可以吃東西的地方。
宋星安嘆了口氣，伸手打車。
過了十分鐘。
她伸出去的手指都凍僵了，依然沒看到一輛車。
宋星安放棄，轉身走進酒吧。
心裏暗罵——
該死的妲己，總是出來晃人心神。
煩。
—
裴燼最近聯系不到宋星安，心情低壓，公司上下都大氣不敢出。
李順兢兢業業地彙報，盡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裴總，那邊說發布會時間已經定下來了，就在明天上午八點半。”
裴燼冷着臉點頭，見他不走，又出聲詢問：“還有事？”
到嘴邊的話又被這個眼神給吓了回去，李順連忙擺手：“沒有沒有。”
快步出了辦公室。
放在桌面上的手機亮着微弱的光。
聊天界面上顯着大段大段的消息，綠色幾乎鋪滿了整個屏幕。
裴燼皺眉，編輯框裏的消息輸了又删。
安安不理他。
裴燼會意這後代表的含義，聰明的人都應該選擇放棄，或者等人冷靜下來，不然平生添煩。
但他害怕她誤會，更害怕她傷心。
他知道她自尊心有多強，能靠着一股不服輸的勁兒從班裏倒數沖到前三。
那些夜裏，她咬着牙熬夜刷題，他看到碎片都是一陣陣心疼。
他說過有他在，不會讓她受傷，可是……
這次全都是因為他。
是他混蛋。
裴燼攥緊拳頭，修剪整齊的指甲深陷軟肉中，即使不長，依舊留下了很深的印記，紅了一片。
沉寂的辦公室裏驟然吱呀作響。
裴燼立即擡頭朝門口看去，但又在看清來人後冷了神色。
李順将自家大boss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
從一開始的驚喜期待到後面的煩躁嫌棄……
他識趣地選擇掠過，頂着裴燼想要鯊人的目光開口：“裴總，宋小姐今晚的機票去蒂爾灣島。”
一口氣說完後，李順立馬低下頭，竭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裴燼打字的手指一頓，猛地站起來，快步走出去：“給我訂一班相同的航班！”
耳邊掠過一陣風，李順後知後覺地跟上：“裴總，那明天的發布會呢？”
準備了很多年的發布會，提前或者延後都可能會導致先前的努力功虧一篑。
裴燼的動作一頓，停下腳步，身後的李順沒擡頭，差點撞上去，一個猛地急剎車才勉強保住了自己的工作。
半晌的沉默後，李順聽到自家大boss的聲音自頭頂響起。
只是淡淡的兩個字：“照舊。”
李順都做好再裝模做樣勸一勸的準備，卻沒想到聽到這個答案，整個人都愣在原地。
下意識地擡頭看向前面的那個身影。
裴燼依舊是裴燼，那個運籌帷幄的天之驕子。
脊背筆直，身姿挺拔，高冷矜貴的氣質圍繞周身。
李順立在原地，看他不發一言地走進電梯。
和往常無異。
但他卻總感覺哪裏有些不對勁。
裴總就像是一把緊繃到極致的弓，渾身上下都僵硬到了極點。
李順從裴總剛接手裴氏這個爛攤子時跟着他。
一路看着他像是一個不知疲憊的機器一樣，連軸轉，将裴氏救起來，打造成現在的帝國。
外人都誇裴總是天縱奇才，只有他見過裴總四天只睡九個小時的模樣。光鮮令人稱贊的表面下，藏着太多的辛酸。
在那段最為艱辛的時光裏，他也沒見裴總露出過這樣的神情。
無奈又絕望，仿佛，用盡了自己的最後一絲理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