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後, 阮黎坐在顧時序房間的沙發上,看着那道在吧臺前幫她倒飲品喝的背影,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自己怎麽就反應那麽慢,直接就跟着人來了房間裏,樓下大堂的咖啡店不香嗎。
接過顧時序遞過來的杯子,阮黎為了掩飾內心尴尬, 稍微側了點身,躲開視線相觸的可能性, 低頭,就着杯口淺抿了幾下。
花茶清香可口, 很好的緩解了她和張書藝聊天的口渴。
想到轉過身子會對上的那雙眼睛,阮黎保持側身的姿勢沒動,一下、又一下,慢吞吞地喝着手中的花茶。
直到手中杯子見了底,一時半刻走不了,總不能一直這樣坐下去, 不得已,她握着杯子,緩慢的坐正身。
一旁, 顧時序好整以暇地看着這一幕,看她一臉的糾結表情, 捧着杯子小口喝水,她喝得極慢,像是電影鏡頭中的慢動作, 一幀一幀的慢速劃過, 小貓似的, 抿着杯口。
心裏清楚她大約是因為昨晚他的失态而不自在,等阮黎坐正身,他垂眼,瞥了下女孩略顯局促的面色,低聲說道:“昨晚,抱歉。”
阮黎抿抿唇,下一秒,垂着眸,輕聲回:“沒事,你昨晚喝醉了。”
倏地,沙發塌陷,身側有人坐下,不待阮黎反應什麽,她感受到後腦勺被人按住,之後是蜻蜓點水的一個吻,一觸極離,溫熱感久久不散。
兩人目光撞在一起。
一個慌亂,一個深沉。
耳畔同時響起他磁沉的嗓音:“那現在呢。”
阮黎受不住如此近距離的對視,想往後退,可他的手掌還按在她後腦勺上,無奈,她只得偏頭,避開他灼人的目光,氣息早已被他蜻蜓點水的一吻攪亂,兩個人無言坐在那。
好一時,阮黎聽到顧時序輕嘆口氣,聲音很低,隐在她雜亂的呼吸聲下,聽得并不真切,而後是他又低又沉的嗓音,帶着點誘哄的味道:“我們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聲音落進耳朵那一刻,阮黎呼吸驟停幾秒,身體怔住,她不敢相信這是顧時序講出的話。
她轉過頭,充滿不可置信的眼神對上他如炬的視線,聽到他重複:“我們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瞧見她微怔着,不出聲,他向前挪了點,尾音上揚的“嗯”了一聲,兩個人額頭抵在一起,阮黎閉上眼睛,不敢去看他,耳畔,回響着他的那句問話——
阮黎內心苦澀無比,她想起和張書藝聊天時內心的懷疑,那會兒張書藝和她講,讓她有什麽問題和他說開就好,當時她還顧慮自己沒有完全确定他的心意,到此刻,他滿腔愛意洶湧,讓她怎能不動容。
她喜歡的少年,多麽驕傲,可最近,一次又一次,為了她,放低姿态,講出這樣近乎乞求的話,是她,抛下了他,他真的可以一點都不介懷當年她的離開嗎。
阮黎喉嚨裏像被什麽哽住,發不出聲,她努力掙紮,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住衣服一角,指甲透過衣擺嵌進指腹,力量積蓄,沖破阻擋的那一刻,她猛地擡頭,言不對題:“顧時序,我可以先問你個問題嗎。”
下一秒,她聽到他的回答:“你問。”
阮黎抿着唇,兩個人視線牢牢對在一起,誰都沒有眨眼,像是怕錯過對方眼中任何一絲神情變化,久久,她艱難開口:“三年前,我離開,你怪過我嗎?”
這是橫亘在她心間許久的問題,分開的日子裏,她每一天的努力,都是為了之後的重逢,也無數次去思索這個問題的答案,她不知道,等她解決完自己的問題之後,再次出現在他面前,他會不會因為她當年的離開,而再也不要她。
即使現在兩人之間看上去平靜無波,可流水無情、飛鴻踏雪,已然發生的事情,永遠會橫亘在兩人之間。
破鏡難重圓的道理她怎會不懂,她沒辦法裝作若無其事,不顧過去,直接應下他的話。
周遭寂靜無聲,連心跳好似都慢了下來,阮黎忐忑的等待着顧時序的回答。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阮黎靜靜看着顧時序眼中暗色湧動。
她問他:“你有怪過我嗎?”
他想,答案是有的,分開的日子裏,他不止一次的責怪過她一聲不吭的離開,但更多的,是無止境的想念和等待。
盡管那點責怪論起來有些不堪一擊,但他做不到對她說假話,他回:“都過去了。”
感受到顧時序情緒的變化,阮黎下意識開口:“當初,對不起。”
顧時序斂了斂眸,淺淡的聲音再次問她:“不提過去,從這一刻起,要不要重新在一起。”
阮黎內心天人交戰,多麽讓人心動的問話,她好想答應他。
重新在一起,是她幻想過無數次的美夢。
一個人在國外的那三年,她時常幻想,她挨過去了所有難熬的日子回國,和他重逢,兩個人像什麽都沒發生過那樣,重新在一起,昔日甜蜜再現,那是她孤獨時光裏唯一的精神慰藉,可現在,當顧時序真的問她要不要重新在一起時,她發覺內心的真實想法,竟然會有退縮。
她不能毫無負擔的應下他,緣由大概是因為沒有聽到他毫不介懷的回答,心裏清楚問題的存在,也許會在哪一天再度爆發,又或是什麽別的原因。
心中鈍痛突起。
她想,假若今日她說出拒絕的話語,也許以後她們就再也沒有可能了,沒有人會在原地一直等你。
她憑什麽,值得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
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反複幾次,阮黎還是講不出那幾個字。
良久,她看到顧時序閉了閉眼,啞着嗓說:“你不用急着回答我。”
“顧時序,我……”
顧時序食指抵住她的唇,打斷她的話,“你在擔心什麽,或是在害怕什麽。”
阮黎喉間苦澀,不知如何作答。
她不知該從哪裏說起,是從媽媽生病講起,還是從遇見姜惠然和他媽媽說起,又或是從爸爸找到他媽媽收下那筆錢說起,無論從哪裏開頭,都繞不過她無法啓齒的內容。
時隔多年,她好像毫無長進,這個認知,讓她充滿無力感。
“節目結束前,給我答案。”
阮黎錯愕擡眼,瞧見顧時序偏頭躲開她望過來的眼神,“如果是否定的答案,那結束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收到夏鴻初的信息回去房間時,張書藝人還在,但面上表情卻像是換了個人,愉悅的心情任她再努力收着,阮黎也能輕松感知到。
不多時,張書藝眉梢飛揚,和阮黎分享她的好心情,“告訴你個好消息。”
阮黎:“恭喜。”
張書藝訝異:“這麽明顯的嗎?”
阮黎笑盈盈,答案昭然若揭。
張書藝抱住好友,跟着笑出聲來,“算是被他的真誠打動了,所以聽你的,試試看。”
阮黎是真的為好友感到開心,她問:“怎麽個真誠法?”
張書藝:“他和我講了好多,很多從前我都快要忘記的回憶,沒想到他全記得,之前他第一次和我講高中關注到我,我完全不信的。”
……
……
跟随張書藝娓娓道來的過往,阮黎回憶起很多她和顧時序之間的事情。
原來所有的喜歡真的都有跡可循。
那種深刻和偏愛,是無論過去多久,都能讓她感知到對方濃烈的愛意。
可他今天對她說,如果是否定的答案,以後就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
回憶帶來的美好情緒一點點消散殆盡,一顆心仿佛墜入谷底。
張書藝餘光留意到阮黎神情的變化,止了聲,待阮黎回過神來,問:“黎黎,你怎麽了?”
阮黎低下頭,手肘抵在大腿上,兩只手掌伸開,蓋住眼睛,回答:“顧時序問我,要不要和他重新在一起,我……”
阮黎在內心措辭的功夫裏,聽見張書藝陡然高了兩個調的聲音:“你拒絕了?”
阮黎默了默,繼續說:“不算拒絕,但也沒能說出肯定的回答。”
張書藝不理解:“為什麽啊。”
阮黎苦笑一聲,緩緩講出緣由,她內心的糾結,當年發生的所有,那些面對顧時序無法啓齒的話,在好友面前,終于全部傾訴出來。
張書藝全程安靜聽着,待阮黎說話聲止,她嘆口氣:“你應該告訴他的,這沒什麽,并不是你的錯。”
阮黎無言。
有些道理,縱使內心深處,你明白,旁人規勸,也覺得在理,可當你真的身處那樣的情景之下,所做又很難與所想一致。
無法沖破矛盾體的牽制,便只能作繭自縛,所有後果,皆是咎由自取。
第一輪舞臺競演當天,後臺。
見到顧時序的第一眼,阮黎有了新的發現。
關于他淺淡又漠然的面色,和前幾日迥然不同的态度。
這之前,隐隐的,她能輕易感知到,他對她是不同的。
可今天,他卻又像看不見她似的,像是回到了剛重逢那陣兒。
阮黎知曉他态度的轉變是因為昨天他沒能及時給出那個問題的答案。
事實上,也的确是。
顧時序輾轉反側一夜,既然無法讓她輕松打破內心的枷鎖,那就由他,來敲碎它,所謂不破不立,是時候,換一換法子,讓她好正視自己內心最真實的那一面。
節目錄制結束,夏鴻初并張書藝一齊來後臺恭賀他倆,他們四個人,兩個初在一起,兩個第一次合作舞臺圓滿成功,好事成雙,夏鴻初欣然提議,今晚一起去慶祝下。
顧時序慢條斯理理了理領口,聲線淡薄:“改天吧。”
側過臉,又對阮黎說:“告訴我答案之前,我們就不要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