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和你沒有關系了◎
顧時序只頓了一瞬,而後不疾不徐地停下喝湯的動作,骨節分明的手松開緊握的湯匙手柄,将湯盅往前推了推,五指虛虛攏在一起,扣在桌面邊緣,偏頭,對上周澤宇不懷好意的笑,眉微微挑起,“可以接,但有個條件。”
周澤宇目的達成,笑容不自覺加大,身體前傾了些,好脾氣地問道:“都是兄弟,有什麽條件直說就是。”
顧時序身體往後靠了靠,拉開和周澤宇的距離,“節目錄制完我要休息半年。”
眼下合同簽訂迫在眉睫,周澤宇不想節外生枝,想也沒想的直接應下,接着便瞪向了呆愣在座位上的吳坤:“合同呢,還不拿出來,不是說今天讓你随身帶着。”
吳坤回過神來,趕忙從身後的包裏取出合同,邊遞過去邊在心裏感嘆:不愧是周總,就是有能力,怪不得人家年紀輕輕當老板,而他,卑微打工人,不服不行!
兩分鐘後,周澤宇大筆一揮在合同末尾簽上自己的名字,把合同交回到吳坤手裏:“你現在回公司一趟,交給張秘書蓋公章,然後快遞給臨城衛視那邊。”
吳坤得了吩咐,裝好文件,和在座的人道了聲再見後就離開了。
阮黎原本提起來的心也在關門聲後一點點放下,這事兒到這裏應該算塵埃落定,他會如約參加《音樂制作室》,她此行回國的目的,便也有了完成的可能條件。
飯局到這裏,幾人都沒了吃飯的心思,餘飛文笑眼瞧着方才這一出,再加上昨晚顧時序的那通來電,略一思索,便琢磨出是怎麽回事了。
顧時序鮮少電話聯系他,昨晚通話一開始,他也聽出了電話那頭的不自在,顧時序先是跟他寒暄了幾句,而後直奔主題,道是最近快要入秋了,該是喝熱水的季節,五樓茶水間是不是該備上,還有隔壁工作間,先前他合作的制作人有次不小心摔壞了耳機,當時餘飛文沒在意,這間工作間常年空着,顧時序卻直接說,突然想起來這事,挺過意不去的,訂了批設備權當賠罪。
今早接貨時他還納悶,顧時序真是有心,不但送來了一箱監聽耳機,還有一批耳膜保護設備,現下來看,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阮黎。
回憶到這裏,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起這兩人。
一位垂頭安靜坐着,一位偏頭半靠在椅背上。
明明是相對的位置,偏一副生怕別人看不出倆人有貓膩的模樣。
餘飛文輕輕搖了搖頭,年輕人之間的愛恨糾葛,有時候,他還真有點看不懂。
下一秒,餘飛文的視線和周澤宇在半空中交彙,目光一對上,各自心裏便有了主意。
收回目光,倆人開啓了新一輪的聊天話題,用餐時偶有照顧全桌人的感受,時不時地把話題引到每個人身上,到這會,倆人權當房間裏只他們兩人似的。
片刻工夫後,餘飛文起身走至周澤宇身側,“老弟,咱倆要不換個地方喝一杯去,阮小姐和阿序都忙了一天了,該回去休息了。”
周澤宇跟着站起身:“是我興致一起來忘了時間了。”
他垂眸,同顧時序說:“你既然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我倆去喝一杯。”
餘飛文偏頭看向安靜坐在那的阮黎,一副老大哥的做派安排道:“阿序,這片兒不好打車,既然你和阮小姐是老同學,就幫忙順便送她回去吧。”
阮黎猛然聽到自己被提起,忙不疊說:“不用管我,我知道這附近的科技園挺好打車的。”
周澤宇掃一眼坐在那不動如山的顧時序,跟着勸道:“阮小姐別這麽客氣,阿序有司機,送你一點兒不費事,今天時間不早了,總不能叫你這個時間再一個人走去科技園打車。”
阮黎下意識還想拒絕,可看着坐在那沒一點反應的顧時序,又覺得,這拒絕沒必要了,她笑笑:“那謝謝了。”
顧時序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是站起身,徑直朝外走去,還沒忘了囑咐一句,“你倆少喝點,早點回去休息。”
他腳步很快,待走至衆人看不到的地方,眸中才浮起幾分不經意的溫柔。
身後,阮黎急忙拿起手包,和周澤宇兩人道別,又快步朝前追過去。
瞧着兩人一前一後的背影,莫名的,周澤宇想起那年的回憶,他在心裏喟嘆一聲,又輕輕一笑,還好,都過去了。
小王給顧時序做司機兩年,這是頭一回,順道送女士回家,後視鏡裏一瞧見兩人的身影,小王便打起了一百分的精神。
他記得吳坤昨天給他提起的序哥的老同學,聽吳坤說是難得一見的氣質型美人,原先他是不信的,一是吳坤講話常常誇大,二是這兩年跟着顧時序,也算見過大大小小不少藝人,哪種類型的佳人沒見過,可當阮黎走近,小王才知道,吳坤真是難得靠譜一回,這形容,太貼了!
他文化程度淺,描述不出那種美帶給他的沖擊力,只是覺得,就算是站在被粉絲誇贊神顏的顧時序身旁,兩人也是極登對的。
很快,兩人一左一右上了車,小王為人憨厚,對上美女就不知道怎麽講話,又不知道阮黎的地址,只得求助顧時序:“序哥,咱們先去哪?”
顧時序眼神淡淡移向阮黎,阮黎主動開口,報上地址:“春山酒店。”
得了地址,小王專心開車,偌大車廂裏,只車載音響播放着舒緩的音樂,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聲音。
阮黎系安全帶的功夫裏,偷偷看了顧時序一眼,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阖上了雙眼,背靠在座椅上,一副淺眠模樣。
扣好安全帶,她把手裏的包擱到腿上,思緒微頓幾秒,接着出神地望向車窗外。
在講出酒店名字時,她特意留意了他的神色,可他,眼裏沒有絲毫波瀾,那些她忘不掉的過去,在他這裏,好似早已随風飄散,不複存在。
軟黎抿抿唇,因為突如其來的獨處而起的好心情漸漸沉底,就這麽再一次不經意的陷入到回憶中去了。
春山酒店。
是她在訂房平臺看到名字沒再管任何其他條件直接定下的酒店。
只因記憶裏第一次遇到他,就是在榆市一中校門口的春山書店。
高一那年,她和榆市一中簽訂了協議生合同,一個人離開父母來到榆市讀書,開學第一天,校門口随處可見父母送孩子來上學的溫情畫面,只有她,孤身一人。
她早早辦好報到手續,一個人在校門口閑逛,忽而看到不遠處的春山書店,便走了進去,店鋪書架上的雜志琳琅滿目,很多都是她從前聽都沒聽過的,她之前生活的縣城,交通不便,她所接觸到的雜志期刊,大部分都是過期的,可這裏不一樣,所有的雜志都是最新刊。
想到收藏的那些老舊又不全的《音樂家》雜志,她忽然很想看看最新一期的《音樂家》是什麽樣子的,她沿着書架一排一排地找過去,從最外側走到最裏側,也沒找到《音樂家》雜志,書店老板留意到她,出聲叫住她:“小同學你好,想找什麽雜志啊?”
她怯生生地回答:“老板你好,請問有沒有最新一期的《音樂家》。”
老板說:“這期的《音樂家》是六周年紀念刊,很有收藏意義,好多同學都買了兩本或者三本,我也沒想到會這麽受歡迎,訂的貨已經賣完了。”
聽到這句話,她難掩失落的謝過老板,正打算離開,可不知從哪裏走出來一男生站到了她面前,“你好同學,這是我剛買的,最後兩本《音樂家》都被我買走了,不嫌棄的話,我給你一本。”
那道聲音很好聽,清冽、幹淨,又不失醇厚,像山澗中的泉水,尾音又帶着點沉,如同提琴一般醇厚。
她擡眸,看向聲音的主人,夏末的陽光從斜後方的窗戶傾灑過來,少年背光而立,站在光的中心,周身像是鍍上了一層光暈,鼻邊還有他身上好聞的幹淨氣息,少年感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猝不及防地,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短暫愣怔之後,正打算回絕少年的好意,他把那本《音樂家》直接遞到了她手裏,然後笑着說:“比起收藏,把它送給一個真正喜歡它的人,一定更有意義,就當是開學禮物,祝你新學期一切順利。”
而後少年轉身走出了書店,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書包松松垮垮地搭在左肩,垂墜在身側的右手,拿着剩下的一本《音樂家》。
他的背影是那麽的好看。
吱——
司機小王猛打方向盤,還是沒避開左側突然變道的黑色轎車,車輪猛轉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
阮黎身體跟着慣性猛然前傾,神思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故拉回現實,她下意識去看身側人,卻沒想到,顧時序也正看向她。
兩人短暫對視一秒,又各自移開視線。
司機小王解開身上的安全帶,扭頭問:“序哥,阮小姐,沒事吧。”
倆人的回話極默契的同時響起:“沒事。”
小王長舒一口氣,說:“序哥,車碰上了,我下去看看,你和阮小姐先在車裏坐一下。”
顧時序嗯一聲,交代道:“別和人吵架。”
小王嘿嘿笑兩聲,說:“曉得的,序哥。”
車門打開又關上,車載音響也在方才關停,整個密閉空間裏,更安靜了。
詭異的安靜中,阮黎視線看向車窗外,對方車上下來一位中年男司機,和小王正站在車頭剮蹭處不知在說什麽,氣氛看上去還算和諧,幾句話之後各自拿出手機拍照。
她心想,應該剮蹭不太嚴重,又是對方全責,便沒再管車外的情況。
再次收回視線,阮黎忍不住側臉看向顧時序,重逢以來的第二次見面,她還沒好好地和他打聲招呼。
阮黎手指在黑暗處微微蜷起,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她慢慢說:“你這幾年還好嗎?”
她聽見他笑了聲,冰冷、沒有溫度。
而後側過臉,盯着她的眼睛,像是想看看她這時的反應。
許久,他說:“好或者不好,都和你沒有關系了。”
作者有話說:
序哥:沒人比我嘴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