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二十五步
宋星安醒來的時候,渾身有些僵硬，她動了動脖子，下一秒,感覺後背一空，好像有什麽東西順着滑了下去。
來不及思考,她立即伸手拽住,手指下意識摩挲兩下。
順滑的布料在指尖劃過。
宋星安皺了皺眉,轉身。
一件高定的西服撞入眼簾，腦子空白兩秒，下意識擡眼朝門口看去。
一眼,她看見了別扭地縮在逼仄椅子裏的男人。
就算是VIP病房，裏面的座椅也沒寬大到能容納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睡覺。
他長腿朝外伸着，随意地搭在一起，手肘支在護手上,撐着腦袋。
以一種僵硬的姿勢阖眸入睡。
說不出來心裏是什麽感受。
她只是暗暗地想,這世界爛透了,但——
裴燼沒有。
下一秒。
男人猛地睜開眼眸。
兩人隔着幾米的距離遙遙對視。
宋星安能看到他眼底寫滿的疲憊,以及冷白眼周處的大片烏青。
“醒了？”裴燼盯着她兩秒，驟然開口,嗓音裏夾着些剛醒的喑啞，慵懶低沉,“餓了嗎？”
他站起身,走過來自然地接過她手裏拎着的西服,若無其事地穿上。
也不嫌一晚後上面堆積出的皺褶。
裴燼俯下身,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額頭：“沒發燒,那怎麽愣住了？”
含笑的嗓音在耳邊炸開。
宋星安倏地紅了耳垂,別開臉,拉開兩人過近的距離。
裴燼勾了勾唇間，不再逗弄人，直起身子，目光落在還未轉醒的周安身上。
“她喜歡吃什麽？”
宋星安一怔，過了好半晌才回到：“提拉米蘇。”
裴燼點頭，像是察覺到她的低沉，大掌在她頭頂揉了揉：“那安安在這陪着她，我去買早飯好嗎？”
宋星安小幅度地點頭，聽着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裴燼出去沒多久，宋星安的手機就滴滴滴地響了起來。
段賀宴氣惱地給她發了一長串的消息，她粗略掃了兩眼，腦海更混亂。
這人簡直混蛋。午貳四⑨〇81⑨2
在段賀宴的交代下，民警很快找到了嫌疑人，并且答應道歉私了。
鑒于周安還沒醒過來，段賀宴先和他聯系上了，結果沒想到他的臉皮能有這麽厚。
最下面的是幾張聊天截圖，惡臭氣息溢滿屏幕。
宋星安瞥了一眼備注——
張庫，一個小有名氣的娛樂公司老總。
怪不得這樣肆無忌憚。
宋星安望着那幾句高高在上施舍般的話，幾欲作嘔。
“我有錯，但她自己穿得這麽少，我又喝了酒，這能怪我嗎？”
“要不我掏醫藥費，再賠三萬私了了？”
“三萬不行，五萬？別裝清高了，出來賣……”
宋星安面無表情地退出圖片。
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擡頭就對上周安的視線。
周安扯出個虛弱的笑容，對她笑了笑：“告訴他，我絕不私了。”
這不僅是性.騷.擾，還是侵犯未遂。
這樣的人私了是不會長教訓的，這麽娴熟的話術，一看就是慣犯，私了只會變本加厲。
宋星安眼睫顫了顫，點頭。
沒多久，裴燼提着豐富的早飯回來。
剛一進門就感受到了房間裏的沉重。
他挑眉，先将粥打開放在宋星安面前，才拿着一份提拉米蘇和一些其他的早點朝周安走過去。
眼前灑下一片黑暗。
周安擡頭，朝裴燼笑了笑，接過早飯：“謝謝裴總。”
她想說點打趣話來松緩氣氛，但嘴唇動了動，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一時間，病房裏只有時不時的細小吞咽聲。
走之前，宋星安回頭看了一樣。
那份周安最愛的提拉米蘇還完整地放在一邊。
一口沒動。
心尖猛地一顫。
從醒來到現在，周安表現得十分平靜，像是什麽也沒放在心上。
宋星安突然轉身沖過去，撲到床邊給了周安一個大大的熊抱。
玫瑰香氣霎時席卷她的鼻腔。
周安愣了兩秒，心髒表面凝結的厚實冰層傳來“咔擦”一聲，有幾分搖搖欲墜。
“不是你的錯，不是的……”宋星安腦袋埋在周安的肩膀處，溫柔地蹭了蹭，“你想穿什麽就該穿什麽，是那個未進化完全的禽獸控制不住自己。”
被寒冰封塞的心跳一下恢複了活力，突破那一層厚厚的冰面，急促地跳動起來。
“你很好的。”過了許久，宋星安悶悶地說，“你別難過，我們都喜歡之前的那個你，你不需要為人渣做出任何改變。”
周安的手緩緩落在她單薄的背上，胸腔裏悶着笑意，眼尾卻溢出了濕潤。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
事情拖了很久，但始終沒有結果。
張庫甚至找人颠倒黑白，将事情發布到網絡上賣慘，為自己的公司增加熱度。
吃人血饅頭。
宋星安又氣又心疼，連夜去找周安，卻被她笑着勸了回去。
周安說她沒事，她能處理好。
但宋星安分明看到了她布滿血絲的眼眶，眼底下的一大團烏青，讓她看起來更加憔悴。
光是看到謠言下那些肆無忌憚、惡臭滿滿的評論，她就已經受不了，更別說私信。
宋星安心裏無力的感覺越發明顯。
她拎着酒瓶坐在公園裏的長椅上。
夜色濃厚，帶着幾分濕漉的霧氣，風一吹，有幾分寂寥凄冷。
宋星安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腦海裏一團糟，神魔鬼怪都在裏面打架。
一下是海邊游玩的快樂，一下是林阿姨的一團血。
最後定格在那年的小巷裏。
她反應這麽大，是因為她也曾經被人尾随過。
在她初三的時候。
她沒有回頭，只是一個勁兒地不停地走，企圖甩掉那股如蛆附骨的目光。
後背爬滿了冷汗，心提到嗓子眼處，就連呼吸都不敢大口喘氣。
她想跑，但是不敢，害怕自己的變動引起後面人的異常。
小路燈光昏暗，先前覺得朦胧有氛圍感的環境，一下變得恐怖至極。
路燈的影子搖晃，像是無數個向她伸出手的惡鬼。
十四歲的宋星安舉步維艱，寒毛直立。
前面的那一段路看上去長得見不到天日，仿佛她一輩子都走不完。
挂在眼睫處的淚珠要墜不墜。
她聽見身後驟然停下，又變得雜亂的腳步聲，渾身一僵，默默加快了腳步。
就在要走出小路時。
身後傳來一陣肉.體相搏的聲音，甚至還有幾聲不入耳的咒罵聲。
宋星安的腳步頓了頓。
前面不遠處是明暗交接處，明亮的光線同漆黑的小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像是觸手可及的天堂。
她想回頭，猶豫不決之際又聽到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快走。”
宋星安一怔，迅速跑了出去。
等站到光明之下時，她猛地回頭，卻什麽也沒看見。
那一群人早已離開，那道聲音的主人也不見蹤影。
隐約間，她好像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鳴笛聲，救護車從眼前一晃而過。
心跳空了一拍。
她竭力壓下，不讓自己胡思亂想。
之後，宋父給她安排了好幾個人高馬大的保镖，那條小路她也再沒走過。
只是，在此之前，她守在巷子口守了大半個月，最後被宋父逮着勸了一頓才放棄。
思緒回潮。
她很感謝那個挺身而出的少年。
腦海胡亂跑馬的時候，手機嗚嗚作響兩聲。
裴燼問她要不要出來散心。為了不讓他擔心，宋星安拒絕了，還附帶了一個可愛的表情包表示自己沒事。
下一秒，星燼發來消息。
宋星安一怔，他們已經好久沒聊天了。
面對他直白的擔心詢問，她沒辦法撒謊，心裏也需要一個發洩的窗口。
她一股腦地将自己的感受都傾瀉出來，末了問他：【你會不會覺得我異想天開，無病呻吟？】
明明擁有這麽多，也接觸不到那些險惡。
那邊回的很快，斬釘截鐵地否認：【不會，從來都不會。】
罕見地，那邊發了一大串消息。
【人之所以是高等動物，就是因為細膩的情感。】
【我們沒辦法做到置身事外，所以我們會痛苦會迷茫，但這也是動力。】
【正是因為每一次的感同身受，我們才能界定法律之外的善與惡，我們才能知道什麽是可為什麽是不可為。】
【如果我們都只看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那人不能再稱之為人，而是冰冷的機器。】
宋星安眼前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她快要看不清屏幕上的字。
她胡亂地伸手去抹，卻是徒勞。眼淚越來越多，順着她的指縫往外湧。
過了好幾秒，手機又叮咚一聲響。
【只是，我很擔心你】
同理心太強的人太容易受傷了，每一次看到醜惡都會變成一把懸在頭上的刀，終有一天會突然掉下來。
夜色更加厚重，像是一塊被人不斷塗抹的墨布，透不出光亮。
長椅旁的路燈灑下微弱的光線，自宋星安頭頂墜落，圈出一片範圍。
猝不及防地。
身前的光亮被遮了一半。
宋星安哭得用力，小小地打了個嗝，險些喘不過氣。
等呼吸平穩後，她透過朦胧的視線去看。
白衣黑褲的男人恍若天神般，神奇地出現在她面前。
一張棱角分明的俊臉若隐若現，高挺的鼻梁成了光影的分界線。
胸膛不斷起伏着，有幾分喘。
宋星安抹了抹眼淚，還是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只能無措地擡頭看他。
莫名有些慌張。
畢竟，在微信上，她跟他說的是已經睡下了。
過了好久，又或許只是半分鐘。
裴燼扯了扯嘴角，露出個無奈的笑容。
他半蹲下身，漆黑的眼眸在同一高度攥住她。
大片的光亮又重新落下來，刺得她半眯了眼。
“安安……”
作者有話說：
在想，那些是周安又不是周安的人怎麽辦。
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平安順遂地變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