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十七步
餐桌上格外沉默。
往日裏看不到蹤影的大哥也一臉平靜地坐在左側。
宋星安心尖猛地一跳。
有幾分不詳的預感。
她朝着他們彎了彎唇角,露出個笑容打招呼。
又在阿姨拉開凳子後坐下。
全程沒有看宋父一眼。
等宋星安坐好後。
宋文簡才點頭，朝蘭姨丢去個眼神。
一頓豐盛但又簡單的早餐才正式開始。
宋星安沉默地喝着小米粥。
不敢擡頭。
宋家家教食不言寝不語。
一時之間，桌上只有咀嚼聲和湯匙輕碰的聲音。
宋星安心慌,默默加快了速度，想在話題開啓前逃離。
但終究是沒逃過。
宋文簡慢條斯理地開口：“安安,下個月出國,準備好了嗎？”
宋星安舀粥的動作一頓,擡頭，臉上寫滿了驚訝：“我不是明确地拒絕了？”
“安安，別說氣話。”宋文簡笑着看她,“我都已經幫你安排好了，那邊的教授我認識，是我交往多年的……”
宋星安捏着勺柄的手指緊了緊，手背青筋繃緊。
“我說,”她頭一次不顧禮節和尊卑,開口打斷宋文簡,沉聲,“我不去。”
桌上的氣氛瞬間凝固。
宋文簡停下來，認真地看她。
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安安,這不是能意氣用事的事。”
宋文簡平靜地陳述：“出國深造可以讓你看到更為廣闊的天地，見識到更多的人。”
“然後呢？”宋星安突然彎了彎唇角,“然後再回來被你折斷翅膀丢進公司這個牢籠？”
“你答應過我的,”宋星安死死地盯着那個坐在主位上的男人,“你答應過我,只要我不去當記者,你就不再幹涉我的決定。”
她一字一句地将話念出來,眼眶也漸漸紅了。
但仍沒有移開視線,倔強地同宋文簡對視。
宋文簡臉上的笑意終于消失，沉靜地有點可怕，像是變回了商場上那個說一不二的冷面總裁。
“可我也說過，你是我唯一的女兒，我不會害你。”
餐桌上的其他人不敢說話。
蘭姨站在宋星安身後，悄悄地拍了拍她的背，讓她不要太激動，不要頂撞她爸。
空氣像是一團浸濕了水的海綿。
有空隙，但需要人用力擠，才能勉強呼吸順暢。
過了好久。
久到宋文簡重新露出了笑容，正準備說幾句軟話安慰一下自己的寶貝女兒。
還沒開口，又陡然聽見一聲輕笑。
聲音很小，但嘲諷味道很足。
“又是為我好？”宋星安扯了扯嘴角，“這話你說了八百遍了，那一次是真的為我好？”
宋星安放下手裏的陶瓷，扯了張紙擦嘴。
然後又恍若無人般，慢條斯理地将餐巾紙疊成兩疊。
宋盛禮朝大哥投去個求救眼神，但被安撫下來。
宋聞昭示意他不要出聲。
目光落在自己一向懂事的妹妹的身上。
眼神微動。
整間屋子都只能聽見宋星安字正腔圓陳述的聲音——
“為我好，你就不應該在我6歲的時候把我送到外公外婆身邊。”
“為我好，你就不應該不讓我踏出保镖視線範圍內半步。”
“為我好，你就不應該阻止我選我想學的專業。”
宋星安停下來，重新看向宋文簡。
一字一頓：“你到底是為我好，還是為了你自己好？”
空氣靜了幾秒。
宋星安看着自己平日裏溫和的父親慢慢紅了臉，額角青筋直跳。
他幾乎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這副“兇”的表情。
“安安！”宋文簡加重語氣，“我是你爸爸，難道還會害你？”
心裏最後的一點希冀就此破碎。
她怎麽會希望于他能直到她想要的是什麽。
宋星安失落一秒，又很好地将情緒壓下去，勾了勾唇角。
“我是成年人了，該走的彎路該我自己走。”
話落，目光掃過另外兩道高大的身影，朝他們點頭告別。
眼神在目瞪口呆的宋盛禮上停留兩秒，然後看到他在桌底下給她比的大拇指。
意思是——
“牛的。”
宋星安彎了彎唇角，不達眼底的笑意真了幾分。
她起身，拿過自己的手機往外走。
彎腰換鞋。
意料之中的暴怒沒有來。
宋文簡只是很平靜地朝着門口開口：“當記者我不反對。”
穿鞋的動作一頓。
“但，當記者能改變什麽？她們需要的是曝光嗎？沒有相應的保障，就算曝光了又能怎麽樣？你能救她無數次？”
“安安，別天真了。你是我唯一的女兒，我想你順遂安康，不想你受罪。”
宋星安若無其事地将鞋子換好。
頭也不回地走出那個豪華的大門。
在跨出門口後。
她停了下來。
蘭姨以為事情有轉機，又小跑着上去拉人。
宋星安搖頭，溫柔地拂開她的手，輕輕開口：“我不能救下所有的她們。但是能救一個是一個。”
她深吸一口氣壓住有幾分崩潰的哭腔：“如果連我也不願意堅持，那她們誰來救。”
“爸爸，她們也是無數父母的寶貝，也想要順遂安康地成長。”
外面的陽光大盛，落在人臉上暖洋洋的，像是充滿了無盡的希望。
可在看不到的地方，有些人一輩子只能看到潮濕陰冷的牆壁。
說完，宋星安毫不猶豫地邁步離開。
一步步地朝山下走去。
—
裴燼晨跑完後，還是忍不住又給宋星安發了個“早安”，還翻找聊天記錄，将她發的那張可愛貓貓頭保存，一并發了出去。
看着屏幕猶豫了好久，最後他踩着最後一秒，将表情包撤了回來。
洩氣似地将手機丢在一邊。
裴燼坐在辦公室處理事務的時候，破天荒地一個小時走了三次神。
手機亮了又滅，滅了又亮，有很多消息進來，但他的眉頭始終緊皺。
助理進來彙報，大氣都不敢出。
感覺自家總裁的心思越來越難把控了，早上春風滿面地來，不過幾個小時，已經變成了晴轉雨，臉色沉得令人害怕。
李順低着頭彙報，盡力将自己的存在感壓到最低。
“……DK新推出的系列‘真實’一經推出，備受好……”
“叮咚”。
進消息的聲音響起。
李順利用餘光瞥了一眼，發現自家往日裏從不在工作時間看消息的總裁，第一時間拿起手機解鎖。
心裏正詫異，他又看到總裁微擡了下手。
下一秒，清冷的聲音打斷他：“不好意思，先暫停，彙報推到明天再說。”
“……所以……”李順嘴裏沒剎住車的幾個字滑了出來，漸漸消音。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總裁皺眉起身，然後大步走出會議室。
甚至連外套都沒拿。
驚詫過後，心裏的八卦小人又開始發力。
他第一次在總裁臉上看到了一種名叫焦急的神色，當年裴氏岌岌可危的時候，總裁都是一副冷心冷情、毫不在意、運籌帷幄的表情。
不知道這得有多緊急才能讓總裁慌了神。
不知怎麽的，李順腦海裏忽然跳出了個名字——
宋星安，未來老板娘。
—
老宅依山而建，附近山青水綠，綠化做得十分卓越，是出了名的寸土寸金的富人區。
也注定了打車很難。
宋星安邊走邊譴責自己。
放大話一時爽，下山走路火葬場。
她停下來，朝前望了望。
滿目都是綿延不斷的柏油路。
看起來很絕望。
她已經走了十多分鐘了，可身邊竟然一輛路過的車也沒有。
宋星安想厚臉皮攔一輛搭順風車都不行。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宋星安又低下頭，認命地繼續往前走。
昨天出去嗨穿得是一雙漂亮的小高跟，好看但不耐穿。
走平地還行，一直走這種帶有坡度的路，不過這麽一小段，她的腳後跟就隐隐作痛。
酸脹感順着腳踝一路攀爬。
宋星安只能一再放慢速度，力求好受些。
又走出一段距離。
太陽光撒在宋星安身上，照得她頭頂有些發燙。
一輛卡宴忽然從下方竄來。
宋星安停下來，眯着眼睛看了看。
和她方向相反，心中燃起來的希望又倏地撲滅。
宋星安嘆了口氣，自覺走到邊緣去，順帶着休息一下。
腳後跟處被磨得火辣辣的疼。
她停下來，單腳扶牆，屈起另一條腿，輕輕揉了揉，小聲吸了口涼氣。
如果就這樣穿着鞋走下去，那她這雙腳多半是廢了。
猶豫了幾秒。
宋星安決定把鞋脫了，光腳走下去。
剛拎起一只小高跟，腳掌還沒落地，忽地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出現在視線中。
猝不及防地。
握住了她的腳踝。
滾燙的溫度從腳踝骨處一路蔓延。
燙得她下意識想縮回自己的腳，粉嫩的腳趾頭不自覺地蜷縮。
男人力氣很大。
宋星安掙紮了一下也沒能如願收回自己的腳，以一種金雞獨立的姿勢僵在原地。
好半晌。
等心腔處的酥麻漫過去，她才慢吞吞地順着修長的大掌，往上看去。
毫不意外地。
對上了一雙漆黑冷沉的眼眸。
果然是裴燼。
裴燼半蹲，見她看來也沒有放開她的腳踝。
只是微微皺眉，目光錯開，落在地面上：“對不起，”語氣真誠，但手上力道半分沒小，“地上燙。”
宋星安反應了幾秒，才明白過來裴燼是在為擅自握住她的腳踝道歉。
後面的“地上燙”是在補充理由，讓她別光腳。
耳垂倏地燒起來，更加鮮紅。
宋星安嘴張了張，過了好幾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沒、沒事，我不打光腳了……”
話落，裴燼緊蹙在一起的眉頭舒展幾分。
但手心仍緊緊地貼在腳踝處。
宋星安只覺得那一圈的肌膚，都像是被人放在火堆上烤了又烤，又燙又不自在。
她捏了捏指尖，壓下那股蹿到心頭的異樣，結結巴巴地開口：“燼哥，要、要不，你先放開？我、我保證我不光腳落地，立馬把鞋穿上！”
說完，她還舉起另一只空閑的手，朝天豎了三指，做了個發誓的動作。
裴燼彎了彎唇角，壓下嘴角的笑意，喉頭輕滾，吐出一個簡短的“好”字。
尾音微微拉長，沾染了些低沉的笑意。
裴燼緩緩地松開手，目光緊盯着人的反應。
滾燙存在感極強的手掌終于移開。
宋星安不由自主地輕松了一口氣，只覺得腳踝有些飄飄然，快要像不是自己的了。
猝不及防地。
溫熱指尖像是不經意間滑過，細膩的觸覺烙在突出的腕骨。
後背像是陡然通電般，宋星安整個人立刻緊繃起來。
下一秒。
單腳維持的平衡因為這一陣通電似的快.感被打破。
宋星安不受控制地朝後倒去，手指無力地在空中撲騰，想抓住些什麽東西。
